第77章 光(3)
第77章 光(3)
晚上10:30.
突突突~!
雨夜裡,一輛紅槓白身的長頭解放停在了王越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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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車門打開,上面擠下個中年男人。
瞅了瞅一身濕漉漉的王越,以及他身上挎包著的那個破舊旅行包,男人大聲喊道:「老鄉,去哪兒?」
王越搖了搖頭:「煙臺長島……我沒錢坐車。」
長島?
男人牙疼地抽了口氣,似乎沒想到這人竟然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抬頭看了看天空越下越大的雨滴,男人一揮手:「上車吧……車上擠一擠,還能再站一兩個人。」
王越提防似地抱著旅行包後退了兩步,臉上有些難堪:「那個……我沒錢。」
似乎見慣了這種反應,男人沒好氣地說道:「不要錢,免費送你去長島……趕緊的,一車人都在等著呢!」
王越怔在當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但雙腿卻不自覺地擺出了一個逃跑的架勢,似乎一旦發現不對,立馬就要往路邊的麥地里竄。
男人嘟囔著罵了一聲:「草,又是這樣……你要不放心隨便去車上拉一個人來問……全車都是我一路上一個個地邀上車的,那麼多人,全是些扛慣了莊稼把式的漢子,我TMD瘋了,才打你們主意啊……趕緊的上車,說不收伱錢就不收你錢,一車人還趕著去落腳點去打整呢……車上全是些淋了雨的,把人家等感冒了,你好意思麼?」
說著,男人以一種又似焦急,又似不耐煩的姿態走了過來,直接把王越攮到了車門前:「把包給我,我給你放在車頂上,車子緊張,要儘可能地騰出空間來站人。」
王越死死抱住胸前的旅行包:「不!」
語氣里充滿堅決。
看著他那堅決的眼神,男人又小聲罵了一聲,然後將他推了上去:「上吧,上吧!CTNND,這年頭做點好事還被人當成賊防!」
隨著一陣噪耳的馬達聲,長頭解放緩緩動了起來。
一陣蠕動後,被擠得只能靠在車門處的王越,才有機會打量起車裡的情況。
擠!
非常擠!
這是王越最直觀的感受。
車裡滿滿當當的全是人,一輛只有二十多個座位的長頭解放,眼下卻足足塞滿了近60號人,一車混著雨水的汗臭熏蒸之下,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按理說,被這麼像塞罐頭一樣塞進一輛破車裡面,是個人就會發火,就算不敢大聲叫罵,但小聲吐槽卻是在所難免。
但詭異的是,車裡面的這些漢子雖然神色各異,一些人更是被擠得時不時需要墊腳換氣,但卻沒有一個人在那罵罵咧咧,而是以一種非常古怪的姿勢,一齊將左右兩排的座位護的嚴嚴實實,卻又死活不肯越過雷池半步。
瞅准了縫隙,王越瞄了幾眼,這才發現,左右兩排的座位上,坐的全都是些帶著孩子的母親。
外面雖然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但每隔一排座位,窗戶卻都被打開了一寸見方的縫隙。
王越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過來……車裡面的空氣太渾濁,這些縫隙是為了保證那些孩子和婦女能順暢呼吸。
而那些最靠近座位的漢子,之所以會以一種或彎腰、或側身的姿態把手搭在窗戶邊的欄杆上……一方面是給走道中的人留出更多的空間,但更重要的,則是這樣可以擋住窗戶外飛進來的雨水和勁風。
看著那些在母親懷中半睡半醒的孩子,以及那些漢子臉上的雨水,王越的心中有些複雜。
他很清楚,這些漢子的行為,並不是有誰指示或者安排的……事實上這種事也安排不了。
但他們就是這樣做了。
或許一開始只有一個人是這樣做的……
但後來所有靠近座位的人都這麼做了。
多麼樸實善良的漢子啊!
王越心中一陣感慨,然後把懷中的行李包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角度,將視線對準前排駕駛座。
剛才叫自己上車的漢子明顯是副駕駛員,但他現在也跟自已一樣,以一種很有些難受的姿勢站在車門位置。
不出意料,副駕駛上也坐著人……擠著一個中年婦女和兩個大約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
但與後面的情況不同,這個婦女似乎在發著高燒,嘴裡斷斷續續地不知道在呢喃著什麼,而兩個過早成熟的孩子,則是咬著嘴唇,輪流著用兩張髒兮兮的抹布,里里外外給她擦拭著身上的雨水——那名婦女其實長得還算有些風韻,這種全身擦拭也很容易走光,但哪怕是最前排的漢子,至始至終也沒有朝著那個方向看過一眼。
甚至就連最需要觀測兩邊路況的司機,也沒有稍稍向右邊偏移過一下……打開了1/3的窗戶里,時不時的有冷雨飄進,這名四十歲出頭的司機,繃著臉,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的雨幕,然後時不時地用脖子上那方濕噠噠的毛巾擦拭額上的雨水。
這司機是懂急救的。
王越心中下了個定論,在這種情況下,對於車上高燒的患者,擦拭身上的雨水防止失溫,但保持空氣流通卻也同樣重要。
雖然說司機這種以一車人的安全做賭注,去換一個高燒病患者的適療環境的做法全然不值得提倡,但真當這一幕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去評價了。
輕輕嘆了口氣,王越將懷裡的旅行包重新調換了個角度。
這一動彈,旁邊的副駕駛員立馬察覺了異常,當即眉毛一豎……
嘩啦啦~!
露出了他腰間的那串改錐和折迭刀。
「車上的老少爺們都注意了……我再強調一遍……大夥都是來自齊魯南北的老鄉,都是半輩子彎腰在土裡刨食吃的苦哈哈,身上的每一分錢都來的不容易!」
「之前大夥的表現彼此都看在眼裡……毫不謙虛地說……大家個頂個的都是漢子,沒虧得起咱齊魯人的面子……咱今個這箱油錢……花的值!!」
有些驕傲地抬起了頭,副駕駛員的眼神微微在王越身上停留了兩秒,大聲說道:「但咱把醜化說在前……出來混的,相逢就是緣分……我不管你以前是走道的還是摸黑的……我希望瞧在同舟共濟的情分上,給我個面子,不要給咱齊魯老鄉抹黑,也別對不住這一車有腰板的漢子……聽明白了麼!?」
最後一句,副駕駛幾乎是貼在王越的耳朵旁邊吼出來的。
得!
自己被誤會成小偷了!
王越哭笑不得地看著那一雙雙帶著鄙視的眼神,仿佛羞愧似的將腦袋別向了窗口方向。
雖然說被誤會成小偷很冤枉,但不知為何,王越此刻的胸膛中,卻隱隱有種說不出來的歡喜。
怔怔地朝著窗外看了一會兒,王越發現了異常:不是說今天徒步回家的老鄉很多麼,怎麼這輛車已經開了二十多分鐘了,這一路上卻沒看到一個?
但五分鐘後,他就大約明白了。
迎面來了一輛空車,與自己這輛車交匯時停下了,雙方司機隔空後吼著交流一下後,那輛空車便迅速掉頭,疾馳而去了。
王越聽的分明,司機是在說:後面路上已經沒有人了,讓對面這輛剛從聊城這條線返回的車趕緊去前方的幾個加水站……那邊需要分流至其餘各地的務工者非常多。
這才11點,離德州最近的聊城線已經分流完畢了?
這些黑車的效率可以的啊!
王越如此想到。
………………
12點40。
王越所在的這輛車在濟南與泰安交界線的一處加水站停下。
剛下車,王越就被嚇了一跳。
只見這個原本只有200多平的加水站,周圍用竹竿密密麻麻地支著一張張形態各異的帳篷……這些帳篷下,擠著滿滿當當的人,一眼瞅上去,還以為來到了丐幫某個分舵。
車上那名高燒的母親被一群人抬進了加水站的餐廳,王越瞅准了空隙瞧了瞧,發現餐廳裡面的桌椅早已騰開,幾床墊著草堆的被褥上,躺著幾個病人。
幾名神情有些疲憊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見縫插針地將一車人分散到各個帳篷。
抱著行李包的王越坐下,把手靠在帳篷中間那個煤爐向了向火,正想朝著旁邊人打聽點啥的時候,一個身穿制服的小姑娘提著個籃子小跑了過來。
「老鄉,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不好意思哈,加水站的原料都用完了,暫時只有這麼點……你放心,我們已經叫人去拉了,稍晚點再給你補上。」小姑涼的聲音有點沙啞,臉上混合著一種疲憊與靦腆。
接過那個印著默默百炸LOGO的盒子,王越看著那小半盒子魚丸和澱粉腸沉思了起來。
這些食物外表有些發黑,很明顯,這並不是因為火候超了,而是這一鍋油炸了太多的食品導致的。
在這個並不追求食品衛生的年代,王越並不在意手上的這些食品是不是會吃了鬧肚子,而是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家名為慶豐食品的企業,眼前這個明顯是充當了分流中心的加水站,今天到底炸了多少東西送出去。
見到王越盯著手裡的魚丸遲遲沒有動手,一旁的人誤會了什麼,紛紛不滿起來。
「恁這人咋回事,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吃的,咋還嫌棄上了呢……咋滴,這是嫌少還是嫌沒炸好?……瞧把你矯情的!」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一臉厭惡地盯著王越,聲音有些激動。
「就是,就是!這大下雨的天,人家好心好意派車地把俺們接過來安頓著,又是送吃,又是送藥的,生怕俺們餓著病著……眼下廚房著實是沒東西了,可也沒虧待著你……你咋還嫌棄上了呢……我跟恁說,做人要識得恩義……莫識得恩義,那不跟畜生一般了麼!」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漢,表情不愉快地諄諄教誨著。
藥?
王越一愣,扒開袋子一看,果然一個三角形的小紙包靜靜地躺在飲料杯旁。
打開一看,卻是兩片白色的磺胺片——這是當下最主流,也最有效的消炎藥之一。
眼見這身邊這一窩人情緒激動起來,王越趕緊解釋道:「叔、哥,你們誤會了……不是我嫌棄這些吃食,而是……這些吃食也太精貴、太多了些吧……油炸的東西啊,聞著還有肉香……我多久都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了。」
說著,沒有二話,立馬插了根澱粉腸塞進嘴裡,然後被辣的舌頭打結。
眾人聞言,紛紛轉怒為喜,哈哈大笑起來。
旁邊一名不到三十歲的青年人好心把管子插進飲料杯,遞了過去:「這已經不算多了……你是沒瞅見,之前廚房食材充裕的時候,給俺們盒子裡的食材,那叫壓的一個實秤……好傢夥,一盒都快有一斤了……今晚上陸陸續續地迎送了二十幾波人,光這麼一個點,起碼就迎送了近千人……幾百張嘴在這放著,就算人家的廚房再能裝,幾個小時吃下來,那也沒了。」
說著,青年人苦笑一聲:「說實話,我倒寧願人家少給點,最好只丟一個生地瓜過來給我們烤……這麼跑前跑後地精心伺候著俺們……這人情欠大了,心裡總不得勁!」
眾人紛紛點頭,一臉的唏噓。
這個年代的齊魯人老鄉普遍愛憎分明,最怕欠人家的人情……慶豐食品的這些接送服務和這點吃食放在後世或許不算什麼,但對於這個物資尚不豐裕的年代,對於這些被迫在雨夜中徒步回家的苦哈哈來說,絕對是一筆大過天的恩情。
似乎很有些與眾不同,王越的關注點卻在別處:「哥們,聽你這話……意思是你在這已經待了一晚上了?」
青年人點了點頭,解釋道:「我從下午七點就被安置在這了,算得上最早來這的人之一……鄉親們說了,為了使有限的運力達到最大化,那幾十輛車先把離家最近的人送回去,然後再來送我們。」
似乎感覺自己的話說的不是很清楚,青年人撓了撓頭,加了一句:「簡單來說,就是先送聊城和并州的人……再送濟寧和泰安的……接著是萊蕪、棗莊和淄博那片……最後再分成幾路,來送菏澤、臨沂,乃至日照、煙臺這些地區的人……我這麼說,你能了解吧?」
腦海里勾勒了一下齊魯地圖,王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心裡卻下了兩個判斷:
1、慶豐食品廠這邊能調動的運力很有限,否則就不會採用這種極耗精力的多線往返方式了。
2、慶豐食品的分流點資源並不充裕,從剛才聽到的信息來判斷,嫩架設的分流點,都集中在齊魯南邊的幾條線,而且最遠只到泰安。
當然,有些事情論跡不論心,但有些事情卻是論心不論跡……相比與線路規劃問題,他更關心另一件事。
「鄉親?」王越疑惑地看著這位青年,臉上滿是問號。
在齊魯的用詞裡,老鄉和鄉親有著一條涇渭分明的線。
前者一般用來套交情,只要你是齊魯的或者中原三省的,都可以用這個稱謂;
但後者,也就是「鄉親」這個詞,卻無疑要具象的多……在這個年頭,哪怕你們是同一個縣的,但是如果不同鄉或者同村的話,都不能用這個詞。
面對著王越的疑問,青年人表情有些古怪,猶豫了一會後,還是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鄉親……我是威海黃泥村的人,這些人都是村裡的鄉親拜託他們來接咱們的……不管怎麼樣,他們也算我的鄉親!」
沉默了一下,之前那個五十歲的老頭也開口了:「俺是煙臺東殿後村的,俺麼村的人拜託他們來接俺……他們就是俺的鄉親!」
「我是日照的……俺們就是鄉親!」
「俺是……」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口,場面充斥著一種怪異。
明明這些人心裡或許都已經知道了答案,但他們還是在異口同聲地自稱這些人是本村人拜託過來接自己的……用上「鄉親」這稱呼,在王越看來,其實更像是一種認可。
想了想,王越提醒道:「可是……我瞧這架勢,分明是那個什麼慶豐食品廠在做宣傳啊……我以前在廣東打過工,見過國外公司用過類似的方式。」
旁邊的青年人聞言,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王越:「我知道啊,我們上車的時候,人家就說的很清楚,人家就是為了宣傳默默百炸才答應俺們鄉親來接我們的……事實上,他們給我們送吃的時候,也一直在強調,這是他們廠給的免費體驗品。」
說到這,青年人的語氣再度古怪起來:「可是……這個理由,你相信麼?」
這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是傻子,這些人文化水平或許不高,但你要以為他們真的什麼都不懂,那可就錯了。
王越頓時語塞,猶豫了好一會,這才用一種不解的語氣問道:「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名五十歲的老頭嗤笑一聲:「這還用問?上面沒發話唄……這年頭……嘿!」
老頭的話雖然很隱晦,但大部分人都明白他在說什麼,表情愈加黯然起來——過去幾年間發生的種種破事他們自然也有耳聞,你不能說上面的顧慮有錯,但真落到自己腦袋上的時候,卻也免不了一陣心堵。
王越嘆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
吱呀~!
隨著一陣急剎,一輛麵包車停在了加水站邊。
瞥見那名從車上下來的年輕人,王越眉頭一皺,然後不動神色地把身子往煤爐前湊了湊,將腦袋低了下來。
………………
「什麼?加水站廚房的凍品全用完了?那你趕緊讓廠子裡運過來啊……這麼多人滯留在這,沒有原料,明天的早飯、中午飯怎麼解決?」
看著下面工作人員遞過來的統計單,呂瑩瑩眉毛緊緊皺起,語氣中帶著一絲火氣。
她在火車站忙了一個晚上,眼見著佘申那邊順利申請到兩個候車室後,又馬不停蹄地跟著楊默來到這幾個最重要的分流點巡查,極度疲憊下,情緒自然不會很好。
「呂組長,我們給公司打過電話了……但是廠里僅有的兩輛車都被派到濟寧靠近棗莊那邊的兩個加水站去了……那邊同樣庫存告急,而且劉經理說那邊的情況比較複雜敏感,應該以保證那邊的庫存供應為第一要務。」面對著呂瑩瑩的質問,一個滿臉疲色的年輕人解釋道。
劉經理?
劉仙福?
呂瑩瑩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
濟寧境內靠近棗莊的兩個加水站是二次分流,也就是長途分流的中轉站,出於「近鄉情急」的樸素道理,在那邊滯留的人更容易情緒激動,因此保持那邊的物資充裕的確要更重要一些。
偏偏慶豐食品廠目前只有兩輛貨車,如今又是下雨天,中間又涉及到裝卸貨的問題,這一來一回的,不到明天中午,這車是絕對回不來的。
見到呂瑩瑩在那沉思,年輕人建議道:「呂組長,要不咱們乾脆從附近的村子裡買上一些吃食,反正都是為了填飽肚子,煮點麵條苞米啥的,成本反而要比炸魚丸要便宜的多。」
前前後後地忙了一晚上,他自然也看出來了這次所謂的活動並不是真的為了宣傳默默百炸。
孰料呂瑩瑩只是猶豫了一下,便搖頭拒絕:「不行!必須要用咱們的原料。」
經過楊默的反覆強調,她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關節。
如果全程都是使用慶豐食品的原料,就算是血虧70萬,那楊默也能辯解說這次的公關宣傳活動效果不理想,他最多做作檢討,然後繼續扯皮就完事;
但如果大量使用普通食物來解決這些人的肚子問題,那性質就變了,某些人完全可以以此為理由,正大光明地給楊默安一個「公器私用」的帽子,並且質疑這次活動的動因。
她雖然在一些事情上很容易心軟,但卻不是聖母,為了一己私慾去把自己的髮小坑到連渣子都不剩,這種事情她做不到。
「楊默,這事怎麼辦?」
呂瑩瑩把楊默拉到一邊,眉宇間帶著一絲焦急。
作為第一線分流點,位於德州與聊城分界線的這處加水站的敏感性雖然比不過之前提過的那兩個,但卻也絕對不能出岔子,否則極容易出大問題。
楊默看了一眼她,反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呂瑩瑩有些糾結:「要不……我跟穆姐姐打個電話求助一下?她那邊可以不通過公司的名義,直接從酒廠調動一些車過來。」
這倒是實話,隨著北方貿易第一批訂單的順利交付,穆大小姐在那幾個被重組的酒廠心目中的風頭一時無兩,別說緊急調用幾輛車了,就算是把那幾個酒廠所有的職工拉起來深夜拉練,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楊默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哦?穆姐姐?你確定她真的會幫這個忙?」
呂瑩瑩認真地點了點頭:「她會的。」
楊默抿嘴笑了笑:「好,那你去給她電話吧……她家裝的有電話,這邊座機在加水站的小賣部里。」
在他心裡,穆大小姐就是個「權謀」與「理智」的代名詞,別看之前跟土狗同學似乎很聊的來,但真遇到眼下這種需要擔負因果的事情,她會出手才怪!
孰料五分鐘後,呂瑩瑩一臉喜意地走了出來:「穆姐姐答應了!雖然只能派出4輛廂車,但應付一下今晚的情況,卻是完全足夠了……也就是說,不只是這個加水站,其餘的兩個一線分流點,都可以得到物資補充!」
誒!!??
那個女人……竟然答應了!?
楊默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很有些得意的土狗同學,腦子幾乎當場宕機。
這是……什麼情況!?
有些牙疼地抽了抽嘴,楊默嘆了口氣,然後走向小賣部的座機。
雖然土狗同學已經解決了食品原料的問題,但眼前這一攤子事需要補的漏洞還多著呢。
朋友……麼?
嘖嘖,看樣子,也該試試那幾個傢伙的成色了。
如此想著,楊默撥通了某個號碼:「餵~」
………………
1:19分。
一輛麵包停在了加水站門口,車上鬼鬼祟祟地下來了幾個人。
「體溫39.4°,高燒,頭疼……伴有清鼻涕……病毒性感冒……要立即輸液!」
一個原本滿臉不耐煩的中年女人走進了由餐廳改出來的臨時病房,頓時神色一變,小跑著沖了過去,把手搭在一名婦女腦門上探了一下,立馬從醫藥箱裡取出體溫計。
「來個人,把那邊的衣架挪過來當吊架!」
「小紅,把車上的生理鹽水搬一箱過來!」
「思萍,注射用水稀釋青黴素,立即皮試!」
「小紅,記好醫囑,第一組用藥:500ml生理鹽水,病毒唑3支,維C0.2克準備……輸完後,第二組用藥:糖鹽水250ml,青黴素640萬單位靜脈滴注……如果還沒退燒,肌肉注射複方pv(複方氨基比林)2ml配以酒精擦拭降溫……」
看著這幾個原本一臉倨傲的女人瞬間化成戰場戰士,楊默對著一旁的張林豎起了大拇指:「果然還是小林子靠譜……這麼大晚上的,能把職工醫院的醫生請過來的,估計也只有你了。」
向來很有些搖滾精神的張林蔫著臉:「你就別誇我了,要不是我姑媽跟孫姨她們玩得好,外加人家看我順眼,打算讓我當女婿,我哪請得動這些姑奶奶……職工醫院的這些醫生是出了名的難打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說著,張林一臉的忐忑:「先說好了啊,孫姨她們是偷摸著出來的,天亮之前必須派車把人家送回去,要是被發現她們違反規定,帶著醫院的藥品出來接私活……那就樂子大了……到時候就算我姑媽是管藥房的也不頂用。」
楊默理解地笑了笑:「放心,我到時候會讓司機師傅開快點的,到時候一定不耽誤她們上班……不過你得幫我催著點,今晚上還有三個點需要麻煩你的孫阿姨呢,在一個點耽誤了太長時間可不成。」
張林頓時哀嘆一聲:「大哥,這些醫生在看病時候凶成啥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讓我去催?這不把我架在火上烤麼……丫的,算了,認識你這個朋友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我一會在裡面盯著,儘量幫你催著點。」
看著這貨以一種慷慨赴死的表情走了進去,楊默哈哈一笑,旋即抬頭看了看天色。
嘖嘖,蘇宇同學,你這兩天的任務很艱巨啊,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搞定了。
……………………
凌晨2.47。
臨沂境內。
一輛長頭解放靜靜地停在路上,引擎打開,從司機那焦急的神情上來看,不用問,肯定是發動機出問題了。
「怎麼樣,老李,修的好不?」副駕駛撐著傘問道。
司機搖了搖頭:「皮帶斷了,油泵也有了損壞,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眼下手上沒備件,離下一個加水站又那麼遠,根本修不了。」
副駕安慰道:「別急,我剛才跑到村裡面打了個電話,再等等,一會說不定就有人過來幫忙。」
司機嘆了口氣:「距離上一個加水站過來已經是七十多里路了,人家修理廠跟加水點的老闆只是合作關係,這都幾點了,你覺得人家願意從被窩裡爬起來,然後冒著雨跑過來?」
副駕扭頭看了一眼車上那滿是擔憂和不安的乘客,有些無奈:「那還能咋整,咱們這種老爺車一跑長途,本來就是各種情況……咱哥輛馬不停蹄地跑了快六個小時,已經夠對得起申老大的了,就算耽誤了點時間,任誰也不能說咱們的不是對不?」
司機咂了咂嘴:「也是,不過……」
瞅了一眼車上,他謂然一嘆:「那就只能等著了!」
一個小時後,
正當車上的人已經扛不住,打算下來冒雨透透氣的時候。
一輛在當下極具辨識度的鉤鉤車(前方是吊車,後面是卡車的特種車輛)以超過百碼的速度由後方疾馳而來。
正當司機大驚,打算招呼所有人閃躲的時候,這輛鉤鉤車卻在他們面前一個急剎,停了下來。
「慶豐食品的車?」
一個矮壯矮壯,宛如野生熊貓的男人走了下來。
司機一愣,點了點頭:「是的……你們是?」
眼前的男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齊魯人,但又能說出慶豐食品的名字,因此他心中滿是疑惑。
男人確定了信息後,回身一招手,頓時,兩個精壯的年輕人從駕駛倉里跳了下來。
沒去管司機露出的提防神色,男人徑直問道:「車子是哪裡壞了?」
司機猶豫了一下:「皮帶斷了,外加油泵漏油。」
男人撓了撓頭,轉身喊道:「小孟,皮帶斷了,油泵也有問題,你整不整得來?」
一個身形相對較瘦的年輕人爬到後面的車廂里翻找了一陣,這才喊道:「整得了,四十分鐘搞定!」
男人聞言,笑罵道:「那還不給老子利索點!」
說完,也不管面面相覷的司機和副駕,就這麼大喇喇地拉開鉤鉤車的車門,重新坐了回去。
「謝了啊,老胡!」
男人從後視鏡里看到幾人已經在捯飭那輛破老爺車,從懷裡摸出一根紅塔山遞了過去。
「嗨~!孫隊你也是,謝啥子嘛!著你照顧了那麼多年,幫點小忙又算啥子!」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駕駛座上,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聽到「孫隊」這個已經成為過去的稱呼,孫健笑了笑:「不,一碼歸一碼,你從運輸大隊偷偷地把車開出來,還是冒著風險的……該謝還是得謝。」
男人雖然臉上是一副蠻不在意的表情,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撓了撓頭……把車和人帶出來是小事,但後面那一車廂的備用零件卻不是很好報損,因此後面的手尾,還真的有些麻煩。
孫健見狀,卻是哈哈一笑,反手將一個信封拍在了他身上……這些錢並不是完全給男人的,其用意不言而喻。
男人捏了捏信封,表情有些古怪,旋即有些不太理解地問道:「孫隊,我有些搞不懂,按說你現在出去闖蕩了,只要是你的事,一聲招呼下,我們這些弟兄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不當回事……可是今天晚上這事,怎麼瞧著也跟你沒啥關係吧,可你為什麼……?」
孫健自然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當下搖了搖頭:「你不懂,出社會混,比在公司里更講究人脈……既然是臨邑縣農業局的公子給我們公社打電話讓幫忙,那我自然不好推脫。」
說到這,孫健的表情有些古怪:「再說了,今天這個電話雖然是那位公子哥打的,但這事說到底,真正干係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我和我們嚴經理都欠了對方一個大人情的人……不說別的,就衝著這個,今天這事也得辦的漂漂亮亮的……總歸不能讓人家看輕了咱們不是?」
男人聞言,頓時恍然。
一想到這事關係到孫健的面子,他立即重視了起來,當下二話不說,直接跳下了車,嚷嚷道:「小孟讓開,你這個日膿包,整半天都沒修好,讓老子來!」
……………………
凌晨3點30。
一輛中型廂車在加水站停下,兀自有些發困的穆大小姐出現在楊默和呂瑩瑩面前。
「讓人把車子裡的凍品卸下來吧……這一車凍品,足夠你們用上好幾天了。」
穆大小姐打了哈欠,走到楊默面前交代道:「對了,其餘幾個加水站我也讓人去送了……只不過,我覺得你的動作最好快點,慶豐食品的凍品庫存基本上已經告罄……到了明天,你的考驗才真正開始……希望你能抗的住吧。」
說完,也不等楊默給出什麼反應,徑直越過了他,跟小腦袋已經忙的暈暈乎乎的土狗同學湊在了一起。
………………
凌晨4.40。
泰安段的某處加水站。
隨著一陣急剎,兩輛三蹦子上跳下幾名大檐帽。
「都乖乖地站住~別動!」
隨著幾聲厲喝,為首的中年人把手按在了腰間的槍套上,其用意不言而喻。
「同、同志,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加水站老闆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一臉的忐忑。
「我們接到舉報,這邊有非法聚集……上頭有規定,超過百人的聚集,就必須向本地的派出所報備,你們不知道麼!?」中年人目光灼灼地盯著老闆。
老闆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得,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想到這裡,他把目光挪到身邊的覃鑫身上……你不是慶豐食品新任的總經理麼,這種時候,該你出面了吧?
沒有什麼猶豫,覃鑫徑直站了出來,然後嘀嘀咕咕地跟這位中年人說了一大堆什麼「產品宣傳」、「活動」、「體驗」什麼的……沒法子,他也知道現在絕對不能透漏自己國企成員的身份,因此只能找些正常商業行為的理由,甚至還想悄悄地遞個信封過去。
不出所料,中年人全然不為所動,一聲令下,就要把所有人帶回派出所。
這時候,幾個漢子看不下去了,直接站了起來。
「咋滴,穿了這一身皮子,就是為了欺負我們這些老百姓的啊!?」
「我們這些外出打工的人被遣返的時候,咋不見你們吱一聲?」
「我們沒錢買票坐車回來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派車過來送?」
「我們餓著肚子,大冷天的冒著雨走在大路上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關心我們?」
「現在好了,俺們鄉親過來接俺們,給俺們安置個地方歇歇,忙前忙後地弄吃的,弄喝的,還餵藥……結果在你們眼裡就犯法了是不?」
「CTMD,還非法聚會?……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合著我們這些老實人就該全部被凍死凍病在路上是吧?」
說著說著,這些漢子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無視中年人搭在手上的動作,就這麼起身逼了過去……似乎受到這種情緒的感染,其餘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安置?
這些是被遣返的打工者?
中年人心頭一個咯噔,眉頭緊緊皺起,心裏面卻兩難了起來。
「怎麼回事?不是說非法聚會麼?」中年人扭頭看著一旁的年輕幹警,沉聲問道。
年輕幹警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是接到群眾舉報……村里人是這麼說的。」
眼見到現場的情況隱隱有些失控,中年人卻只是冷哼一聲,然後放下腰間的右手,徑直走到人群前,摸了摸漢子身上濕透的衣服。
「冒著雨一路走過來的?從哪走來的?」中年人沉聲問道,捻了捻手指,然後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全然不在意那股古怪的餿味。
「德州上的車……大約距離火車站二十來里地。」被中年人的神情所攝,漢子老老實實交代。
中年人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餐館門口看了看,表情有些陰沉:「病了幾個人?不是說有藥麼……都吃藥了沒?」
覃鑫趕緊回答:「一共病了7個,都是高燒,所有人都吃磺胺片了,但是屋裡面的人情況比較眼中,需要輸液……不過不用擔心,半個小時前已經接到消息,醫生已經朝這裡來了……最多一個小時就能到。」
中年人又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轉移到左邊某個雨棚:「不是說提供伙食麼,怎麼這些人好像還沒吃東西的樣子?」
受限於人手不足,吃完後的盒子根本沒工夫去收,因此各個棚子都是一片狼藉,但唯有左邊的兩個棚子裡沒有吃過的空盒子,因此中年人一下子就發現了異常。
覃鑫聞言,苦笑一聲:「今天分流的人太多,原料不夠了……新的一批原料,估計還得等一陣子。」
中年人不滿意地哼了一聲,不經意瞅見房間外面那堆成小山般的凍品廢盒,心驚之餘,深深地看了滿臉倦容的覃鑫一眼。
沉思了一下,中年人淡淡說道:「根據規定,超過100人以上的聚會需要報備……所有人都聽好,都站在原地別動,現在現場清點人數!」
說著,中年人直接把請纓而出的年輕幹警趕到一邊,自己開始數了起來。
「一、」
「二、」
「三、」
「十一、」
「四十一……」
數著數著,原本滿是憤懣的眾人開始表情古怪起來。
這位領導的數學……
似乎不是很好?
明明傻子也能看得出現場等待分流的人已經超過了300之數,但眼瞅著人都快點完了,這位警官才數到八十七?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中年人仿佛瞎了似的,直接跳過最後一個婦女,把手指頭指向覃鑫。
「恩……九十九個人,沒有超過一百之數……既然沒有突破百人數量,就不算非法聚會。」
中年人點了點頭,仿佛確認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全體都有……收隊!」
隨著中年人的一聲命令,所有的公安全部帶著一種古怪的表情,重新回到了三蹦子上揚長而去……
………………
凌晨5:15。
隨著一陣發動機聲,兩輛三蹦子回到了加水站。
車上的並不是公安,而是兩個穿著便服的年輕人。
將兩大袋米麵和蔬菜放下後,一名年輕人瓮聲瓮氣地說道:「先隨便吃點東西墊肚子」
然後就做賊似的逃走了。
覃鑫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他的記憶力沒出問題的話,這個年輕人分明是剛才的那位小幹警。
………………
凌晨5:30.
正當忙了一夜的覃鑫和工作人員癱在椅子上打瞌睡時,七八個猶猶豫豫的身影出現在加水站的門口。
正當工作人員迎上去時,對方卻把籃子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方,然後轉身就走。
一個,
兩個,
三個,
不到十分鐘,幾個工作人員手裡就被掛上了整整八個籃子,那沉甸甸的份量,直接讓他們快抬不起手來。
「鄉親們的事情俺們村都聽說了……可不能把鄉親們餓著……這些都是俺們早晨做的餅子,趕緊發下去趁熱吃!」
一個被工作人員叫住的婦女如此說道,看向那些躬頭而睡的務工者,臉上全是憐惜。
鄉親……麼?
怔怔地看著那一張張散發著小麥香氣的烙餅,覃鑫有些出神。
又是一陣急剎,
一輛隱約有些眼熟的麵包車停下,幾名職工醫院的醫生跳下車來。
看著這些醫生匆匆忙忙地衝進躺滿病號的餐廳,覃鑫總算大大地舒了口氣。
一縷隱約有些刺目的光亮射過來。
覃鑫抬頭一看,東邊的天空露出片片光亮。
天……亮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