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為什麼?(2)
第45章 為什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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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楊默上一輩子就知道了央企其實是個高手如雲的地方,但凡能比你高上半級,那就一定有比你強的地方,
但不得不承認,跟著張文順「逛」了幾個科室之後,這位宛如彌勒佛般的胖主任展現出來的手段,還是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
14點20分,計劃經營科。
「什麼!?你想讓我們在明年的生產計劃里,只報25萬米,跟今年持平!?不行!絕對不行!」一個看上去已經五十出頭的老頭子吹鼻子瞪眼地看著張文順。
張文順表現的很恭敬:「今年能夠完成25萬米的鑽井任務,已經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了,就算明年繼續維持在25萬米,也足以讓所有人閉嘴。」
老頭:「那怎麼行!指揮部的領導都在會上說了,希望我們明年繼續發揚鐵人精神,再破佳績……人家王經理都表態了,明年要是不把生產計劃報到30萬米,好意思?」
鐵人精神?
張文順自嘲似地笑了笑:「我聽說根據統計,今年因公殉職和殘廢的工人,達到了14人之多,遠超往年的水平?」
老頭不悅地看著他:「四化建設,總歸是有人要犧牲的嘛……再說了,不管是殉職和殘廢,公司都有撫恤金,領導班子甚至還親自去參加追都會,對住院的職工也三番四次地探望……能做的,我們都做了!」
張文順搖了搖頭:「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聽說,人事科跟紀檢科商量過後,打算建議在工程大隊和宣傳科里抓幾個典型,情況惡劣的甚至打算交流到其它單位……今年的傷亡人數猛增,說到底還是這兩個科室的安全培訓和宣講工作做的不到位……可惜了,那麼多條鮮活的生命啊!」
看著張文順那悲天憫人的神情,老頭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人事科……真這麼說?」
張文順點了點頭:「沒錯,公司的慣例,等過完年就要追責,到時候人事科這麼一拱火,十有八九跑不了!」
說著,張文順一臉的的猶豫:「只是可惜了,人才難得,追責容易,但是到時候誰來補這些人事缺口,卻是個老大難的問題,畢竟這兩個科室可都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去,要求高著呢……人事科的趙科長還托我找找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才……可我哪懂這些……所以您老有沒有合適的人才推薦?」
老頭沉思了好一會,這才清了清嗓子:「那個,我聽說運輸大隊的楊光彩其實滿激靈的,小伙子年輕有幹勁,雖然因為公司的規定和學歷的問題,至今只是個合同工,但卻畫的一手好粉筆畫,如果真的缺人的話,讓他在宣傳科里補個缺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張文順一臉驚嘆:「哎呀呀,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趙科長那邊還瞅著沒合適人替補的話,要挨掛落,結果您這隨口一介紹,就是個人才啊……嘖嘖,擅長粉筆畫?那倒是個一等一的人才,估計宣傳科都要把嘴笑歪了!」
老頭臉色紅了紅:「那個,張主任伱過譽了……不過楊光彩就是個初中學歷罷了,宣傳科那邊到時候能答應?」
張文順一臉奇怪地看著他:「作為責任科室,宣傳科到時候肯定要被通報批評的,再說了,基層人才的提拔和選用本就是人事科的職責所在……到時候由得他們答應不答應?」
老頭點了點頭:「也對,這麼嚴重的人員傷亡,負責安全培訓和宣講的宣傳科難辭其咎……單單點名批評已經算是從輕發落了!」
張文順見狀,臉上重新回歸彌勒佛的表情,笑眯眯地看著他:「果然還是陳主任看的透徹……那明年的生產計劃……」
老頭一臉的義正言辭:「我在鑽探公司幹了大半輩子,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家,公司的每一個後輩在我眼裡都跟子侄沒有任何區別……為了趕生產任務把職工的安全不當回事?這種事我絕對做不到……我決定了,一會就開會研究一下,把明年的生產計劃報到25萬米……如果王經理不高興,我哪怕拼著這個位置不要,也要跟他講講道理……反正我馬上就要退居二線了,這個位置他願意拿走就拿走!」
張文順一臉的驚嘆:「陳主任高義!」
………………
等出了計劃經營科,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看著難得沉默了一整天的楊默,張文順笑了笑:「楊默,怎麼樣,還能適應吧?」
楊默點了點頭:「還好。」
看著這貨臉上那看不出什麼波動的表情,張文順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般來說,絕大部分菜鳥在經歷了此行之後,哪怕掩飾的再好,也會因為三觀被衝擊,露出迷茫無措的表情,但這貨竟然屁反應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天賦異稟,還是沒心沒肺。
今天的張大主任似乎菸癮特別大,從兜里摸出那包已經癟了一大半的煙盒,分給楊默一枝大福之後,劃燃了火柴:「小子,有什麼想要問的沒有?」
楊默聳了聳肩:「沒有。」
張文順瞥了他一眼:「就不想知道為什麼今天要帶你走這麼一遭?」
楊默瞅了他一眼,然後聳了聳肩:「主任思慮周遠,這麼安排,自然有自己的深意……我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一切服從主任的安排就好。」
見到這貨依舊在那偷奸耍滑,張文順瞪了他一眼,然後把依舊還燃著的火柴湊到了他嘴邊:「少在那給我玩官面文章……在我面前,你小子還嫩著呢!」
楊默很從善入流地把手上的煙點燃,看了看那張胖臉上的表情,發現今天大抵是躲不過之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因為穆主任要跟我互換房子的事情?」
不管是分房子還是變更住戶,都需要通過服務大隊,以穆大小姐的萬眾矚目,以及張文順跟那位何主任之間表現出來的熟稔程度來看,這事十有八九瞞不過他——事實上,楊默其實也沒打算瞞。
張文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算是吧,卻也不完全是。」
楊默有些疑惑,什麼叫不完全是?
張文順瞥了他一眼:「事實上,當穆主管向服務大隊提交宿舍變更申請的當天,我就知道這件事了——任何國企單位都是一個小圈子,在這個圈子裡,只要願意,99%的事情對於我們而言都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意有所指地點了一下後,張文順抖了抖菸灰:「我今天之所以帶你出來走那麼一遭,只是想告訴你三件事。」
楊默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經心,認認真真地看著眼前的胖子:「主任,您說。」
似乎很滿意這貨的態度,張文順點了點頭:「第一,我想告訴你,我以前跟你們說的那些東西,並不是在給你們打雞血……綜合辦公室有自己的使命,但能不能讓我兌現那些話,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資格……很顯然,你有這個資格,也是部門裡目前唯一一個有資格讓我給你這個兌現機會的人」
說著,張文順平靜地看著楊默,仿佛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作為科室負責人,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既然你已經達到了標準,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我有責任讓你了解一下公司現在的情況。」
楊默眼角跳了跳:「為什麼是我?部門裡表現比我突出的人還有很多啊……不管是保書賢還是蘇宇,甚至是蔡兆豐,日常工作里表現出來的能力都要比我優秀的多。」
張文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我再強調一遍,國企是個小圈子,這附近方圓五百里以內的國企和主管單位,則是無數個看似不相關,但實則密切關聯的小圈子……你到底有沒有這個資格,我們可能比你還清楚。」
聽懂了對方的言下之意,楊默悚然而驚,當即緊緊地閉上了嘴,沒有繼續裝瘋賣傻。
張文順見狀,鼻子裡哼了一聲:「第二,我想告訴你,或許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心裡,我們這些科室負責人一個個都是只會混吃等死,等閒耍些嘴皮子,私底下搞搞陰謀詭計的老油條……」
話才說到一半,楊默就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仿佛是是在說:「難道不是麼?」
張文順被楊默盯的有些難堪,重重地咳了咳:「好吧,我承認,這種現象並不少,但是你要真以為這就是全部了……那我只能說,小子,你還是太嫩了!」
輕輕停頓了一下後,張文順嘆了口氣:「事實上,如果你以後有機會坐到核心中層以上的職位,成為一名操旗手,就會知道,對於我們來說,任何的小心思,任何的小動作都是何等可笑的小把戲……等你到了這個位置,就會知道這世界上只有一種手段能奏效……那就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陽謀?
楊默心有所感地皺了皺眉頭。
張文順笑了笑:「事實上,打從穆主管第一天來到公司起,我就知道她是來幹嘛的……她也知道我們已經知道她來的目的……我知道她跟你置換宿舍是為了什麼……她也知道我肯定會知道她跟你置換宿舍是為了什麼;」
「同理,包括今天我們所拜訪過的科室負責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去拜訪他們是為了什麼……王經理他們也知道我去拜訪他們是為了什麼……那些科室負責人也知道王經理已經知道我去拜訪他們是為了什麼。」
聽著眼前這死胖子那一連串宛如順口溜的話,楊默身上一股寒意直衝天靈。
他知道這位主任有句話沒有說出來,他肯定知道了這處房子是自己與穆麗雅之間達成非正規協議的報酬,甚至還能推算出自己與那位美女之間究竟達成了什麼樣的非正式協議——但是無所謂,就如同張文順說的,大家都是在玩明牌,自己這顆晦暗未明的棋子有些事只要別做的太過份就成。
當然,如果你真的得會傻到忘乎所以,最終越了界……呵呵,到時就只能祈禱你的新東家有那個本事護住你了。
………………
「為什麼是我?」沉默了一會,楊默才出口問道,臉色有些難看。
張文順明白這貨問的是什麼,重重嘆了口氣:「這就是我今天想要告訴你的第三件事情了……說實話,如果有選擇,我寧願我今天帶出來的人不是你!」
楊默靜靜地看著他,既沒有接茬,也沒有追問。
張文順把他的反應納入眼裡,苦笑道:「楊默,今天我跟那幾位科室負責人的聊天,你都全程聽到了……有什麼感覺?」
楊默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直擊要害……很厲害,很有效!」
這番誇讚真心實意,雖然從最終結果來看,這胖子真正起到效用的,其實是每場談話最後面那幾句乍聽之下雲裡霧裡的東西,但事實上,如果不在一開始說那麼一大通近乎廢話的大義,你就算拿出再多的東西,人家也不敢接——體系內的同學都知道,【里子】很重要,但【面子】往往更重要。
難得聽到這貨真心誇讚,張文順的笑容卻很有些苦澀:「如你所見,這些方法的確很有效……事實上,這也是國企內部心照不宣的遊戲規則……不懂這套規則的人,把腿跑斷也未必能達成目的,但對於我們這些老手來說,往往只需要一頓飯的時間,就能把事情乾淨利落的辦好……而如果一頓飯的時間都無法解決的話,那這事現階段搭進去再多的時間也白搭!」
有些看不懂張文順的笑容,楊默歪著頭看著他:「雖然對於這種事的好壞我不方便置予,但每個單位有每個單位的客觀情況……不管怎麼說,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高效地去解決問題,不是挺好的一件事麼?」
張文順搖了搖頭:「這不是重點!」
「不是重點?」楊默皺了皺眉。
張文順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重點是……長久以來,我們已經習慣了按照這套方式去解決問題,一旦出現了不按照這套方式來接招的人,我們就會很被動……但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最要命的是……這套方式只能解決特定範圍內的問題,一旦出現了外部不可控的新情況,我們就會變得束手無策!」
重重地點題之後,張文順總結道:「所以……我們很需要、很迫切需要你這樣的人!……要知道,不管是夏留通銷公社那邊,還是東營那邊,都有我的朋友在旁邊一直盯著呢。」
楊默瞬間秒懂,這套玩法說白了就只適合去應對穩定環境裡的「存量」罷了,一旦遇到了大環境劇烈變化,這套玩法可解決不了「增量「問題。
「為什麼是我?」
沉默了一會後,楊默又問出一個看似一模一樣的問題。
見到這貨短短時間就明白了自己的話,張文順心情略有些複雜地看著他:「某人說過:趨名者醉於朝,當以權位陷之……趨利者醉於野,當以錦帛誘之……豪者醉於聲色車馬,當以女色淫巧亂之……無知者醉於生死夢幻,當以棘鞭驅之……老者心憂後嗣,當以子侄懼之……而君子欺之有方,當以誠示之。」
「雖然你小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君子,但看你那上個班都要偷奸耍滑的樣子,卻更不像醉心權位的人;至於女色……連穆主管放你面前都不心動,那就更不像好色之徒了。」
說著,張文順無奈地嘆了口氣:「既然都不太像,那沒法子,為了保險起見,我只能用對付君子的那一套對付你了……不管怎麼說,待人真誠點總歸是沒有錯的不是?」
看著張文順那坦率無比的模樣,楊默嘴角抽了抽。
喂喂喂,誰說我是君子了?
我喜歡錢啊!
我不喜歡示之以誠,我喜歡錢啊!
趕緊拿錢來砸我啊!喂喂喂,快點砸啊!
只不過很明顯,對比於解開「誤會」,楊默現在更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不是,我問的不是這個……為什麼是我?……或者說,為什麼是我們?」
問的不是這個?
張文順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當下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哦,鬧半天你是問這個啊。」
「嗨,這多簡單……因為你們是第三者啊!……既不屬於西南,也不屬於東營的第三者!」
第三者?
楊默頓時恍然大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