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飛蛾

  「嘩嘩……」

  密集不斷的雨聲,讓躺在床上的男人睜開眼睛。

  這是一棟位於河邊的老舊公寓,室內昏暗,破舊的家具與漏風漏雨的門窗非常對得起它低廉的租金。

  床上的男人好像還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他下意識抹了把額頭,碰到了濺上去的雨點,清涼的感覺讓他徹底清醒。他支撐著身體,費力從床上坐起。

  周圍冷得讓他打了個寒顫。

  廉價的屋子裡沒有暖氣,沒有空調,甚至連蓋在身上保暖的被子,也是薄薄一條。

  蒂莫西·亨特扭頭看向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他消瘦的臉龐。看到濺滿雨水的窗台,他伸手想去拿放在那裡的遙控器。

  【「不,我怎麼可能這麼做?!你瘋了!」】

  「……」

  他伸出的手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忽略過耳邊的聲音,拿起遙控器。

  

  沒等收回手,他忽然感到指尖碰到什麼東西。

  亨特再次朝那裡看去,只見一隻飛蛾落在窗台上,觸角在微弱顫動。

  ……

  電視亮起,成為室內惟一的亮光。

  亨特坐在床邊,拿了塊乾淨的布,一邊仔細擦拭著某個相框的表面,一邊聽新聞報導。

  「今天上午米花町又發生一起襲擊,幸運的是這次只是小規模爆炸,沒有人員死亡,只有一名高中少女受傷,目前正在醫院治療。」

  擦拭動作停住,亨特看向屏幕。

  屏幕上,主持人與請來的專家一左一右坐在講台兩側,主持人說完情況,認真地詢問專家:

  「雖然警方尚未透露詳細的案發經過,但大家認為極有可能是前幾起案件的犯人再次作案。您對此怎麼看?」

  旁邊的專家開口:「以我的經驗,使用炸彈作案的犯人很容易犯罪升級,因為他們對炸彈製作的熟練度在上升、對炸彈威力也有進一步了解,再加上屢次傷人帶來的刺激感,他們往往會在下次襲擊里製造出更大傷亡。」

  「而這次炸彈安置在公司外的垃圾桶里,再加上今天是周日,大部分人沒有上班……」

  「所以您認為不是同一人,可能是其他人的模仿作案?」主持人追問。

  「不,還不能肯定……」

  兩人聊著這些有的沒的,話題很快跳到爆炸犯是否是心理變態,始終沒提那個受傷女孩後續如何。

  亨特皺眉聽了一會兒,失去耐心。他切換到同樣在講相關新聞的頻道,還拿起手機,但他又瞥到窗外的瓢潑大雨,動作遲疑起來。


  幾秒後,他無力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原位。

  亨特放下布,打算把擦完的相框放回原處,可手伸在半空時,突然再次一抖,某股尖銳的劇痛在腦中炸開,他眼前頓時一黑。

  他瞪大眼睛,渾身僵硬,死死握緊了相框。他顫抖地喘了好幾口粗氣,好像花光所有力氣,才勉強穩定住自己的身體,沒直接栽下去。

  亨特漸漸平復下來,把相框安穩地放回桌面。

  照片上,他扶著妻子與妹妹站在藍天與陽光下,正對鏡頭微笑。

  【「去做吧。不要管我,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管未來怎樣,我都支持你!」】

  「快到時間了……」

  亨特的視線從照片上一家三口收回,輕聲喃喃,眉眼間多了一絲堅定。

  他緩緩起身,從相框邊拿起一張照片與一枚壓在上面的黑色棋子。

  ……

  讓一個人跌落谷底,有多容易?

  徹底毀掉一個人所有的榮譽,又有多容易?

  對蒂莫西·亨特而言,華爾茲舉報他、他被剝奪銀星勳章,是他人生開始滑落的起點。

  在判決結果剛下來時,他還是挺冷靜的。他在這樣的冷靜下返回中東,認為其他人會站在自己這邊,因為他是怎麼樣的人,他們應該都知道。

  可是他發現,周圍人對他的態度變了。

  他去找司令討說法,希望和華爾茲對峙,可司令把他轟出去;

  他向戰友訴述自己的無辜,但他們始終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有的還信了小報上的話,說他不配被稱為英雄,只是一個冷血的屠夫,不願再和他接觸。

  他們說他射殺平民,卻沒把他從戰場撤下,他也希望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更加努力表現,然後他就在孤立無援中,被子彈擊中頭部,以最狼狽的方式離開。

  然而,就算他已經退出戰爭,甚至以後再也不會拿起槍,別人依然沒放過他。

  妻子妹妹來醫院照顧他,記者跟在她們身後闖進來,對床上的他一陣狂拍,他們臉上的笑比恐怖電影裡的小丑更猙獰。她們拼命護著他,等好不容易把人趕走,他才知道她們這段時間一直受到騷擾。

  記者持續關注他,是因為很多人還在對他「好奇」。

  那些陌生人、無數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在中東戰場、在美國各個領域、在世界不同角落,對他的一切指指點點,企圖剝開他的每個毛孔一一檢查,對每個漏洞都加以指責。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你是個劊子手!」


  「殺了那麼多人,你簡直是個惡魔!」

  「最好別讓我知道你住在哪兒,兄弟,否則我絕對會忍不住來找你。」

  他們不願意放過他。

  污點一旦沾上,不管事後怎麼解釋,他們都不會相信。

  噩夢仿佛永無止境。

  ……

  ……之後呢?

  黑棋從指間掉落,落在丟著幾個髒碗的水池裡。

  清脆的聲音與腦中再次傳來的劇痛一起把亨特拉回現實。

  他努力抓住水池邊緣,勉強穩住身體,冷風從眼前小窗吹進來,這扇窗正對外面那條河。他抓著水池的手顫抖著,捏皺了照片。

  在那之後,他便失去了一切。

  手術費用與後期療養讓他用掉所有積蓄,在他用僅剩的錢投資時,被騙得血本無歸。

  妻子對他不離不棄,可記者的長期糾纏騷擾讓她得了嚴重抑鬱,需吃藥控制,但她常用的某種藥是問題藥物,她很快死於用藥過量。

  妹妹的未婚夫本來山盟海誓,見他深陷輿論風波開始打退堂鼓,在勾搭上有錢的日本本地女人後,飛快拋棄了妹妹。他妹妹本就因為他們的事心力憔悴,這樣一刺激,選擇在車中自殺。

  最後,連他自己也查出得了絕症。

  仿佛以失去銀星勳章為起始,他的人生開始一路下滑,直至徹底摔落谷底。

  ——沒人救得了他,他似乎也做不了任何事。

  亨特仍在頭疼,但他鬆開了手指。

  那張照片變得褶皺不堪,上面是個肥頭油耳體型發福的中年男人,正是當時舉報他的傑克·華爾茲。

  不遠處的電視上,新頻道里,另一位請來的專家在侃侃而談:「據警方透露的消息,亨特殺死的幾人皆是他過去戰友與仇家,所以這並不是無差別攻擊,而是一場針對性復仇,請大家不要恐慌……」

  復仇?

  亨特看著照片上的仇人。

  他落魄至此,他現在卻家庭美滿、事業有成,現在還吸引到警察的蹲守保護。

  於情於理,他向他們復仇都理所當然,沒人會察覺出不對。

  照片在指間顫抖了幾秒,很快停住,亨特平靜地舉起了打火機。

  雖然那個常年爛醉的傻瓜房東不愛看新聞,只要按時交租金,就不會管他在這裡做什麼。但過去好幾天了,哪怕再遲鈍,也會想起自己有古怪的外國租客,為圖安心,都會來看一眼。


  所以,他必須在今天結束一切。

  打火機噴出火舌,點燃照片的一角,焦黑色迅速向上蔓延,將那張仇人的面孔吞噬殆盡。

  亨特臉上沒有露出解氣的表情,他靜靜看著照片,在火快燒到自己手時,才鬆開手,讓這團小小的火苗下墜,落入水池。

  忽然,他眼角餘光里,有什麼東西閃過。

  他轉頭,看到了那隻原本停在窗台的飛蛾。

  它似乎感覺到室內閃起明亮的火光,於是揮動翅膀,晃晃悠悠飛起,努力朝那裡撲去。

  它飛得勉強,亨特看得更加勉強,只是幾秒的功夫,他就看不清它了。

  「砰!」

  一聲槍聲,眼前的窗戶玻璃應聲碎裂,一顆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蒂莫西·亨特向後倒去,這次他再也沒有起來。

  ————

  這章卡死我了……(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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