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什麼是完美犯罪 三
周日上午,米花町一角。
「先生……」
「……醒醒,先生,天亮了……」
「我們要打烊了……先生?」
催促的聲音一遍遍傳來,河合孝一睡得昏昏沉沉,迷糊中他的肩膀被人推了推,力量正在不斷加大。
「先生!!」
伴隨一聲幾乎貼著耳朵響起的大喊,河合孝一終於睜開眼睛。他掙扎著抬頭,一陣頭暈目眩,大腦一抽一抽地在疼。
「這……這是哪?」他茫然地問。
旁邊叫他的酒吧服務員鬆了口氣,收回習慣性按下110差點撥出去的手機,擺出服務人員的友好微笑。
「先生,這裡是酒吧,您昨晚喝醉了,一直睡到了早上。」
河合孝一隻是喝醉,沒有失憶,在稍微緩了緩後,他回憶起昨天晚上自己進酒吧的事,連忙從吧檯椅子上離開。
酒吧內空空蕩蕩,桌椅擺放整齊,只有他和眼前的服務員,幾步之外的門敞開,陽光從外面灑落進來,刺得他眼睛微痛。
竟然都早上了……
河合孝一按了按太陽穴,宿醉的感覺很不好:「費用多少?」
「已經結過帳了。」服務員客氣道。
……結過了?
河合孝一一恍惚。
他大腦里根本沒有掏錢的記憶,事實上,昨晚他喝到第二杯時意識就開始模糊了,之後喝了什麼,身邊坐過什麼人,他什麼印象都沒有。
不過河合孝一沒有細想,只當是自己喝到一半時隨手付了,過去他和公司下屬去聚餐時經常這樣。他對服務員擺擺手,朝店門外走去。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背影消失在陽光下。之前去倉庫檢查庫存的老闆回來了,他發現店裡少了個人。
「那位客人醒了?」
「是的,我差點以為他死了或中毒了,差點要報警。」服務員鬆口氣。
老闆也鬆了口氣,他在河合孝一右手邊的那個位置坐下,抬手撫過吧檯桌面,在某個昨晚放過酒杯的地方停下。
「哎,他那位朋友有點不負責啊,只管結帳,把人丟下了……」
老闆隨口抱怨一句,沒太在意。
只要錢到手,再加上客人沒在他的店裡出事,就很不錯了。作為米花生意人,沒必要計較其他。
……
河合孝一走在街上。
太陽一曬,風一吹,他被酒精麻痹一夜的大腦遲緩地運作起來,讓他漸漸回憶起昨天發生過什麼。
因為房東急著要錢,他不敢回公寓,又去了一次醫院找父親。
他父親討厭酒,他頂著酒氣過去,結果可想而知。
——「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還沒死呢,你就想對公司指手劃腳了?你一點能力都沒有,竟然還想讓公司轉型?啊?你上次摔得還不夠慘嗎?!做出個什麼破玩意兒?!其他人全在看你笑話!」
——「我告訴你,如果你再抱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我徹底把你趕出去!我寧可把錢丟去餵狗,也不會再給你一分錢!」
——「我明天出院也不用你來接!你給我滾!!」
即使閉上眼睛,那些破口大罵依然在耳邊響起,字字句句,無比清晰。
當時河合孝一頂著所有人看熱鬧的目光,氣得臉色從白到青、再從青變紅,牙齒咬得嘎吱響,卻硬生生沒反駁一句。
因為他不敢。
他怕他當場罵回去,所有的支持和錢,就真的沒有了。
重新回憶起那時的場景,憤怒以及強烈的羞恥,填滿河合孝一的整個胸膛。
太丟臉了。
被那麼多他曾經看不起的傢伙圍觀,他父親竟然一點面子不給他留,在大庭廣眾下讓他丟臉,讓他被那麼多人指指點點……
河合孝一完全沒在意自己走到哪裡,憤怒的情緒刺激他的大腦陣陣抽痛,他扶住旁邊一棵樹,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這一吐,他的衣襟上沾到些許穢物,同時一股尿意也涌了上來,他昨晚可是喝了不少酒。
或許是吐乾淨了,河合孝一覺得胃部和腦子清醒不少,他嫌惡地看著自己胸前的污穢,扭頭去看旁邊的店鋪,想去借用衛生間。
他旁邊是壽司店,門沒開,前面一家是咖啡店。他看過去時,店員正好出來,在門口擺上寫有推薦菜品的小巧GG板。
河合孝一過去就問:「你們店營業了嗎?」
「是的,剛開始……呃,先生,你需要幫助嗎?」
店員禮貌的微笑在看到他衣服時卡了一下。
河合孝一再次感到羞恥,他想轉身離開,但一個更急迫的問題擺在他的眼前,他不得不點頭:「我想借用一下你們的衛生間。」
他說完,又補充一句:「放心,我會在店裡點些東西的。」
「……好的。」店員遲疑應道。
等河合孝一上完廁所、洗乾淨……沒有洗乾淨,他只把外套脫掉,衝掉污穢。幸好裡面衣服沒髒,他把外套搭在手臂上,離開衛生間。
服務員適時地為他遞上一個大號袋子,河合孝一把外套放進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接過菜單,因為心煩意亂,他隨便點了幾樣,然後坐在原處。
手機早就沒電了,咖啡店時鐘視線顯示現在是早上9點。店裡除了開始忙碌的值班服務員和坐著的河合孝一,沒有其他人,周圍相當安靜。
河合孝一慢慢喝著水,他強迫自己不要去在意這餐又得花多少錢,靠窗位置能讓他看到外面的街景,也能讓暖洋洋的陽光落在身上。
但可能是心裡的事太多,昨天的經歷更是像毒刺一樣哽在他喉嚨里,他感覺不到一點暖意。
他是不可能放棄的。
別人越罵他,越看不起他,他就越不甘心,越想在這件事上徹底翻盤。他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想把腳碾在那些人的臉上,狠狠把他們踩下去。
……可是,他到底該怎麼做?
需要重新製作偵探遊戲,他要錢,大量的錢,可他父親不支持他……
憤怒、羞恥、茫然、無措,種種複雜的思緒如一團浸泡滿苦水的棉花,填塞進他的大腦,讓他連保持清晰思考都做不到。
——「父子關係,其實比母親對孩子複雜得多……只有在孩子落地那刻起,他們才會嘗試成為父親,他們不會天生就愛孩子,他們永遠更愛自己。」
一個聲音輕飄飄的,輕鬆穿過所有阻礙,再次刺入他的大腦。
河合孝一怔愣住,沒等他仔細回味,另一個聲音響起。
——「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卻不願對此負責,因為忙,在你最孤獨時沒有陪伴,給你點錢隨便打發你,而現在,你開始需要錢了,他還是不給……」
——「你要什麼,偏偏不給什麼,每次開口得像狗……不,是比狗更卑微……你真的是他孩子?還是說,你只是一個寵物都比不上的,可悲木偶……?」
河合孝一知道這是誰說的。
昨天他離開醫院,隨便去了一家酒吧買醉,喝到一半有人坐到他身邊,他滿肚子的怨憤正好沒處發泄,就開始向對方抱怨。
他完全記不清那個人的臉,可對方的話,不知為何這樣清楚地印刻在腦海里。
河合孝一呆呆地看著窗外。
他真的不想放棄。
他甚至開始恨其他人,恨那些不理解他的人,恨所有……阻礙他的人。
「你好,這是波洛招牌三明治。」服務員送上他隨便點下的菜品。
河合孝一回過神:「波洛?」
服務員笑著指了指窗戶上的店名貼紙:「這裡是波洛咖啡店,這個名字取自著名推理小說,說起來,我們樓上就有一位偵……」
河合孝一沒有聽後面說了什麼,他的思緒完全被「波洛」兩字吸引。
作為一個推理小說愛好者,他當然知道波洛的大名,他對這位小鬍子偵探的敬佩,僅次於莫里亞蒂和福爾摩斯。
他最喜歡的《最後一案》,這是福爾摩斯和莫里亞蒂的對決,要不是書粉努力(扔磚頭、抬棺材、寄信詛咒、女王催更)讓柯南·道爾最後退讓,福爾摩斯真會死在萊辛巴赫瀑布下。
但是,波洛就沒有這樣「好運」了。
《帷幕》,阿加莎·克里斯蒂保存近三十年後才出版,出版後沒多久這位推理女王就死去了,是屬于波洛的最後一案。
這位大偵探在此案里隕落,而他的對手是……
河合孝一思維卡住了。他一時想不起來。
因為那個名字很普通。
——實在平平無奇,根本沒在驕傲的河合孝一心裡留下任何印象。
就在河合孝一想要努力回憶時,他眼角餘光瞥見咖啡店對面街道上的一個人影,那人不斷東張西望,視線沒和他撞上。
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河合孝一整個人瞬間清醒。
他想起那是誰。
幾天前下午,河合孝一出門,聽到隔壁某棟一戶建傳來很大的動靜。他心情不爽,大聲對裡面罵了一句,然後動靜停了,一個人跑出來,正好和他擦肩而過。
事後他看新聞,才知道那棟一戶建發生了針對老人的入室搶劫。這已是第五起,而且這是唯一的倖存者。
河合孝一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目擊者,但他沒報警:一是不想多管閒事,二是他討厭警察。
然而時間回到現在,河合孝一呆愣地看著那個男人,冰冷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到四肢,心裡有了一起悔意。
昨天他在馬路邊突然倒下去,在向那個FBI道謝後,他無意間掃過人群,這個男人當時就站在那裡!
哪怕沒米花海量刑事案件和各國推理小說的薰陶,河合孝一都意識到了,對方絕對是衝著他來的!他想滅口他這個目擊者!
巨大的恐懼籠罩著河合孝一,他摸索到自己的手機,後知後覺想起手機早就沒電,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服務員……
但在要開口前,他突然停住。
一個念頭,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心裡滋生出來。
……
波洛咖啡店前,江戶川柯南一臉菜色地從計程車上下來。
他經歷了非常充實的一天半。
周六,他跟小蘭去參加園子姐姐的大學同學會,原本以為是個普通聚會,結果出現分屍案,小蘭又遭到兇手襲擊……到今天早上,警視廳才來接他們。
等他做完筆錄,和小蘭回事務所,一進門,就看到兩個出版社的人拜訪。
他們自稱遭到襲擊,編輯一個朋友幾天前被捅死,屍體在米花公園被發現,一個他負責對接的推理小說家也遇到襲擊,目前人在醫院。
然後柯南用了一個上午查出是編輯自導自演。
他昨晚就沒睡好,今天忙活這麼久,早飯和午飯沒吃,江戶川柯南糾結是先去補覺還是先去吃飯。
幸好毛利蘭為他做出決定:「爸爸,柯南,我們直接在波洛吃一頓吧,我有點累,今天不想做飯了。」
毛利小五郎在做筆錄時聽過昨晚的兇險,自然答應:「好。」說罷又搓了把江戶川柯南的腦袋,「柯南,等會兒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這次多虧了你救了小蘭。」
江戶川柯南打起精神笑了笑,隨毛利父女一起進入波洛咖啡店。
現在飯點剛過,咖啡店裡人不多,靠窗的兩個位置已經有客人了,他們在隔壁桌坐下。
江戶川柯南一坐下,就差點伸手捂住耳朵,因為他旁邊那個身上有酒氣的叔叔在打電話,音量特別大。
「我爸他今天出院……那個老不死的,錢那麼多有什麼用,只會擺在家裡藏著……」
「對,他不喜歡存銀行,可能米花經常發生搶銀行讓他覺得那裡不安全,不如放在自己家裡……」
「接?……不接,他那麼討厭我,我去幹嘛?讓那個老不死的自己回家去……」
毛利小五郎不爽地皺眉,低聲嘀咕:「什麼傢伙啊,這麼大聲,不怕打擾到別人嗎?」
江戶川柯南在心裡吐槽有時你大喊大叫比他更過分,目光掃過在場的第三桌客人時,疑惑地停下來。
——那桌客人很奇怪,沒有一點被吵到的不滿,反而像是……在仔細聽著對方講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