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魑魅魍魎食香火

  見他終於鬆口。

  陳玉樓自然不會遲疑,當即答應下來。

  要知道。

  這種機會可不是輕易能夠得到。

  即便當日在佤寨。

  他也只是趁著魔巴西古占卜時,偷偷窺探了一眼降臨龍摩爺的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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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作為魔巴,他們不過是侍奉神明的僕人,又豈敢對神有所不敬?

  但也就是那一次。

  讓他對這些『神明』產生了極為濃郁的興趣。

  與佤族相似。

  突厥的薩滿,其實也是另外一種鬼神信仰。

  只不過。

  前者直呼大鬼。

  突厥部卻是以薩滿神為名。

  而作為原始宗教,薩滿神存在的歷史極為漫長,幾乎可以溯源到上古部落時代。

  教徒存在的範圍也極廣。

  遍布了整個通古斯語系。

  不僅滿、維、突厥,還有錫伯、赫哲、鄂倫春,達斡爾、哈薩等十多個少數種族,都是薩滿信徒。

  在他們的觀念里,萬物有靈。

  無論日月星辰、山川河澤還是風雨雷電,皆有靈性,是超脫人和自然之上的神靈。

  不過,對於至高之神的認同,各族卻是互有不同。

  如蒙、滿、達斡爾等族,他們認為天神騰格里,凌駕於諸神之上。

  而阿枝牙他們所在的突厥部。

  在薩滿諸神中,卻以火神為尊。

  對他們而言,若不是火神賜與,他們還在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火光衝破黑暗,才能不受野物侵襲、疾病纏身。

  所以。

  每一次開壇。

  他們都會先行祭司火神。

  這一點,從他們身上的刺青也能窺見一斑。

  那是一道火焰的圖騰。

  寨子裡男女老少,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能見到。

  除此外,之前經過的那座祭壇,也是以火神為主,落於諸神正中,最關鍵的是,除卻火神,其餘神明並無特定法相。

  就如長生天。

  無形無狀無身無質。

  「既然如此,隨我來吧。」

  見狀,阿枝牙點點頭。


  起身拿起一旁的彩衣以及法鼓,朝幾人招呼了聲。

  「走,道兄,看看去。」

  看他似乎準備前往外邊祭壇,陳玉樓當即跟上。

  城寨天地人三分,眼下他們所處,乃是祭奉薩滿神的天界,平時只有他一人住在此處,其餘族人沒有允許的話,不能輕易靠近。

  烏娜也是快步跟上。

  並未覺得有什麼異樣。

  只有兀托,眉頭微皺,若只是尋常拜祭他並不會說什麼。

  但明見火神。

  縱是寨子裡的族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

  他們還是異教徒……

  不過,既然阿枝牙都同意,應當不會出事吧?

  沉吟片刻,兀托暗暗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不多時。

  祭壇之外。

  阿枝牙已經準備結束。

  一身七彩法衣,頭戴惡鬼面具,手中緊握法鼓。

  「咚——」

  終於。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一道沉重的鼓聲猛然響起,咚的朝四周傳盪開去。

  咚咚咚——

  緊隨而至的,是一陣陣更為急促,如同雨點般的鼓聲。

  看似雜亂無章。

  但凝神仔細去聽的話,就會發現,每一道鼓聲都恰到好處,或沉悶、或激昂,有如疾風驟雨,又似山鬼咆哮。

  密集的鼓聲,漸漸形成一股難以言喻的節奏感。

  落在耳中。

  詭譎、神異,難以名狀。

  同時。

  陳玉樓敏銳的察覺到,以祭壇為中,四周夜色中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一縷縷細微的薄霧。

  祭壇外的阿枝牙,神色愈發癲狂。

  鼓聲如雨。

  口中念念有詞。

  烏娜和兀托兩人已經前後跪在了地上,臉上滿是崇敬和狂熱。

  見此情形。

  陳玉樓和鷓鴣哨不由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各自臉上看到了一絲凝重,眼下,他們哪裡還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而且。

  這一幕何其熟悉?

  湘西儺戲?


  佤寨引鬼!

  幾乎如出一轍。

  兩人目光在夜色中無形交匯,鷓鴣哨點了點頭,隨後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幾步。

  看他所站的位置,與陳玉樓剛好形成掎角之勢。

  進可攻、退可守。

  兩人都是老江湖了,多年經驗告訴他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萬一生變。

  至少也能有所準備。

  而陳玉樓則是負手站在幾人身後,看似一臉平靜,實則神識早已經放開,四周天地間,哪怕再過細微的變化都無法逃過他的察覺。

  「嗡——」

  終於。

  隨著阿枝牙口中晦澀難懂的咒語慢慢歸於平靜。

  不再如之前那般急躁雜亂,含糊不清。

  已經徹底將四周籠罩的霧氣中,一道微不可聞的詭聲忽然響起,聽上去……就像是雪夜林間的老馬打了個噴嚏。

  又像半夜醒來的老人,坐在床邊,窸窸窣窣的披衣起夜。

  聲音小的可憐。

  在呼嘯的寒風中幾乎不可見。

  陳玉樓那雙深邃平靜的眸子深處,卻是頭一次泛起了一抹漣漪。

  他抬了抬頭。

  動作輕緩且自然。

  似乎只是站的久了換個姿勢。

  就連鷓鴣哨都沒察覺到任何不對。

  但……

  此刻在他視線中,一雙真目卻能洞穿重重霧氣,看見那團幽暗的黑影。

  那道黑影無形無質,憑空而顯,仿佛是從虛空中鑽出。

  在霧氣中漂了一陣。

  仿佛被底下的法鼓聲吸引,只見它身形一閃,下一刻,黑影被無限拉長,猶如一縷黑煙,從上往下,湊向祭壇。

  明明無形無質。

  但落在陳玉樓眼中,此刻的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蚰蜒,或者蛇蟲一類的東西,正湊長腦袋張開嘴巴,在拼命吞食著祭壇上的香火。

  沒錯。

  就是香火。

  突厥人祭祀薩滿神時,也會用一種紅泥搓成香一樣的東西,點燃後能夠燃上幾天甚至半個月的時間。

  第一次來祭壇時,陳玉樓就察覺到了。

  泥香燒起來,有種難以形容的古怪味道,所以他特地問了一嘴,聽頗黎解釋過,他才知道。


  所謂的紅泥。

  竟然是用神木木屑混合野獸血水凝結而成。

  也難怪,他從那股味道里,感受到了一股濃郁的死氣。

  只不過當日初來乍到。

  又涉及突厥族的信仰。

  他也不好開口詢問。

  還是事後閒聊時,故作驚奇,隨口問了下。

  崑崙神木蘊藏生機,而野獸血肉中富含精氣,二者融合,分明就是山精野怪、妖魔陰鬼最為鍾愛的香火。

  「所以……」

  「也不過邪靈罷了。」

  所謂的火神、大鬼、大黑天擊雷山,哪是什麼神明,連妖魔都算不上,畢竟它們連身形都沒有,只是一團浮游的陰靈。

  隨著祭壇上殘存的香火,被那團黑影一一吞食。

  它似乎頗為滿足。

  拖著身形,一頭鑽入『火神』的雕像當中。

  嘩啦——

  剎那間。

  兩道火光自雙眼中燃起。

  透過霧氣望去,就如兩盞漂浮的燈盞。

  同時,一股熾烈恐怖的氣息,無邊無際的擴散,將祭壇四方瞬間籠罩。

  還在敲著法鼓的阿枝牙,感受著那股熟悉的氣息,整個人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張臉上滿是狂熱。

  火神……降臨了!

  自九歲那年,他跟著長輩在祭天儀式上,第一次感受到火神的氣息,他便被選為了族中巫師種子。

  在上一代巫師身邊,學習法咒、請神以及各種祭祀流程。

  而這大半輩子裡,作為薩滿神明信徒,他對這道氣息再熟悉不過。

  熾烈如火。

  降臨的剎那,讓人恍如置身於岩漿火海當中。

  所以,當日見到陳玉樓第一面時,他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那個年輕人身上竟然留有一絲類似火神的氣息。

  雖然最後也沒弄清楚真相。

  但阿枝牙認為,那或許就是火神的旨意。

  不然,今日陳玉樓如此冒昧之舉,他也不會同意。

  「火神……」

  「是神降臨了!」

  早早跪在地上的兀托和烏娜,此刻更是激動不已,埋頭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生怕會因此觸怒火神。

  至於最後方的鷓鴣哨。


  築基成功後,他泥丸宮中也已經煉化出一縷神識。

  此刻正借著神識,小心翼翼的窺探。

  只不過,在他視線中,只能隱隱看到一團模糊,恐怖的威壓,讓人窒息,尤其是那雙猩紅如火的眼睛,更是令人不安。

  「這就是火神?」

  鷓鴣哨行走江湖多年。

  因為尋珠,四處倒斗,幾乎常年在深山老林中穿行。

  妖煞邪物見過不少。

  但這等神明,卻是第一次。

  此刻窺探著那道黑影,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但更讓他不可思議的是。

  從那股氣息中,竟是感覺不到半點神明的浩蕩正氣,反而透著一股子的邪異、陰煞,似乎……那根本不是火神,而是一縷邪氣。

  只是。

  這念頭才起。

  就被他給強行壓了下去。

  甚至能夠聽到胸口下傳來的咚咚巨響。

  神明者,不見不聞。

  萬一被識透,到時候惹下大禍,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承受得住。

  畢竟,阿枝牙前輩在念咒引神之前就已經特地說過,而這世上,或許再沒有人比他們扎格拉瑪一族跟懂得這種痛苦。

  神之詛咒,千百年時間都無法破解。

  就在他失神間,一道隱晦的目光驟然望了過來,鷓鴣哨心頭一震,下意識避開目光,耳邊仿佛有無數道聲音在齊聲喃喃。

  是它!

  自己的窺探被發現了。

  鷓鴣哨暗暗咽了下口水,低垂著的臉上寫滿了不安。

  若只是自己,他倒是無所謂。

  但要是因為他貿然之舉,為陳玉樓,為整個突厥部帶來天大的災禍,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無形的重壓,如同山崩一般籠罩而下。

  好在,那股讓人窒息的壓迫感,並未持續太久,很快便消散一空。

  陰森詭異的目光,也隨之收回。

  感受到這一幕,鷓鴣哨緊繃著的心神,這才稍稍鬆了一線。

  好歹沒因此生禍。

  微微抬了抬眸,餘光里,那兩道燈盞般的火光,一瞬間消失不見,原本籠罩四周的霧氣,也如退潮一般迅速散去。

  跪在地上的阿枝牙三人。

  則是不斷說著什麼。


  按照鷓鴣哨猜測,應該無外乎就是恭送火神一類。

  但這種情形下,他也不能開口,只能強忍著心中好奇,目光追隨著那些霧氣,一直消失在夜色當中。

  「呼——」

  直到詭異的氣息,徹底煙消雲散。

  再察覺不到半點後。

  猶如一尊石像般跪在地上的阿枝牙,才終於有了一點動靜,夠摟著的身形,緩緩挺直,然後撐著地面起身。

  「起來吧。」

  「火神回歸天界了。」

  阿枝牙並未休息,而是走到祭壇外,從石台下取出兩隻通體泛紅,足有手臂長的泥香,用火石點燃,一臉恭敬的插在香爐里。

  聞言。

  兀托和烏娜這才相繼起身。

  但就算如此,兩人身上卻不見半點隨意,甚至比起之前更為狂熱。

  目睹火神降臨。

  這是多大的幸事,幾百年來有如此運氣的人,部族裡怕是連一手之數都沒有。

  尤其是兀托,之前還擔心會不會觸怒火神。

  如今相安無事。

  他懸著的心也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裡。

  「陳兄弟,如何?」

  等插香拜祭過後。

  阿枝牙這才回頭看向陳玉樓。

  後者似乎還在失神,聽到這話才恍然醒悟,迎著那雙崇敬熾熱的目光,他只是點了點頭。

  「多謝前輩,圓了陳某心意。」

  「客氣了,這一路上,烏娜也多虧你們照顧。」

  阿枝牙擺擺手。

  與女兒之間的關係融冰後,如今的他,再沒有往日的執拗、孤僻以及極端,語氣都溫和了不少。

  說完,更是一臉寵溺的看向旁邊的烏娜。

  「烏娜,篝火宴還沒結束,你帶兩位兄弟過去。」

  「我們突厥部可沒有冷落客人的道理。」

  聞言,兀托也是笑道,「對,烏娜,替我們兩個老頭子好好招待客人。」

  「是,族長、阿塔。」

  烏娜自然不會拒絕。

  而且她知道,阿塔既然讓她送客,肯定是有事情要和族長商量。

  「陳掌柜、楊魁首,這邊請。」

  走近兩人身外。

  烏娜眸光如水,落落大方的道。


  即便是面對陳玉樓,也再沒有了之前在古城時的羞赧。

  這一路返程,她已經想明白,就算自己真的堅持,也不過是重走一次父母的老路。

  作為巫師,她這輩子就註定了不能與普通族人一樣,去嫁為人妻,相夫教子。

  「好。」

  感受著她眸光中的平靜。

  陳玉樓知道她已經放下,心中不由暗暗感慨了聲。

  他何嘗不是如此。

  以他的身份、家世,為人長相,不客氣的說,只要他同意,妻妾成群並不是什麼奇怪出格的事。

  但他志在長生。

  暫時還真顧不上兒女情長。

  跟在烏娜身後。

  一行三人往寨子外走去。

  前方黑夜中,火光沖天,歡呼熱鬧聲不絕於耳。

  「陳兄?」

  鷓鴣哨卻有些恍然,壓低聲音詢問了一句。

  聽出他話里深意的陳玉樓。

  卻只是搖頭一笑。

  「不著急,晚點再說。」(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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