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5章 唐皇惠賜
第1335章 唐皇惠賜
儘管唐軍還沒有直接向吳中發起進攻,但是戰爭給三吳之地帶來的破壞和惡劣影響已經是越來越嚴重了。
經過南朝歷代堅持不懈的開發和三吳百姓們一年四季的辛勤勞作,吳中地區的民生狀況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稱得上是物產豐饒的魚米之鄉。
但是區域的發展並不能均勻的惠及到每一名吳中百姓的身上,尤其南朝相對於北朝還有一個最大的劣勢,那就是在土地制度方面並沒有進行一個深刻的改革,土地的分配製度有著極大的缺陷。
東晉南朝有一個非常鮮明的時代特色,那就是衣冠南渡所造成的北方士民客寄江東。這些外來之人在江東本身並不具有土地資產,難以求田問舍,但在政治上卻又享有一定的特權,由是便衍生出一種封錮山澤的現象,圈占大量的山澤土地作為私產,禁絕普通百姓進入其中開墾治業謀生。
同一時期的北魏施行均田制,給土地的分配製定了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公平的政策,讓入籍的百姓都能從事耕織勞作從而獲得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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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南朝歷代以來雖然也一直在奉行土斷政策,但土斷僅僅只是一種戶籍政策,將僑居之民編入所居郡縣,但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土地分配政策,僑人入籍但卻無以謀生,上層權貴封錮山澤的現象卻又越演越烈。
豪富者田園土地連州跨郡,貧寒者卻全無立錐之地。許多的三吳百姓本身並沒有恆業和資產,都要通過或佃或傭才得以謀生。
近年來隨著南北商貿的展開,吳中這些豪強園業中的生產規模便已經在逐漸萎靡,大量的閒余勞動力被釋放到鄉野間,這些人本身又沒有產業可以自給自足的謀生,只能遊蕩在鄉里或是乞討為生,或是聚嘯為禍。
如今戰爭的陰雲籠罩在三吳之地的上空,不免更加的百業凋零。再加上大量的青壯丁力都被征聚在長城縣中的臨川王府以防敵備戰,境中其他的地方卻是盜匪橫行,而遺留在各自鄉里的那些婦孺老弱家眷們不只生計更加艱難,安全也都得不到保障。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只是曠野中民不聊生,就連一些豪強世族之家生活都漸漸變得捉襟見肘,不復往年的從容。
吳興武康縣,乃是吳興沈氏鄉籍所在,而吳興沈氏也是如今整個吳興郡境內最為豪壯的世族之家,文學武功俱有可夸,在朝在野也都人物不乏。諸如如今被臨川王陳蒨倚為臂膀的震州長史沈恪,便是出身吳興沈氏,陳蒨的夫人沈王妃,同樣也是出身吳興沈氏。
武康下溪是境內土地肥沃、溝渠通暢的上佳水鄉,此間多有豪族園業,位於下溪中游一座位置絕佳、同時面積也是最為廣闊、足足達到了數百頃的莊園,乃是前梁重臣、文史名家沈約的產業。沈約早已去世多年,如今莊園的主人乃是沈約的孫子沈眾。
沈約一家素以清貴雅正著稱,但本身鄉勢也是非常雄厚,單單下溪這一座莊園中便聚居著族人和部曲門生兩三千人,莊園規模甚至比武康縣城要更雄大一些。
在這座面積廣闊的莊園中,有許多濱水良田都已撂荒,數年沒有耕種,但仍被用籬牆圈禁起來,並且安排莊人日常巡邏,不許外人隨意進入。
地處莊園中央的一片屋宇建築,便是沈眾並其家人們居住所在,房屋鱗次櫛比,看起來很是繁華,但是行走在這些建築間的莊人們卻是面有菜色、無精打采。
在莊中接待賓客的廳堂中,主人沈眾正坐在堂上與來訪的客人交談,而坐在客席上的便是震州長史沈恪。
「仲翁儉居鄉里、奉行節儉,品行高尚,當真令人欽佩啊!」
沈恪與沈眾雖是同宗,但彼此關係與交情也只是一般,他見到沈眾身上穿的衣袍還打著補丁,廳堂中也全無華彩裝飾,先是恭維一番,旋即便又說道:「下官奉臨川大王所命,欲邀請仲翁前往王邸共商大事。仲翁乃是鄉里首望,若肯相濟大事,必然令鄉里士民更加欣於前往,守護鄉土更有把握!」
陳蒨如今在郡中造弄聲勢不小,但也並非所有鄉人都團結在他的周圍,仍有相當一部分鄉士選擇留在鄉里,沈眾便是其一。
侯景之亂時,沈眾歸鄉統率故義部曲並來附鄉人五千餘眾奔救建康,足見其鄉勢雄厚。舊年因從江陵被擒送長安,客居幾年後得以歸鄉,本來在朝任職中書令,但當先主去世、臨川王竊持大權時,將之免官放還鄉里。
因為與臨川王的這一點舊隙,加上沈眾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也與臨川王有別,於是便沒有響應其號召,而是選擇留在鄉里,此時面對沈恪的邀請,他只是擺手說道:「今鄉里豪壯皆聚臨川王門下,我不過一介腐朽老夫,縱然前往也難助於事。有勞長史奔走一程,實在是難當大王盛情相邀!」
「仲翁實在是太謙虛了,今強敵過江、將要來犯吾鄉,乃是數百年未逢之大變故,凡我鄉徒皆難置身事外。當年江陵之禍,仲翁也曾親歷,更遭擄持漂泊在外數年之久,而今忍觀鄉人再罹此難?」
唐軍一直引而不發,長時間的枯燥等待也讓長城縣中所集結的鄉曲義眾們意志鬆懈、人心渙散,需要沈眾這種在鄉里聲望頗高之人再作號召攏合,於是沈恪便又苦口婆心的勸告道。
然而沈眾卻不吃那套,聞言後又搖頭說道:「抵抗外敵入侵,不使鄉土罹難,這是人望所聚的臨川王和身在其位的長史等人該當努力的事情。我所能做的只是約束門生部曲,讓他們遵守法度、謹慎自持,若如此仍然不能免於為敵所執的下場,也只是怨我自身命途乖張,不敢責備臨川王禦敵無能。」
見其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沈恪也是倍感無奈,眼下諸事告急,他也不便於此久留,於是便也只能滿懷憤懣遺憾的起身告辭。
在送走了沈恪之後,有僕人入奏要開始準備晚飯了,沈眾連忙站起身來往自家倉邸所在而去,他下令讓家中子弟奴僕都等候在倉庫外,自己親自進入倉庫中,用木斗將糧食一斗一斗的稱量出來,再由僕人運走去做飯,一餐用糧十幾石。
這個數字看起來是不少,但這卻是整座莊園兩三千人的總體消耗,均分在每一個人身上甚至不足一升。即便如此,沈眾仍然是心疼不已,看著僕人用板車將糧食推走,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大聲說道:「且慢,我記得幾名兒郎清早離家,想是趕不及回家用餐,還要扣出幾斗!」
說話間,他快步上前去又用木斗從糧袋裡量出幾斗糧食出來,親自送回糧倉中去,這才又親手將糧倉大門鎖上。他之所以不肯答應臨川王的禮辟,除了之前的舊隙和不看好臨川王之外,也是因為要看顧住這份家業。
誠然戰爭的陰雲使得吳鄉士民都生計艱難,但吳興沈氏、尤其是沈眾一家並不屬於此列。他家產業眾多、單單園墅便有數座,儲存糧食的糧倉也有二三十座之多,足夠一家幾千人吃上兩三年都還有節餘。而他之所以如此簡樸,甚至每天用餐的糧食都要親自稱量,純粹就是吝嗇使然。
「如今世道逢變,唐主英才偉略、天下已擁大半,臨川王唯據吳鄉一隅、才性亦無優秀絕倫之狀,絕難為敵。唯南北疏離日久,即便是武力一統,也難免紛擾橫生,天下還不知會紛亂到何時,積穀備荒才是上計。無謂與諸浪蕩鄉士聚於臨川王門下,做什麼螳臂當車的蠢事!」
傍晚用餐的時候,沈眾又望著一眾家中子弟,神情嚴肅的說道。
他並不看好臨川王的前景,但同樣也不覺得唐國能夠快速平息江東的紛擾,因為他在關中待過數年,當時大唐雖然還沒有建立,但是霸府的一系列政令改革讓他心中有所警惕和牴觸,便也以己度人的認為吳鄉豪強們怕是不肯乖乖順從大唐的政令。
眾族人們捧著湯水寡淡的羹食,一邊啜吸一邊狀似認真的傾聽著沈眾的教誨,腦海中思緒卻已經飄到了晚上要去哪裡搞點吃食貼補一下日漸消瘦的身體。
幾名離家辦事的子弟還是趕在了晚飯時節返回家中,讓沈眾節省幾斗糧食的盤算落了口,他本來不打算再給幾人額外添餐了,畢竟再生火做飯不只浪費糧食,還要浪費薪柴,可是幾人帶回的好消息讓他大為欣喜,故而便破例讓廚下再整治一份餐食送上來,當然免不了自己親去糧倉稱量。
「伯父,查問清楚了!唐軍的確是在搜買葛麻布料,就在太湖西濱,據說那裡有幾處是臨川王私密據點,儲藏有許多錢財,已經盡為唐軍所得。唐軍又從建康運來億萬北國好錢,並告來日師旅進入吳中後,吳中百姓皆可持錢往軍市買賣交易!」
幾名子弟風塵僕僕的落坐下來,滿臉喜色的向著沈眾匯報所打探到的消息。
「唐軍此番當真是誅心離間,如今吳鄉為了抗敵,士民各家全都窮困不已,臨川王卻還藏匿重財、又為賊所得,人心能無怨念?」
沈眾聞言後先是嘆息一聲,旋即便又感慨道:「古有千金市馬,今唐人億錢市麻,事雖異態,實是同理,臨川王此番怕是要不戰自亂了。你等此夜用餐之後早早休息,明早便離家運貨前往銷售。家中沉積葛麻布料幾萬匹有餘,本來已經是廢物,今竟還能換來江北好錢,唐皇惠賜,速速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