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0章 吾輩成矣
第1370章 吾輩成矣
江北秦郡,從清晨開始便有大量時流在城外集結等候,一直等到午後時分,才有一支儀仗盛大氣派的隊伍出現在了城北大路上,並向著秦郡城緩緩行來。
「下官等恭迎天使!」
城外等候已久的群徒見狀後紛紛趨迎上前,於道左列隊禮見。
然而隊伍卻並沒有在北面停下,而是繞過秦郡城來到南面的大江江畔,過不多久一身南朝冠帶的蕭詧才從隊伍中走出來。
他闊步行至江邊,仰天向南望去,視線穿過遼闊的江面,還未開口已是潸然淚下。秦郡群徒一路隨行至此,因知蕭詧是何身份,因此對其這一番做法也都能理解,靜靜的站在一旁不作打擾。
「不意此生還可歸望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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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後,蕭詧才又向著大江南面長作一拜,而後才緩緩起身,轉身回望一直等候在一旁的秦郡群徒,口中嘆聲說道:「吾主仁恩浩蕩,如某此類梁氏餘孽猶得見用賜還,爾江左群徒,可以至矣!」
「下官等渴道久矣、恭候多時。天使既至,拜承天意!」
秦郡一眾南陳臣員們聽到這話後,又都紛紛作拜回應道。
相對於一般的滅國之戰,大唐對於南陳的征服手段要柔和得多,按部就班且鋪墊已久,儘管也不可避免的伴隨著戰爭,但所主要針對的還是南陳內部拒絕南北統一的頑固派,但是對於那些並不反對南北統一、起碼沒有堅決反對之人則基本上沒有加以討伐傷害。
之前的一系列戰事,已經讓大唐實際控制住了整個江東地區,但是仍然將南陳朝廷保留下來,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目的,這樣的態度都可謂是非常的溫和。
就算此番召陳昌君臣前往長安,也是派遣了蕭詧這個南梁宗室作為使者,當然也是為的向這些人宣揚只要保持配合,此番入京非但不會遭受懲罰與加害,甚至就連官爵榮華都能得以延續。
南陳君臣們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自我消化,也早已經認清了天下統一乃是大勢難阻,內心對此也並沒有太大的牴觸,甚至有的人心內還暗暗盼望這一天早點的到來,從而讓局勢儘快的進展到下一步,也讓大家都能去爭取和擁抱好的局勢變化。
蕭詧這一次的到來可謂是萬眾矚目,儘管在此之前已經不乏江東時流北去關中,但絕大多數還是留在江東本土,想要進一步觀望局勢的變化。此番蕭詧南來,江東方面無論在朝在野的群眾全都保持著密切的關注。
陳主陳昌也在城內迎接蕭詧的到來並作款待,他們之間關係也算是有些微妙,陳昌之父陳霸先本是南梁臣子,結果卻篡梁自立、建立陳朝,所以在蕭詧眼中陳昌無疑也算得上是亂臣賊子。
可陳霸先又是從梁元帝蕭繹兒子手中篡國,蕭詧與蕭繹之間的仇恨又非常深厚、甚至超過了基本的家國立場,江陵政權之所覆滅,他也是出了很大的力氣。從這個角度而言,他也沒有必要責怪陳霸先的篡國之舉。
尤其如今他作為大唐宰相與欽差,代表朝廷入此徵召陳主入朝,也算是親手覆滅南陳這個政權。總之一筆糊塗帳,彼此間沒有什麼清晰分明的敵友立場,因此在會面的時候,蕭詧也只是作為大唐的宰相來向陳昌講述一下召其入朝之後的各種程序與安排。
至於陳昌,則也就趁這最後的機會向唐使提出一些對於他個人和家族的條件,儘量的爭取更大的優待。
雙方之間的交流倒還進行的比較順利,由於蕭詧還要等待其他一些分布在江東各地的人員通行,而陳昌也要在臨行前盤點一下跟隨的人事,雙方便約定半月之後再出發北上。
此番入朝的除了陳昌君臣之外,還有之前便作投獻的徐度等人,以及在江東戰事當中有歸義和立功表現的一干功士,諸如廣州刺史歐陽紇一家與高州刺史馮仆等人。
在等待這些人員集結的同時,蕭詧也沒有閒著。他率員過江來到建康瞻仰舊邑,並且祭拜父祖陵寢。這也並不是什麼私下裡的行動,而是朝廷本來就有的安排,也算是安撫江東民情的環節之一。
雖然此前統治江東的乃是南陳政權,但南陳實際有效控制江東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過只有陳霸先稱帝之後的那幾年,而後便陷入內憂外患各種紛爭之中,陳昌這個國主在過去幾年內外各種因素的制約之下,在國中的存在感也非常的微弱。
所以真要講的話,還是統治了將近一甲子之久的南梁政權在江東的影響力更加深遠。
儘管梁武帝在垂死之年整了一把大的,但卻不得不承認,在其統治期間,是南朝政權難得保持相當長一段時期的社會穩定。其人憑其一己之力牢牢掌控政權長達三十多年,一直等到臨死之前各種被壓制的隱患才來了一次集中的大爆發。
所以當蕭詧回到江東祭拜先陵的時候,也多有南梁遺老們聞訊趕來見證這一幕,回想南梁舊年江左繁華,不由得涕淚橫流。
蕭詧兄弟在其父死後,一直處於被眾叔父們排斥打壓的狀態,他們的祖父蕭衍也默認這一情況,因此其人對於建康舊事也乏甚情感,便又皆此一眾遺老聚此之際,再次宣揚了一番大唐皇命。
很快相關的人員便聚齊,一眾人便也將要啟程前往長安。儘管陳昌在國中的存在感並不強烈,但終究也曾是統治江東的君主,所以在其離開之前,還是有許多南朝臣民們趕來送行。
陳昌自覺作為亡國之君本來不願出見群徒,但在看了一眼同行的蕭詧之後,他還是決定露面見一見臣民。
他在車中給自己打氣半天,然後才起身行出,望著被唐軍將士們隔絕在大道兩側的江東士民們,一時間眼眶也有些濕潤,他深吸一口氣而後顫聲說道:「我江東父老樂道尚義,不幸遭遇庸主,以致民生不興。而今天意垂憐父老,大唐至尊皇帝陛下跨江兼治,江東政治不久必興!此庸徒辜負父老,今將入朝請罪,請父老勿以為念,但使民情和睦、民生興盛,余願足矣!」
說完這話後,他便又向周遭環揖為禮、灑淚作別,然後便登車離去。周遭眾江東父老們見狀後也都紛紛感懷落淚,拜別故主。
一路行程不需贅言,等到時間進入臘月,一行人也終於抵達了長安。長安城東灞上早已經準備好了盛大的歡迎禮節,由宰相代表至尊率領百官親自出迎。單單只是陳昌一行的話倒還不必如此大的陣仗,主要還是同行有一眾南征凱旋功士。
陳昌之前曾在長安為質居住數年,對長安還保有原來的印象,可當這一次故地重遊,所見到乃是一個超出想像、前所未見的宏大城池,一時間也驚訝的瞪大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此時長安城外除了朝廷所安排的迎接官員之外,還有眾多的士民聞訊趕來,當他們看到隊伍當中南陳國主車駕的時候,頓時便都充滿自豪的振臂高呼道:「王師威壯、復滅一國!擒來賊主,為我至尊祝酒獻肉!」
這一番呼喊自然讓南陳君臣們倍感尷尬侷促,然而這本就是勝利者該有的特權,百姓們情感熾熱又直接,自然為國力的強大而歡欣鼓舞、自豪不已。
一眾人員入城後便直往皇城而去,今日皇城乾元殿中仍有盛大的宴會歡迎凱旋功士並南陳君臣們。待到群眾抵達乾元殿外,早已等候多時的皇帝李泰便也登殿,與之一同到來的還有皇長子李晉一下幾名日漸曉事的兒子。
很快群眾便魚貫登殿,一眾功士們自是眉飛色舞、興奮不已,而諸南朝人士則有不少都還沒有見過當今至尊,只在傳言中聽聞至尊如何的風采無雙,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懷疑,認為應該是有些過譽了,今日登殿之時,便忍不住壯著膽子向殿上窺望。
因為此夜並非正式的朝會,所以皇帝也沒有穿著正式的袞冕禮服,只穿了一襲赭黃袍,服飾比較簡約,但星眸劍眉、丰神俊朗,當其從御床上站起身來俯瞰入殿群眾的時候,更給人一種近乎實質般的壓迫感。
因為不是什么正式的禮儀場合,所以李泰也比較隨意。
他視線先在率領南朝群徒登殿的陳昌身上一頓,略作頷首之後便又轉望向另一支隊伍當中由李捴所率領的凱旋功士們,神態頓時變得鮮活起來,望著眾人的眼神充滿了欣慰與喜悅。
「今日在宮中苦待諸眾、無心治事,召來門下諸息,誇耀一朝武功。然此群豎只道諸將士又獲一功而已,不知此功偉甚!前晉永嘉以來,赤縣崩裂、天下不安,當時古人或謂一時之患,不意禍患綿延逾數甲子。神州義士,安忍抱殘守缺?但志力雄壯之士,無不以收拾山河、再造金甌為己任!仁人志士,數不勝數,血淚挫折,難能盡言!」
李泰講到這裡,先是深吸一口氣,旋即便以更大的聲音說道:「然則今日,吾輩成矣!萬載春秋,朕與諸君必享一席!天缺可補、地裂可彌,此事竟可,何不能成?天地幸甚,浩劫綿延得遇吾等,吾等幸甚,志力飽滿能創大業!卿等群眾,非只一朝之功士,亦我華夏千載之榜樣,力能再造,功達復興!後世兒郎,若不能邁於我等,敢稱雄壯?」
說話間,他更行入殿中拉著兒子李晉向其逐一介紹殿中一眾功士,同時正色說道:「來日爾徒得享盛世,勿謂人間本應如此。非此群徒戮力為戰、滌盪敵寇,何致太平?興家衛國,非一時之事,乃畢生之業,居安思危,但一息尚存,需時刻銘記!」
無怪乎李泰如此喜極失態,不只是因為他親自帶領大唐英才們創下這一份數百年間都無人能夠達成的偉業,更因為他有著後世的記憶,越發清楚天下重新統一給整個華夏的演變歷程所帶來的意義之大。
正因為有著這一次的統一與復興,所以從此以後,整個華夏民族雖然也有衰落與混亂,但卻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小兒,全都深存一個信念,那就是終將崛起、終將復興!
因見至尊如此興奮,一眾功士們也都越發的振奮自豪,甚至就連一邊的南陳君臣們都受此感染,也在心內覺得就此結束南朝的統治也不算是壞事,一味的抱殘守缺終究難有遠大的前景期望。
因為考慮在場南陳君臣的情緒,加上李泰早在之前的功報露布當中有所了解,接下來並沒有再繼續向功士們詢問征戰細節,只是不斷的給他們賜酒恩賞。
當然對於南朝君臣他也並沒有冷落,舉起酒杯來對著陳昌笑語道:「敬業勿以一人之勢力損益而有傷懷,因你一念歸順,消弭了天下無數紛亂殺機。此功同樣壯甚,而今復歸我門下,我自待你如初,不負你父昔日托子之義,也不虧此番你獻土全眾之功!」
作為亡國之君,陳昌心內多多少少是有些忐忑,此時聽到至尊再次當眾表態要善待他,頓時感激涕零,連連起身舉杯祝酒謝恩。
對於徐度、歐陽紇等投誠之士,李泰也同樣非常熱情,親自來到他們席前賜酒並大笑道:「得吳之利,利在諸卿。卿等既至,則天下才流精英,朕得亦!」
只是在給歐陽紇賜酒的時候,他被歐陽紇席中一個小黑猴子嚇了一跳,聽到介紹才知這便是歐陽詢,心內不免也是一樂,直接讓人將這小猴子引到自家兒子們那一桌去,幾個孩子湊到一起,越發覺得自家兒子們順眼了。
除了歐陽詢之外,殿中還有另外一個小孩子,那就是虞世南。其父兄俱亡於王事,家中已無親長。當相關的事情被奏報上來的時候,李泰便有留意到,也特意叮囑此番將虞世南一併攜帶入朝。
因為正在喪期,虞世南不近絲竹聲色,便被安排在殿堂角落裡一處宿帳中,由其師長顧野王在此陪伴。李泰特意行至此帳前,便見到一個神情憔悴、身著縗服的小童端坐在小案後,看起來孤弱又可憐。
虞世南才只是五六歲的小童,又新遭逢慘痛變故,在如此場合中自是有些局促不安,當見到至尊特意來看他的時候,嚇得縮在案後瑟瑟發抖,一旁的老師顧野王頻作暗示,他也沒有留意到,直將兩個小拳頭緊攥著衣角緊張的低頭垂淚。
李泰緩步行至席間,俯身將這童子抱起在懷,口中聞聲說道:「你父兄是為王事捐軀的忠義之士,忠義之門,絕不孤苦!今我門下也有几子與你歲齡相當,從此後食在我家、養在我家,成年後再放你歸家繼嗣!」
「至尊仁恩、多謝、快多謝至尊、快謝恩……」
一旁的顧野王聽到這話後神情頓時也變得激動起來,連連向虞世南小聲提醒道。而其餘群眾見狀後也都面露喜色,尤其是那些南朝時流們,更加為至尊收養這遺孤的做法而倍感感動。
一場宴會結束之後,到了第二天便是籌備多時的一系列慶祝禮節,直接從月初安排了年尾,每天都滿滿當當。
一眾南征功士們也都大受獎賞,江夏王李捴本身爵位沒有進封、但門下諸子俱封郡公,史寧、田弘、權景宣諸將俱加封國公,余諸將士亦各有進封,各種田宅財貨的獎賞更是數不勝數,同時也遵循過往慣例,若肯接受江東的田宅賞賜則封賞加倍。
至於南陳方面,作為歸義功臣的徐度、歐陽紇等同樣也得以加官進爵,只是要直接入朝,不再返回江東任職。情況比較特殊的嶺南馮仆之類,則暫時還是歸任嶺南,但馮仆不再擔任高州刺史,而是轉任宿衛將軍,來年率領俚僚部伍入朝番上宿衛。
陳昌這個南陳國主入朝之後進封陳國公,待遇類比梁國公蕭詧,但並沒有直接授任宰相,而是授命為光祿卿,同樣也是三品朝職、九卿之一。
自此以後,大唐朝廷無論是在實際上還是形式上都完成了天下主體的統一,僅僅只在遼東、嶺南交州等一些比較偏遠的地帶,還存在一些反抗的勢力。而這些也只是區域之患,暫時還不需要舉國用兵進行征討。
江東戰事結束之後,大唐接下來便要再次進入一個休養與內部統合的時期,並且通過非軍事的手段繼續向四外進行輻射、增加影響,從而積蓄力量、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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