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款待
第229章 款待
夜色漸深,雨幕漸沉。
一身黑色職業裝的齋藤由依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小巷口,撐傘的手涼冰冰的,指尖已經有些麻木了。
作為家族的旁支,她是近兩年才從鄉下調入到本家的,和她一起調入本家的還有齋藤真琴。
所以,當大家長讓她去接林增羨,說是要款待這位貴客的時候,齋藤由依可是腦補了很隆重的場面。
結果萬萬沒想到,這就是所謂的「款待」嗎?
在她的身後,小巷裡停著一輛老式拉麵車攤,完全不顧此時已經是深夜,還下著大雨,正在倔強地營業著。
簾幕裡面,林增羨和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坐在唯二的圓椅上,面前放著熱氣騰騰的滷五花肉拉麵和醬油拉麵,兩隻碗中間放著一隻白瓷瓶和兩個小酒杯。
「也不用這麼說自己,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一個有意思的年輕人,甚至還想過你和真綾會不會有姻緣,哈哈哈哈。」
穿著一身老舊但洗得很乾淨的白色廚師服,已經滿臉褶子的齋藤信繁仰頭大笑,似乎是在說一件很高興的事情。
作為齋藤家的家主,齋藤信繁雖然已經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但一直精神爍爍,頭腦清醒且敏銳,行動矯健不輸年輕人,被對手說一句「老不死的」實在是很貼切。
「順利買船主要是因為人脈,靠內幕消息得來的,這只是證明我可以入門,相當於我提前拿到了考試答案,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就高看自己。」
放下筷子,轉頭一直盯著齋藤信繁的眼睛,林增羨皮笑肉不笑,似乎話還沒有說完。
齋藤信繁平時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樂觀的老頭子,但實際上很少有人願意長時間直視他的眼睛,尤其是在齋藤家內部,那會有一種被蛇盯住的感覺。
「至於真綾,我和她是摯友,我們從來都沒有超出友情以外的想法,你這些話在我面前說一次就行了,否則我就要懷疑你是不是想挑撥我和上杉家的關係了。」
上杉夏彥和林增羨是好友,關係相當不錯,堪稱鐵桿。
不過,林增羨當初之所以會認識上杉夏彥,完全因為上杉夏彥是齋藤真綾的男朋友。
論友人間的交情,他和齋藤真綾一點也不差。
「沒意思,無聊,一點都不幽默。」
擺了擺手,齋藤信繁聳拉著眼皮,一臉無聊地嘆了口氣。
不愧是父女,上杉真綾和他的派頭如出一轍。
「說正事,按照約定,大阪灣內的所有情報我都會優先向你供給,特別是三菱和住友兩家的動作,我確保你得到的消息都是最及時的,但我對你如何經營亞歐的這條航線有些好奇。」
收斂了玩笑的意思,齋藤信繁拿起湯匙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湯,卻像是嘴裡含著冰一樣沒有任何享受的意味。
林增羨不是經商的天才,現在的力量也並不強大,未來能否繼承長城重工更未可知,誠如林增羨自己所說,拿下那些大船隻是證明了他可以入門而已。
所以,既然決定要上林增羨這艘船,齋藤信繁就要明確知道林增羨接下來有可靠的規劃。
換言之,他要看到保障。
韓進海運在倒下前,就已經關停了亞洲到黑海的貨櫃業務,現在轟然倒塌,足以稱得上是大震盪了。
「但澤女公爵和卡爾親王作為他們兩國的資本,至少中歐地區和西歐地區的訂單我是可以穩定拿下的,你別說你不知道我身邊有這兩個人,我會鄙視你的,老頭子。」
挑起一筷子面送進嘴裡,故意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林增羨面無表情,語氣卻一點不見外。
對於林增羨來說,齋藤信繁這個見錢眼開,但知道恰到好處地守規矩的老頭子,既是上杉真綾的父親,也是羽生家的一大債主。
「韓進海運破產以後,各國船運都會搶著分割韓進海運的屍體,但是市場會先迎來一個寒冬期,世界船運出現的缺口,短時間內是補不上的。」
知道齋藤信繁想了解什麼,林增羨也無意遮掩這些擺在明面上或者即將擺在明面上的事情。
「在我的國家,老人們經常會說一句話,叫作順勢而為。關於這條航線,得益於我國強大的製造業,只要我能讓我的船跑起來,那就有錢賺,而我的公司註冊地在青島,運營這條航線天然有主場優勢,我是一定能吃到肉的。」
把碗裡的滷五花肉夾起來一小塊碎的,慢慢放在齋藤信繁的碗裡,林增羨拿起白瓷瓶給自己的杯子上倒上酒,結果卻發現顏色是偏紫。
「你做了什麼?你在這裡面裝的是葡萄汁?你瘋了嗎?」
林增羨拿起杯子聞了聞,然後抿了一口,一臉不可思議地瞪了齋藤信繁一眼。
「你別這樣看我,我女兒不讓我喝酒。」
抬手抓了抓脖子,齋藤信繁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給自己杯子裡也倒上了葡萄汁,聲音聽起來十分委屈。
「赫伯羅特船運公司也低價買進了韓進海運的船,他們也想運營這條航線,但他們沒有我這樣的優勢,航線審批流程是需要時間的,所以我會通過卡爾親王向赫伯羅特提出租用他們的船隻,一方面我提高了船運能力,增加了船運收入,另一方面他們收到了租金,大家一起賺錢。」
知道齋藤信繁說的「女兒」指的是長女齋藤麗,而不是小女兒上杉真綾,林增羨也就懶得再和他討論葡萄汁的事情。
「至於如何具體運營,怎麼讓船賺更多的錢,普陀船運的宋經理會幫我解決後續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我只要處理好前期這些事情,給他搭好舞台就行了。」
能告訴齋藤信繁的事情就這麼多,林增羨不再繼續說下去,一手湯匙,一手筷子,他是真的開始享用晚餐了。
「普陀船運在你們集團內部只是邊角料的角色,近年來毫無起色,你這麼相信那位宋經理?」
知道林增羨不會再多透漏什麼消息,心思定下來的齋藤信繁把自己碗裡的糖心蛋放到了林增羨的碗裡。
「宋經理是做業務的高手,不適應集團的派系鬥爭,也不懂得有效保護自己。」
不客氣地把多出來的糖心蛋吃掉,林增羨騰出手指了指自己。
「其實我也不懂,我比宋經理更沒經驗,只不過因為我是林義山的兒子,所以我可以有機會去避開某些事情。」
埋頭吃麵,林增羨不再說話。
「四十七年前,我騎著這輛拉麵車在這條街上賣拉麵,根本想不到自己會成為什麼齋藤家的家主,我夫人過生日的時候,我買了一把木梳,小心地貼著心口放著,回家以後送給她當生日禮物,同樣想不到現在給我夫人過生日能有那麼多錢可以用。」
埋頭吃麵,齋藤信繁也不再說話。
小巷口,齋藤由依筆直地站著,沒有半點鬆懈。
她知道,她如今的機會來之不易。
她知道,她的背後有許多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在盯著,避無可避。
她不知道,她未來過生日的時候,會有多少錢可以用。
想到這裡,執傘的手微微顫抖,雨水、血水、泥水和糖水的味道糅雜在一起直衝大腦,壓不住的衝動隨之湧上心頭,齋藤由依猛地轉過身,死死地盯著大雨中的拉麵車攤,盯著車攤上那個老舊燈泡發出的光亮。
那個光亮下,有一個年少時自願「放逐式」遠離原生家庭,一個人在國外生活十幾年,不懂經商的外科醫生。
那個光亮下,有一個年輕時只會做拉麵,被人打了也只會抱著頭、護住臉,一聲不吭的本家私生子。
這樣的兩個人,現在湊到一起,要做一筆大生意。
沉默了片刻,在同伴疑惑的目光下,齋藤由依轉身重新站好。
聽著雨水聲,她想到了上杉真綾。
出發接林增羨之前,還聽到齋藤信繁說自己的小女兒肯定生氣了。
那真是一個驕傲的女人。
那個女人身邊應該也是和她一樣驕傲的人吧?
就比如身後巷子裡的這兩個人……
身邊?
齋藤由依的腦海里閃過了齋藤真琴的樣子,那個和她一起從鄉下來到這裡的女孩。
對,真琴被大家長派出去,給那個人作臨時助理了。
上杉真綾的學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