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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動如參商,望聞問切

  第445章 動如參商,望聞問切

  馬車緩緩地行駛在青石板路上,車輪碾過的聲音與馬蹄的輕叩交織成一首寧靜的樂章。

  車內,簾幕低垂,淡淡的檀香從香爐中裊裊升起,為這狹小的空間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安逸。

  但車窗是開著的。

  張垣看見李賢,他打算再過一眼,卻看見了那見過就絕不會忘記的眼睛。

  嬴荷華,她怎麼穿成那樣?!

  張垣驀地一驚,生怕張良看見。

  要是他再速度快一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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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良的確是看見了。

  與很多年前他掉在冰窟,幾乎一樣的場景。

  恍然,發皆白,天地全白,落入他眼中。

  雍城的風霜穿透時空,再不是古霞口的大雪,也不是瀕臨死亡的危險界限。

  一念成空。

  武藝高強者,敏銳超乎常人。

  李賢也察覺到了。

  他眼睛一掃車轍,當即知道馬車是從櫟陽而來。

  雍城。

  鄭國還是和從前一樣,單純至極的愚蠢,被韓王利用了一次不夠,還笑著把自己賣出第二次。

  一抹的諷意從他深諳的眼裡析出。

  張良。

  張良?他從來不是許梔手中的利刃,而是韓王安的殺手鐧,是六國貴族的保命符。

  他輕笑。

  他側向許梔,漫不經心接方才的話。

  「公主這麼擔心徐福?但皇帝陛下若想一心要尋求長生,豈是下臣能阻?」

  「那是你沒本事。」她不屑道。

  李賢意外的沒反駁。

  而像個神經病一樣笑了起來。

  「你教訓得是。」他說。

  澄澈的白色之下,他越發覺得自己像一個野心勃勃的強盜。

  他誘她做出更過激的舉動。

  「許梔。」

  「阿梔。不論你想如何教訓我,或者你想讓我去廷尉牢獄,我都接受。」

  ?

  「你……」許梔啞口無言,「你當廷尉獄是你家?想去就去?」

  「廷尉的牢獄非在府上,但廷尉的確是家父。」他眯眼笑道,「臣看公主之前在大梁砍臣那兩刀,也不是下不去手。」

  「若不是你以下犯上,」她聲音小了些。

  「公主不也鎖了臣麼?」

  沈枝在一旁越聽越怪異。

  他一旦決定裝委屈,沒人比他顯得落魄。

  許梔只聽他遲疑一會兒,以一種異常失落的語調,沉沉在她臉側說,「公主覺得我沒本事是常事。只可惜,我在別處的本事,你不知。」

  沈枝表情一頓。

  「你要是能在今日把徐福給我找出來,那我也算知道你的用處。」她說。

  他自笑。

  他鄭重其事。

  「後來事,無論徐福還是漢臣,我當竭盡全力。不會讓你覺得我一無所能。」

  許梔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不舒服,不過她聽著這種跟白紙一樣的承諾覺得挺好笑的。

  她不覺得李賢這樣的人會將自己的利益與他人共享。

  一陣風颳過,冷氣吸入,許梔壓著呼吸,咳嗽了幾聲。

  「有沒有能力是一回事。其實仔細想一想,天道難尋。只要我沒死在李上卿前頭,那就是萬事大吉了。」

  他本想出言挖苦她—搞成今天這樣,就是她自作自受,就是她自討苦吃。

  李賢側臉,話已在嘴邊。

  他卻發現她精神懨懨。

  她的下巴擱在他肩頭,不知道在看什麼,霜風吹得她鴉黑的睫毛微微顫動,鼻頭也發紅。

  可她說了方才那句話就沒再說,也不再動,要求他放她下來。

  「……阿華?」沈枝又壓低了聲音,「公主,公主!?」


  「…藥。」她極小的說了聲。

  李賢一怔。

  他來不及想,連忙放她到避風處。

  許梔坐下來,從沈枝手中接過幾粒棕褐色的小藥丸。

  「……」他從腰間取下來的水壺,她也沒用,就這麼一口吞了。

  李賢認得那藥丸。

  這是之前他和夏無且所制。

  自她在博浪沙受傷,已經過去了快兩年。

  她的身體一直由最好的醫官調理,難道有什麼異樣?

  他眉心一擰,當即嚴肅起來。

  他也不管這是在街邊,阿枝還在旁邊。

  他動作太快,許梔的手忽地就被他擒住。

  李賢伸手就捏住了許梔的臉頰,又抬起她臉,稍微還用了點力捏開她的牙關。

  望聞問切這四個步驟一個不少。

  沈枝知道李賢醫術高超,「……公主殿下可有大礙?」

  李賢望了眼她。「無他事。」

  他沉默片刻,「我看公主是精神欠佳。」

  她瞪了他一眼,「我想了半個月才求得來雍城的機會。好不容易找到和蘄年宮有關的線索。有人卻特地趕來打擾我的計劃,我聽到徐福這兩個字,精神能好就怪了。」

  「大冷天,莫穿太少。」他不著邊際的說了這一句,兀自解下了身上的黑色大氅。

  其實許梔穿得真的算多。

  他給她繫上。

  「……不要你這個。」她推脫,「我倒像個阿拉伯人了。」

  其實出了咸陽王宮。

  她說話也都自由許多。

  沈枝也很不解李賢的操作,「李大人難不成要將公主全身上下裹起來?」

  李賢不動聲色道:「那也要公主殿下願意。」

  他深深地看著她,抬起來的手本想碰碰她的臉,但她往後一縮,他又安然放在兩邊。

  「你身體分明這樣不好,就要好生養著,莫要亂跑。」

  「是你小題大做了。」

  「你到底是想瞞住誰?」

  她朝他笑了笑,目光很深,「你知道的那些人。其實你把脈了也知道,我並無大礙。李賢,翻覆權變之中,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如你所言,竭盡全力。」

  他從未覺得一個人的目光是如此難懂。

  他望著前路上覆蓋的白霜,期望很多事成為過去。

  上一世不存在,這一生也就沒有判詞。

  於她。他分明沒有晚來,卻永遠輸了一步。

  如果她平安喜樂,要他一直輸下去,也未嘗不可。

  只是,認輸和放手,從來不是同一個限定詞。

  其實他們說了只有幾句話,總共也沒一起走幾步。

  日色傾斜,寒氣襲來不少。

  車裡溜進來的寒氣鼓動著張良手中泛黃了的那封羊皮卷。

  「先父所書之卷,你切記要送至鄭國手中。」他說。

  張垣鄭重接過,質感有些沉。他見過很多一樣的。

  他嘆謂,「原來父親將成千上萬卷書,掩人耳目之用,是為一封國書。」

  張垣看到層層嚴密的圖紋之下,卷上所記:

  商湯周武之繼,鄭承周王室之遺。鄭公護平王東遷有功,周之卿士,賜洛水之飲。星軫參差,地分山野。一標洛水,再見湘漓。洛書湮,河圖沒,方顯大爭之世。合而並之,是為天道。天道不顯,則非治世。

  鄭,是拉開春秋的第一筆。

  秦,是結束戰國的最後一筆。

  「河圖洛書。」張垣並不了解這是個什麼東西,「兄長是因卷上此物,故而讓我先至灕水一尋?」

  張良點頭,沒有說太多話。

  「兄長既已不住櫟陽,何不與我同去嶺南?」

  張垣想得簡單。他續言:「秦人連植樹種花也要視作務農之要,同我們平日之交流更是詞不達意。」

  張良的目光總是溫柔而專注,仿佛能化解世間的一切尖銳。


  「我知你自幼喜好山川之美,嶺南山川秀麗,來去憑心,千里不遠。」

  張垣很想去問他為什麼不想辦法離開秦國。只要張良想,他一定有辦法。張垣想來想去,想不到什麼理由。

  他張口,半晌,也是問不出。

  張良深邃的眼睛,洞察人心的深淵。

  風入、肩上松挽髮帶隨風而動。

  張垣以為這正是嬴荷華的手段。即便是棄絕,她也不會放任一個潛在的危險到別的地方去。

  她只是沒讓他哥哥死,代價,就是做秦國的囚徒。

  張垣越發慶幸張良忘記了和她的過去。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這也算好。

  「天真冷。」張垣匆忙拉下車上的木窗。

  砰地一聲,流逝的景色與人很快被關在外面。

  隨著這砰——

  合窗之聲,寒風入窗,徹底攪擾了張良靈魂深處的某根弦。

  一切沉寂,卻無法平靜。

  張良這樣一個極端智慧的人,只有他想鋪開一個局,普天之下少有人能勝他。

  猝不及防的痛覺,無法騙他。

  無數冰霜刀刃已經扎進了張良的心臟,要他鮮血淋漓。

  對張良來說,最大的罪,最大的錯誤,是他在九分算計之餘,不可抑制的一分真心。

  她水波蕩漾的黑眼睛,比冷玉還要寒。

  她的眼睛,幾乎註定他滿盤皆輸。

  ——

  許梔和沈枝入城不是用的公主儀仗,而李賢將許梔送到驛館沒多久。

  他轉頭就直接出現在了張良的面前。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明知張良已落下一顆黑子為末。

  明知他們之間再無可能。

  他縱知這一去,極有可能適得其反。

  但只要那分毫的可能徘徊在他的面前,他便直接扼殺。

  儘管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也不能成為他的阻礙。

  這就是李賢在黑暗沉浮中學到的要義。

  譬如當下。

  一室焚香燃茶,典雅之至。

  素紋案几上擺放著一鼎鶴立青銅香爐。立櫃之處,多種器皿造型古樸,紋飾精美的陳列,皆是張家之聘。

  他多少年也不改的綠白色衣袍,就像是從未入仕過秦國。

  「不愧是潁川張氏,就算流落至此,倒也家財萬貫。」

  張良眼睛也不曾抬,兀自飲下一口茶,「既是皇帝陛下令我等遷居至於國都,大人有何事要問?」

  他正可謂積極響應嬴政的號召——貴族遷徙至咸陽諸城。

  言外之意,從前之事盡掃,已是乾乾淨淨?

  李賢握住腰側的長劍,俯下身,笑著問他道:「先生,可知我是何人?」

  參商指的是參星與商星,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沒,古人以此比喻彼此對立,不和睦、親友隔絕,不能相見、有差別;有距離。古書《左傳》上有記載。

  在88星座中,參宿對應獵戶座,商對應天蠍座。希臘神話中獵戶奧瑞恩(獵戶座)被蠍子(天蠍座)蜇死,因而兩星座永不相見,天蠍座升起,獵戶座就落入地平線。

  望,指觀氣色;聞,指聽聲息和嗅氣味;問;指詢問症狀;切;指摸脈象。合稱四診。就是指望診,聞診,問診和切脈四種診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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