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滅齊先聲,計迎荀子
第414章 滅齊先聲,計迎荀子
秦國尚是冰雪天,齊國已然暖風過境。此地臨海濱之地,富饒廣袤,先後由姜姓呂氏、媯姓田氏統治八百年之久。
齊王建六十大壽剛過,楚國亡於秦的消息就鋪天蓋地的傳到了齊國的首都臨淄,舉國上下膽寒不已,齊王已經整整半個月沒有睡過一次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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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就全是列祖列宗的牌位。
齊桓公如幽靈一樣在這半個月來日日侵擾他。
田建自幼被其母君王后一手養育輔佐,齊國大事上下君王后皆有決策的權力。田建就是傳說中長於婦人之手的那種君主。
「大王。」齊相後勝不斷安撫因恐懼而顫抖不已的齊王田建。
後勝乃田建生母君王后的弟弟,齊王名正言順的舅舅。
看見侄兒這樣,後勝已經想盡了辦法來安撫他。
稷下學宮已經成為過去輝煌的代名詞,似乎也將成為諸子百家爭鳴最後的榮光。
這一寄所在齊國君臣的倡導之下,由學宮變成了雜宮,再由荒蕪變成了熱鬧的酒館,其中相間隔的年歲只不過半個世紀。
田建經歷了長平之戰中謀臣周子『唇亡齒寒』而不聽的上諫之後,齊國徹底失去了與三晉再次結盟的機會,秦國自此馳騁天下,勢不可擋。
荀子看遍趙燕齊楚的榮衰,在楚國隱居已有三十年,此下楚國滅國,齊國再次向他秘密拋來了邀他入齊的橄欖枝。
——
陳平出使齊國這天。
許梔剛和扶蘇從章台宮偏殿出來。
方才若非扶蘇,她指不定還要被姚賈扯到頓弱辭官的泥潭之中。
頓弱是個在乎身後名的人,他不會突然放棄看到近在眼前的天下大統,在滅齊之前離開咸陽。
在許梔這裡,只有一種解釋,頓弱定然與嬴政說了什麼,他應該知道燒掉臨淵閣的人是李斯,但他礙於種種因素沒有立即揭露,在大王最信任一個人的時候去說他的壞話,這絕對不是一個擅長辭令辨別人心的臣子說得出來的話。
頓弱所發掘的——絕不在於李斯本人,只能出於他所代表的思想學說。
於是,預想之中的儒法之辯或許比原本的歷史要來得更早一些。
許梔剛剛來秦時,天真的以為綜合是一種最佳的辦法。
她卻忽略了一件最關鍵的事,縱然在新的世界——沒有經歷過坎坷的正確道路,並不能看見上面尖銳的頑石,一帆風順的推行,往往忽視漏洞。
當錯誤被正視,才足夠彌補缺漏。
「方才多謝王兄出言。不然姚上卿定然不願意。」
扶蘇溫和道:「雖然陳平從前在魏不算主使。不過就出使齊國一事,他的確可以勝任。」
「王兄見過陳平?」
扶蘇點頭,「城父時,我與他談過與魏之事。」他低下頭,柔和續言道:「我見此人儀表堂堂,當屬你之幕僚。」
面對扶蘇的打趣,許梔摸了摸袖口黑紅色的花紋,揚首笑了道:「王兄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喜歡鮮艷的顏色。」
「嗯。」隨著扶蘇目視的方向過去,一隻羽毛黑亮的烏鴉佇立在房檐,「那一種很聰明的鳥似乎也熱衷鮮艷顏色之物。」扶蘇說。
這是許梔剛到秦國的時候,扶蘇經常和她說的話。她就該學著小孩子的樣子抓著他袖子,理直氣壯的把手伸到他面前說『我便是它了,要一個亮晶晶的東西。』然後等著,扶蘇把東西放在她手心,有時候是一顆玉石,有時候是他的革帶上的裝飾的一顆鉚釘。
她想到這裡,和扶蘇相視一笑。
「禁書,」
兩字一出,扶蘇止住了她的話。「看什麼書並不一定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學什麼學說,也不一定忠於其師。」
扶蘇的話,很容易讓許梔聯想到李斯。
許梔不知如何才能安然的、順其自然的把李斯的老師請入秦,而不引起朝野的不安。
「可惜學派大多講究一脈傳承,繼承老師之志。」
扶蘇看著妹妹的眼睛,他總覺得裡面的一些暗色過於厚重,某些時候不是他父王,而是與李斯相差無幾。
那種綿延不絕的猜疑,浸染了她。
「除了荀子,子夏也有兩個很不同的學生。」扶蘇說。「子夏曾言『善持勢者,蚤絕奸之萌。』」
子夏這兩位學生——李悝和吳起,這是比李斯和韓非更早的法家先聖。
這要細算而來,法家最初也有一支是出於孔子學生的門下。
子夏可不是慣有文縐縐的形象,他的論調乃強有力之作風——奸佞,就該殺無赦。
許梔略抬首,看到他衣襟上的草枝回龍紋。
雪地的白光將扶蘇籠罩,他溫潤如玉,不曾將污穢塗在手上。
「子夏和荀子如此類似。」許梔想了想,「以後再沒有這樣完全不同的師生了。」
扶蘇道:「荷華的張良先生,難道不是如此?」
許梔頓住。天冷,她身體變差之後,手在大袖中就沒伸出來幾次。
有時候,人的頓悟就在一瞬間。
她渾身的血液都流速加快!
張良?張良!
韓非的學生?
扶蘇的話,真正讓許梔看到一種可能!
儒家能教出法家高徒,法家自然也可如是!
外儒內法所言之制度,在最初萌芽之時就可以這樣簡單粗暴。
這一瞬間,仿若雲開雨霽!
許梔強壓住心頭的激動,抿了一下朱色的唇。
「王兄說得對,張良和我當屬上述。李廷尉和我亦當如此。」
當分歧,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要麼撕裂,要麼彌合。
許梔當然算是後者,既然如此,那就不算是矛盾,只要運轉得到,秦國的路便是有新的契機。
新的機會出現,總比一潭死水的往老路走好得多。
目視扶蘇上車,她又順其自然的問了別的。
「她喜歡那把手槍。」扶蘇說。
——
趙嘉之師當算李牧,襲承治理匈奴的手法,這些作戰計劃被認真實施下來更令秦軍如虎添翼。
正當齊國之務之際,趙嘉手持蒙恬的軍報,從九原郡回咸陽。
他也擔心嬴荷華多月前的傷勢。
但連日以來沿途聽聞永安公主的事情少了許多。甚至說閒話的也沒有什麼人。
因為楚地平穩。
廣袤的楚國疆域沒有什麼風吹草動,比當年的韓國要安靜得多得多。
於是,更多人大談、歌頌——長公子扶蘇與駐守楚地王翦將軍之女王姮——堪稱絕佳政治聯姻的典範婚事。
趙嘉於百忙之中特地抽出時間,欲要登門拜訪嬴荷華。
沒想到,一邁入咸陽城,就看到了個相熟的年輕人。
李賢。他的長相實在過於出眾,不過空有一幅年輕好看的皮囊。
早在幾年前,他的深沉就已超出他的年齡。如今來看,眼神晦暗,目光更加陰鬱。
趙嘉自幼篤定血緣關係與人的性格有著必然的聯繫。
他那個弟弟趙遷,他的母親和趙遷一樣,相貌平平但勝在賣弄的技術,眼前的蠅頭小利足以讓他忘記一切。
嬴荷華明顯繼承了其父的果決狠厲,但不可避免的有著母親的良善。
李賢,長得就和他爹一個類。性格更是相似,加之李賢幾乎不笑,有時候比李斯還要恐怖。他似乎在對著除了嬴荷華之外的人,又常年就掛著生人勿進的面色,教人看來實在沒什麼朝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七老八十了。
一處酒館,陳平接見了他,又算好了時機讓嬴荷華出面。
「還是快些說。」趙嘉道。
陳平面露不解。
「此番入城,盤查緊要。我不欲與監察官頻繁見面。」
趙嘉這一說,陳平就全明白了。
許梔入樓後,趙嘉將路上聽說的事都問了一遍。
看著他的變化,許梔私心的想,難不成邊塞還是個開闊心胸的好地方,早年扶蘇去過,李賢去過,現在趙嘉去了之後,回來也變得心直口快了許多。
當趙嘉聽完許梔要他來的目的。
趙嘉不禁反問,「這就是公主左右所思的平穩之法?」
「唯有如此。」她說。
「當年在邯鄲月季園中,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張良之言句句屬實。難道公主知道了也還要這樣做?」
「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需要有人堅信才能得到。」
趙嘉這會兒沒聽懂,不過很快他就全明白了。
他起身離開。
月色入戶,兜兜轉轉,他不禁悵然,張良還是和他的結局相差無幾。
「慢著。」許梔看了眼外面的夜:「我知道你來的時候,李賢大抵在盯著你。他知道我在打算什麼或許更好。」
趙嘉隔著屏風,兀自笑笑,「好。」
她小幅度的晃了晃手裡的琉璃小瓶子,「多謝阿叔借我墨子此物。」
「小公主跋扈狡猾慣了,這般客氣起來,令我不適。」
許梔挑眉笑道:「趙嘉阿叔回軍營也得諸事小心。」
趙嘉知道她不會說什麼好話,剛呵了一聲,「我心中有數。」
「父王給你準備過墓坑,可惜現在都還在趙國空著呢。你呢,可千萬別死在真正抗擊匈奴之前。」
趙嘉扭過頭,少女身處燭台之側,火光照她火紅。
他想不通,鄭璃那樣的女子怎麼就生了個這樣牙尖嘴利又滿腹詭詐的女兒。
「我這鐵瓶子金貴著,你可當心著用。整別人的時候,可別把自己給毒死了。」
——
那間牢獄迎來了兩個故人。
這一見,與三年前並無區別,甚至連地方都沒換。
狹小陰暗的牢獄中,雪天如是,張良衣薄,他身影消瘦。
「我不欲大人受牢獄之苦。」她說。
獄卒立即把大氅放在他面前。
張良的眼睛藏在昏暗的火光下,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聽到他說了句,「公主費心。」然後,他動也不動。
「穿上。」許梔重複一遍。
張良依舊紋絲不動。
正如他所想,她沒有耐心,手一揮就喊來了獄卒,隨後用武力強迫他繫上。
她看著他由白轉紅的面色,很是滿意的和獄卒點了個頭。
她倒也和三年前一樣,並不在意牢獄是否髒污,也不在意地上的茅草多麼扎人,直截了當的跽坐下來,和他面對面。
「你實在受苦了。」
「荷華可否換一句開場白?你與趙嘉當年用的便是此句。」
趙嘉定然前來看過張良。
現在她父王的態度並不明析。要說許梔求情就能讓嬴政放棄不殺刺客的組織頭子,她是不相信的。
張良不是一次做這種事,早年就是三番四次。回咸陽路上,更是差點把她給砸死。
對許梔來說,痛徹心扉莫過於此。
她一天到晚變著法子在想要如何保住張家,對方壓根兒不把它當回事,張良更是鐵了心要畫地為牢。
這與十年前,沒有任何差別。
無非是給她添上了一點愛情的錯覺。
獄卒都走完了之後。
她的髮釵在燈下發出一點金光。
她盯著他,甚至於企圖從中找到一點線索來證明阿枝的猜測是真的——找來淳于越出面的人是張良。
但那種疏離冷漠的神情徹底再一次襲擊了她。
她不憚用枉顧道德底線的的話來刺激他。
「少傅不喜歡這個開場白,那你想學生如何說?」
他幾乎不願意抬頭與她對視。
許梔抿了抿唇,用牙齒咬住下唇,她忽然就笑出了聲,「子房曾教過我如何喚你。既然你喜歡這個稱呼,那我就這樣喚你好了。」
作者的家人生病,這幾天更得較少。讀者們見諒(┭┮)
資料:
1.唇亡齒寒:
《史記·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王建立六年,秦攻趙,齊楚救之。秦計曰:「齊楚救趙,親則退兵,不親遂攻之。」趙無食,請粟於齊,齊不聽。周子曰:「不如聽之以退秦兵,不聽則秦兵不卻,是秦之計中而齊楚之計過也。且趙之於齊楚,扞蔽也,猶齒之有脣也,脣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患及齊楚。且救趙之務,宜若奉漏瓮沃焦釜也。夫救趙,高義也;卻秦兵,顯名也。義救亡國,威卻彊秦之兵,不務為此而務愛粟,為國計者過矣。」齊王弗聽。秦破趙於長平四十餘萬,遂圍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