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咒便在和氏璧

  要造就巍峨的高山需要幾億年來聚土成沙,要它能夠忍受狂風暴雨,山海呼嘯,忍常人所不能忍。

  羋猶面前就是這樣一座高山。

  極少數人站在世界歷史上,看到時代的轉變。秦人,他們不只在結束歷史,還在創造未來。

  兩百年前的楚國想不到,讓自己走向滅亡的,是那個不曾放在心上的西陲小國。

  在三十年前,沒有人敢相信,那個被質趙國的落魄小兒,就是秦王嬴政。

  養尊處優的羋猶也難以相信,一個人在三十多歲時,曾還擁有如此割裂的兩半。

  一個國家的崛起源自它被唾棄、仇視。一個人的信念最初是因為被質疑、壓迫而鑄就。

  

  秦國造就了嬴政,嬴政也鑄造了秦國。

  秦軍勢不可擋,踏過淮水,邁過長江,一路勢如破竹,進駐了壽春。

  楚王宮血流成河,楚國大纛在壽春的牆頭倒下,撤換。

  大司馬景師眼見秦軍先鋒已踏入了宮室。

  儘管無能為力是所有末代君主的宿命。

  可羋猶沒有給他的臣僚下任何的命令。

  他的這個大王既不懦弱,也不剛烈——他沒像趙王呈上國璽,也不像魏王那樣自殺以殉國。

  甚至也不同韓安。韓安設計了一條深諳權術的計謀,算是掙扎。

  羋猶不同。他不掙扎,他聽著外面嘈雜無比的廝殺,他的神色是那樣平靜從容。

  景氏歷代都是楚國祭司。景師的兄長景巫乃是這一任的祭司,可自從景巫從代地回來之後,他就一直閉門不出,敲門進去,飯菜都被扔了出來。

  也倒是精神失常般瘋癲。

  景師作為現今等同令尹身份的大司馬,他有著能夠面刺大王的許可。

  他也難以維繫君臣之間微薄的面子。

  大殿上的臣子能跑的早就跑了,剩下的皆如熱鍋下的螞蟻,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考量。

  也不乏有忠貞之臣拔出了利劍決定要與楚國共存亡。

  屈氏一脈的出個屈原,他的子嗣皆像是他。

  緊閉的殿門之外是楚國士兵拼死的抵抗。伴隨著雙方廝殺聲,勸降聲,搏殺聲,投降聲,求饒與忠義並行。

  長矛鋒利,雪白的刀劍,鮮紅的血飛濺在了大殿的門上。

  屈茲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愴然泣道,「天要亡我楚啊。」

  屈茲整理了寬衣寬袖,恭敬拜了天。


  「我寧南地而死,也不可北為秦奴!」

  赫然就往一大柱上撞去!

  眾人震驚。

  屈茲仰望著,似乎又想起了楚國迭嶂重重的山水。他看著這一片奇詭的朝堂,奇詭而瑰麗的雕花大殿,好像又見到了他那位先祖。

  他卻只能閉上眼睛告訴他,『如您所言,該赴汨羅。』

  屈茲頭骨碎裂,血跡拖了好長,在大殿上顯眼。

  而羋猶看著階下發生的這一切,竟然無動於衷。

  景師朝羋猶大喊,「大王!您為何還坐在此處?您這樣不會覺得無顏面對我楚國歷代先祖嗎?!」

  羋猶看向他的大司馬,什麼也沒有說。

  他在為傀儡,秦軍壓兵於境的這些年沒將自己當成一個君王,而是陷入了一個哲理思維。

  一位項氏將軍將希望寄托在了項燕身上,朝前連上幾步,「大王啊,莫要灰心。秦將蒙武、王翦在蘄南追擊。我楚的主力部隊還有餘力,我們暫且退避,便有待來日東山再起!」

  這次對話之後,強行帶走了羋猶的是他的容夫人。

  但秦國不會給楚國太多時間。

  秦軍以重型弩箭為精要。這些需要腳踏方可發出的箭弩殺傷力之大,令人難以想像!

  楚軍接連敗退,項燕被追殺而無音訊。

  於是在一個平常的日子。

  丘陵起伏的山坳之間,他們與秦國章邯部狹路相逢。

  接著,羋猶坐著囚車被送往了壽春。

  他站在他曾走過無數次的楚王宮大殿上。

  他看著他的臣子祈求著章邯放他們一條生路,他還在做那個虛幻而不切實際的夢。

  羋猶看著眼前的人,他忽然有種超脫的解脫。

  嬴政和他,如秦之火,楚之水。

  羋猶和他想像中不一樣。

  他既不破口大罵,也不跪地求饒,而是臨危不亂。

  不卑不亢,嬴政幾分欣賞。

  許梔就在嬴政的身旁,趙高喚她從澤芝宮到此。

  許梔只見過一次君王獻降的場景,那是在新鄭。

  而羋猶頭上的王冠被摘下,衣裳整潔。

  嬴政道:「為何不袒臂銜玉而降?」

  他淡然微笑,看向嬴政,「我這樣做了,大王會將楚國相還嗎?」

  嬴政站了起來,冷笑一聲,「痴人說夢。」


  「寡人只問你一遍,你那容夫人和景巫在何處?不然寡人定將你處以極刑。」

  若非景巫用紅石作要挾,他的荷華也不至於被送嫁於楚,以至於演變成現在這樣。

  楚國敢發出檄文,實則與昭蓉逃脫不開關係。

  嬴政總能在很多個分支之上,迅速抓住要害。

  誰知道羋猶看著他們,忽然就笑了。

  強勢如嬴政,也有他所在意的東西。

  嬴政爭奪天下。

  而羋猶的這個王位又何嘗不是他自己默認著搶來的。

  世間的人爭權奪利,卻避免不了會傷害身邊的人。臨到頭了,羋猶覺得這些又何其可笑。

  羋猶年齡和嬴政差不多,他開始在殿上走來走去,「秦王愛女心切,獨王一人乎?」

  野蠻與殘暴造就了秦軍,羋猶自知時日無多。

  他摸摸心臟的位置所傳來的餘溫,他大概知道景巫拿著楚國王室的什麼東西作了咒,「永安公主不是我的王后,羋夫人也不是真的楚國公主。秦王又怎麼能要我將楚國的至寶相贈呢?」

  「你給寡人住口。」

  羋猶沒有停下,他看向嬴荷華,「我的幼弟若為王,大抵願意送給公主。」

  許梔不知他在打什麼啞謎。

  嬴政眼中的溫和消失殆盡。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但卻不能不念及那個巫咒。

  許梔看方才嬴政之言都是觸及她。

  嬴政前幾日與王翦商議軍事,已然幾日沒合過眼。她不想嬴政因為這種小事而動怒。

  景巫大概有秘密在手。

  秘密。有什麼秘密能被喚作至寶?

  許梔天然想到了那一方絕世寶玉——歲星之精,墜於荊山,化而為玉,側而視之色碧,正而視之色白——後來製成傳國玉璽的和氏璧。

  和氏璧在趙國不遇,大概「完璧歸趙」之後,又到了楚國。

  「你不想一想楚國?」許梔開口道。

  「江山?」羋猶笑了笑,「這是秦王與公主所信奉的信念。不是我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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