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孤臣
北元再怎麼鬧騰,在周人眼裡看來,也不過是一家人的鬧劇。
本雅失里是阿祿台支持的大汗。
而馬哈木支持的脫脫木花,乃是本雅失里的兒子。
馬哈木以阿祿台挾持本雅失里為由,重立大汗,是想一統草原諸部。
但本雅失里與阿祿台都不想將權力交給馬哈木。
子篡父位,父與子爭,父子二人背後都站著草原諸部的兩位權力最大的首領。
可以預料的是,無論周人選擇幫扶哪一方,另外一方必敗無疑。
「阿祿台以北元名義號召草原諸部,打著恢復北元的旗幟,無時無刻不想南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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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馬哈木雖有一統草原的雄心,重立大汗,但總歸沒有打著恢復北元的旗號。」
「依末將來看,不如就坐山觀虎鬥。」
顯然,王子騰並不贊同出兵援助阿祿台。
嬴淵深知,在前世歷史上,瓦剌首領馬哈木頗為善變。
在他未立脫脫不花為汗之前,曾殺了本雅失里,立了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後裔答里巴為可汗。
後來,答里巴死於征戰。
馬哈木與明廷交好,借明廷之力,將阿祿台徹底擊敗,才立了脫脫不花為可汗。
此後,馬哈木一統草原諸部,開始頻繁南侵。
至於阿祿台...經過河套一役,阿祿台威望跌入谷底,已無力號召草原諸部,對大周的威脅也是最低。
倘若阿祿台被馬哈木滅了,那麼,馬哈木的壯大將成必然。
嬴淵將自己的想法說出。
胡永忠眼神里閃過一瞬驚訝。
他本以為,嬴淵是有些練兵的才能,可沒想到,他對於邊外形勢,了解的也這般透徹。
「陛下,嬴將軍所言不錯。」
「馬哈木有弒主之心,頗為善變,若坐視他吞併草原諸部,對我大周來說,將是極大隱患。」
按理說,胡永忠身為上皇一黨的人,定是要否決嬴淵的建議。
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
甚至,就連汪朝宗、茹瑺等人,都覺得嬴淵建議極好。
就連姬長也沒有多想什麼,下意識點頭道:
「既然要援阿祿台,該派多少人去援?用何人為帥?」
聽到這裡,略感困惑的嬴淵才明白。
雖說派系不同。
但真要到涉及家國社稷層面的大事,任何個人與派系之間的爭執,都要先為『家國』讓路。
這是他們坐在這個位置上,必須要做,也是必須要奉行的底線。
一致對外。
汪朝宗道:「若派兵援之,對我大周來說,只怕會有損失。」
茹瑺附和道:「我大周將士並不熟悉關外地勢,派兵一事,還需慎重,臣議,援阿祿台輜重、兵器等,並下明旨詔馬哈木部撤兵。」
胡永忠道:「馬哈木若不撤兵,屆時,我大周占據名義,再派兵去征,也不遲矣。」
汪朝宗又道:「就算是援輜重,也不能白白援助,要趁機讓阿祿台部俯首稱臣,奉我大周為天朝上邦,讓北元殘旗,徹底消失在草原。」
姬長點了點頭,又看向嬴、王二人,「你們可還有其他建議?」
嬴淵率先開口道:「臣認為,三位大臣所言極是,先援輜重,若阿祿台仍不濟事,再派兵伐之。」
王子騰點頭道:「陛下,阿祿台在草原諸部經營多年,就算不敵馬哈木,最次也能與之僵持,這對我天朝來說,已是最好的結果。」
派兵去援的代價太大,稍有不慎,就會被捲入戰爭的淤泥里不可自拔,屆時,國內經濟、民生,都將受到重創。
這是大周最不願看到的一種結果。
姬長決斷道:「既如此,擇日,命兵、工二部,備輜重器械,北上,援阿祿台。」
國內民眾對這一決斷定是充滿不解。
畢竟,阿祿台剛南侵,如今卻要援助阿祿台,這怎麼能對得起死在戰亂中的大周百姓?
然而,不這樣做,遲早有一日,會有更多人死在戰爭中。
議事結束後,姬長單獨將嬴淵留下,問道:「你初次參與家國機要事,可有什麼想說的?」
嬴淵如實直言,「胡、汪等幾位相公大臣,對國事,極為上心。」
姬長大笑道:「朕知你想說什麼。」
嬴淵道:「其實,相較於派輜重援阿祿台,臣更願率軍去援。」
姬長皺眉道:「這是為何?」
嬴淵道:「正如兩位相公所言,貿然派兵,對我大周來說,弊大於利。」
「但...我大周將士不熟關外地勢久矣,如今有了這麼一個跨過陰山、賀蘭山的絕佳機會。」
「倘若能藉此練兵,練出幾支熟悉關外地勢的軍隊,對我大周將來對外作戰,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姬長嘆道:「還不是時候。」
嬴淵點頭。
姬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朕答應你,遲早有一日,會讓你親率大軍,跨過陰山,掃蕩草原。」
嬴淵鄭重抱拳,「謝陛下!」
姬長笑了笑,「今夜,你便在前殿居住,明日,前往朕賜給你的那處宅子瞧瞧,工部派了不少人前去修繕,應該差不多了。」
「諾。」嬴淵作揖退下。
稍後,有錦衣衛的人前來,將嬴淵在賈府所言、所行,皆告知姬長。
他搖頭笑道:「朕的這個將軍,得罪起人來,還真是不含糊。」
錦衣衛那人拱手道:「陛下,是否要提醒嬴將軍?畢竟,他初來京城,那賈府,又是國公門第...」
話還沒說完,姬長又再次搖頭道:「無妨,隨他去,朕自會給他兜底。」
對於姬長來說,嬴淵越是得罪那些勛貴,姬長便越是高興。
他可以給嬴淵想要的一切。
但不能允許,他器重的將軍,終有一日,也成了拉幫結派的那種人。
朝廷苦黨爭久矣。
姬長不願一些事情重現。
說白了講,他希望嬴淵可以做一名孤臣。
這樣的話,無論是他,還是後世之君,他都可以做出一些安排,讓嬴淵能夠善終。
可一旦嬴淵拉幫結派,他這一任自是不懼,但並不代表後世之君不懼。
他想讓嬴淵善終,前提,嬴淵需做一名孤臣。
所謂的孤臣,不是說就不能在朝中有些親朋好友,而是莫要與帝王爭權,莫要將那些親朋好友,都變成了自己的派系。
就像胡永忠那般。
想起黨爭之事,姬長又憶起九子奪嫡的那一幕。
那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事情。
他還記得,登基前一夜裡,上皇坐視兄弟殘殺。
他、還有當時的二皇子,調動在京各衛不少兵力,在玄武門前,互相廝殺。
在即將分出勝負的那一刻,上皇調用侍衛親軍,扶持他登基上位。
二皇子與其餘皇子死時,充血的目光,一直牢牢鎖定在姬長身上。
仿佛在說,他們的下場,就是姬長的來日。
自那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日裡,姬長常被他們死前的眼神所驚醒,難以入眠。
如今,因嬴淵在賈府赴宴一事,又讓他回憶起那一幕,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手足相殘,猶如夢魘,一直纏繞著姬長,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