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章 217好戲從不提前開場
第957章 217.好戲從不提前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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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談一談。
在具體談一談之前,李安得稍微回憶整理一下。
這個問題得從決賽的另一首曲目說起。
顯然梁山並不著急從李安口中得到答案,現在是李安的回合,他只需安靜地等待便好。
約莫過了五六秒,李安開口道:
「我記得那天應該是我快下班了,收到了當時新海杯主辦方發給我的郵件,郵件內容是決賽指定曲目。」
梁山:「黎宏昌老師的雲湘回憶。」
李安:「對,我大致掃了一眼,心說壞了。」
梁山:「陌生。」
李安:「不只是陌生,陌生的譜子成千上萬,通常拿到一份新譜子,雖然它是陌生的,但多數情況下,我大致看看就知道可以怎麼去彈,而當時我的情況完全是束手無策,腦海里沒有任何一種現成的思路來應對。」
梁山:「毫無頭緒。」
李安:「毫無頭緒,大概一個多小時吧,不到兩個小時,我把它摸下來了,但還是毫無頭緒。」
一頓,「裡面的散板太多了,真的就是說,都上升不到表達,我連這是什麼都不知道,比如我們演奏一首貝多芬奏鳴曲,它的三個樂章是什麼樣的,曲式結構是如何的,主題是什麼,在哪裡展開,一部作品下來它是一個連貫嚴密的整體,再複雜,它也有一個開始的動機。」
梁山:「經驗失效了。」
李安豎起大拇指:「經驗失效了,」
梁山:「但是在最後的決賽舞台上你呈現出了一部在我聽來非常飽滿的作品。」
李安:「現在看來確實過於飽滿了,如果再演奏,我想我會換一種方式,當時我也不確定我那樣彈是否合理,不過在研習這首作品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些值得思考的問題。」
梁山:「哦?」
李安:「初期我瘋狂地練,雖然認識上的成效甚微,但我還是發現了一些東西方作品的差異在其中。」
「西方音樂的規則其實才是真正意義上將時間割裂開,然後再重組。」
梁山:「規則之下。」
李安:「是的,比如每一小節是固定的兩拍子或三拍子,它絕不允許多出哪怕半拍在其中,一旦多出來半拍,音樂就會被迫中斷。」
「而我們的作品確是包容的,在演奏中就絕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儘管它們的獨立片段相對較多,每個片段之間聯繫也不緊密,但它們在時間行進的過程中幾乎是連綿不斷的,非常平和,就算你在某一個音上做一個自由延長,也不會影響整個音樂的行進。」
梁山點點頭:「的確。」
李安:「做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時間在我們的作品裡是永恆的,而在西方作品裡就是當下的一瞬。」
梁山:「很貼合地形容,你在這裡找到了如何去破解這首作品的辦法。」
李安:「到了這裡我還是不太確定,因為想法是一回事,落到演奏中又是一回事,就像音樂無法用語言盡數表達,想法能否落實在音樂中還需要回到實際的演奏。」
「這個時候我回到了這首作品的創作者黎老先生身上。」
梁山:「從根源入手。」
李安:「在了解到黎老先生曾在德國接受教育並生活了二十年之久,這時候我心裡就有數了,並且也是基於這一點,我開始反思我應該如何看待演奏西方作品這件事。」
梁山:「怎麼說。」
李安:「之前我總是在想如何彈得像巴赫,像莫扎特,像貝多芬,而忽略了我本就處於另一種文化背景之下。」
梁山:「你也被這個問題困擾過。」
李安笑:「也談不上困擾吧,我對於自己的演奏追求其實並不高,我只是想把這個東西搞清楚。」
梁山:「這個東西指的是彈鋼琴這件事?」
李安:「是的,實在搞不清楚也沒有關係,它並不影響我的生活,而黎老先生的作品是我的一個契機,他用作品告訴我骨子裡的東西是客觀存在的,即使接受了西方音樂教育也是如此。」
「一個華國人真的沒有必要把巴赫彈得像巴赫一樣」
「或者說這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一個德國人就有必要把巴赫演奏得像巴赫一樣嗎?」
「巴赫是什麼,誰來定義,巴赫本人或許都不能給出最權威的解釋。」
「巴赫是西方音樂之父,而西方音樂是世界文化的一條分支,文化本身又是歷史進程的一部分,並且被傳承的西方音樂文化也隨時面臨著時代變革的挑戰。」
梁山:「不然西方音樂到巴赫也就結束了。」
李安:「這話我只敢聽。」
說著二人不約而同地都笑了。
片刻,李安坦言道:「所以回到第二個問題,我喜歡鋼琴,也喜歡西方古典音樂文化,我可以參考西方人怎麼彈琴,聆聽西方人怎麼彈琴,研究西方人為什麼這麼彈琴,但我並不提倡要去模仿西方人彈琴,因為這樣做的結果最終會讓自己迷失。」
梁山:「基因衝突。」
李安:「別人我不清楚,至少目前於我個人的演奏,我持這樣的觀點。」
梁山:「您的教學一定極為嚴謹。」
李安:「只能說儘量少出錯吧,在我看來教學實際上比演奏要複雜得多。」
梁山:「非常贊同。」
李安:「因為每一個孩子的性格都不一樣,很多時候作為老師沒有辦法用一種方法教會兩個孩子同一個問題,怎麼辦,我只能用最笨的辦法,先讓自己融入孩子的世界,成為他們的同類,然後再找解決辦法。」
梁山:「我兒子就很吃這一套。」
李安:「雖然會比較麻煩,但是這樣做會讓我找到一個新的視角重新看到孩子的另一面,我很喜歡這個發現的過程。」
梁山:「可能你天生就適合老師這個職業。」
李安笑:「或許吧,也是一樣的,回到您的第一個問題,在西方音樂中加入東方的理解,也是一次我發現的過程。」
梁山:「誒?」
李安:「文化背景的不同聽起來似乎不利於我們走近西方音樂,但我認為這恰恰是我們的優勢,因為我們可以更加客觀看待這些音符。」
梁山心裡微微一驚,李安給出的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為李安的出發點是融合。
李安:「一部分歷史是真實的,一部分歷史是被發明的,或是通過半虛構偽造出來的,比如莫扎特。」
「莫扎特的音樂總是滿載歡愉,如太陽般溫暖,其中一些作品還作為琴童音樂啟蒙的典範,我看到過一段關於書寫貝多芬與莫扎特音樂本質區別的描述,覺得挺有意思。」
「說,貝多芬用對抗命運的勇氣和巨人般的毅力,才將自己的音樂敲開天堂的大門,結果進門一看,好傢夥,到處都在放著莫扎特的音樂。」
「誰能把這樣的音樂和納粹扯上半點關係。」
不自覺間梁山發現今天的採訪已經朝著他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但不得不說李安的話再次讓他感到了一絲興奮。
梁山:「希特勒的意識形態需求。」
李安:「但莫扎特活著的時候和什麼人玩,共濟會後面全被打成異端了,可莫扎特還是被他們洗白了。」
梁山:「還是為了證明自身文化的優越性吧,畢竟誰也無法否認莫扎特音樂就是一個跨越文化種族的符號。」
李安:「那不妨我們設想一下,如果希特勒沒有把戰爭發動到國界之外,然後只是將莫扎特音樂中關於共和會的元素抹去,如果他呼籲世界和平,那麼今天我們對莫扎特音樂的認識就會完全被顛覆。」
「如華格納一樣,莫扎特也會被打造成一副致力於德語歌劇崛起,力圖將日耳曼文化推向世界之巔的形象。」
「而那個時候的我們全然不知,我們所認識的只是一名又一次被創造出的音樂神童。」
梁山笑著看向舞台一邊,像是在消化李安這一席話,精彩,實在是精彩。
李安:「那作為我們,我想我們只用客觀地看待這些音符就夠了,馬勒說過一句話。」
梁山:「音樂中最重要的部分並不在音符里。」
李安:「馬勒也是德國人。」
梁山:「哈哈哈哈。」
李安:「馬勒可以這麼說,沒毛病,音符是他們發明的,他們不需要看重音符,音符就在他們的血液里,但我們不能這麼聽啊,我們的哪一個孩子學琴不是從認識音符開始。」
梁山:「真相了。」
李安:「不但孩子要看重音符,作為演奏者的我,我也依然要重視音符,我不是天才,我沒有辦法靠自覺來演奏,能夠指引我的只有譜面上的音符和部分關於音樂發展的歷史。」
梁山:「因為一部分歷史是真實的。」
李安:「哈哈哈哈。」
兩人再次大笑起來。
片刻後,李安禮貌詢問:「梁主編我是不是跑題了?」
梁山:「沒有沒有,是我的準備不夠充分,現在再想想你在音樂季彈得k414,我覺得再合理不過。」
李安:「一點個人嘗試吧,也是方指揮給了我這個嘗試的機會。」
梁山:「結果滿意嗎?」
李安:「非常滿意。」
梁山:「聽說你今年已經安排了十場演出。」
李安嘆:「還是說點輕鬆的話題吧。」
梁山笑:「勃拉姆斯可能是把古典派和浪漫派結合得最完美的一個作曲家,聽過這樣的說法?」
李安:「聽過,您怎麼看?」
梁山一愣,心笑怎麼反過來了。
李安做出聆聽態:「其實剛才在大廳里看到您的時候我就想問問您這個問題了。」
片刻。
梁山:「音樂作為一種主觀性極強的藝術形式,通常來講是要避開完美這個詞的。」
李安點頭。
梁山:「但是勃拉姆斯,無論在藝術成就還是在藝術特點,他都做到了把兩個時期的精華以他私人的方式進行了高濃度的融合。」
「我們知道勃拉姆斯並不是一個高產的作曲家,可他的每一首作品都是千錘百鍊下誕生的。」
「李老師怎麼看。」
李安:「這個問題大概得等今晚過後我才能回答您。」
梁山:「被你說得我已經迫不及待了,那這樣吧,等今晚的演出過後我們再來好好聊聊勃拉姆斯,李老師方便嗎?」
李安:「希望到時候我還能笑著面對您。」
這次連攝像都笑了。
梁山:「聊聊排練可以嗎?」
李安:「嗯嗯。」
梁山:「如果滿分是一百分,你能給廣交的勃二打多少分。」
我去,要不咱們還是聊聊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或者聊聊勃拉姆斯的私生活也行啊?
李安哪裡想到他稍有鬆懈,梁山的「獠牙」就立馬亮出,這讓他怎麼回答。
「九十分吧。」李安答。
梁山:「好高的分數。」
李安:「勃拉姆斯的交響作品對於每一個聲部的要求都是苛刻的,因為它需要音樂始終保持一種飽滿的狀態。」
「如果一個樂團在演奏勃拉姆斯時能夠把握住音響尺度,不讓人感到過分的躁動,那在我眼裡這就是一支滿分的勃拉姆斯樂團。」
「作為鋼琴聲部,我在最開始擔心的是樂團的聲音會蓋過我,但實際排練過程中我發現是我的聲音不停地將樂團蓋住。」
梁山:「那你應該給廣交打滿分才對。」
李安:「可您的問題我能給廣交的勃二打多少分。」
一頓,「在我看來勃二根本就是一部交響樂作品,我也從來沒有把鋼琴當做主角,鋼琴在這部作品裡和其他樂器一樣,只是一個體積略大的聲部。」
梁山再次失笑:「所以你把十分扣給了鋼琴聲部。」
李安自嘲地咧了下嘴角:「希望今天晚上我能把這十分找回來。」
梁山點點頭,起身再次主動和李安握了個手,「那就先預祝李老師成功。」
「謝謝梁主編,」說著李安轉頭看向攝像大哥也說了一聲謝謝,「辛苦。」
時間關係梁山不得到不暫停採訪,可以說除了第一個問題,他後面準備的所有問題都還沒有提出。
沒關係,他的收穫已經足夠大了。
果然百聞不如一見,這個李老師確實有點意思。
九十分,嘖嘖,很雞賊啊!
不過梁山很喜歡,再回想李安對於莫扎特音樂文化背後的一針見血,他依舊能感到毛孔的極速擴張。
剩下的就等今晚的音樂會了。
半小時後、
「老方,這位李老師確實不一樣。」
「這不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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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一晃而過。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