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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海瑞落榜,緬懷先皇!

  第256章 海瑞落榜,緬懷先皇!

  胡宗憲未改府名,明明是御賜胡府,牌匾掛的還是「嚴府」二字。

  二十年的嚴府,就坐落在地安門當街的繁華處,雖然門前圈出了好大一塊禁地,怎奈畢竟是車馬輻轅之處,不遠處對面便是酒樓茶樓,這時遠處便有好些目光在驚詫地望著府門前今日這異常的情狀。

  胡宗憲追上了剛結成異姓兄弟的海瑞、顏鯨,然後邀請二人飲宴。

  昔日的交情,今日的出手,都讓海瑞無法拒絕,接下了宴請來到了這,萬萬沒想到的是,工部尚書朱衡不請自來,想要參與進來。

  胡宗憲、顏鯨不可能拒絕,而海瑞對這位要為大明朝修建一條兩萬五千里直道的能臣、干臣頗有好感,欣然同意。

  對面的「日月興」酒樓,早已不似曾經之盛,雖不像有嚴嵩題字、徐階落印,福氣少不完的六心居,平日裡,也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

  一壺好茶十兩銀子成了過去式,現在點一桌酒菜,也挽救不了生意,這麼大的酒樓,光是開著,一日支出就是幾十兩,乃至上百兩銀子。

  酒樓王姓掌柜,一天睜開眼就賠錢,可就和六必居一樣,不能關門,也不能轉手。

  今兒聽說六心居被高人救了,王姓掌柜敏銳地注意到救星來了,就在千方百計想請高人來時,高人竟來到了酒樓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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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姓掌柜揉了揉眼,定睛望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雖然距離海瑞在六心居題字才過了兩個時辰,但關於海瑞的畫像、相貌特徵就已經傳遍了京城上下。

  天不絕我!

  這是王姓掌柜心裡狂喊的話,近乎是飛一樣來到閣老、部堂、總憲面前,腰肢快要低到地上,將胡宗憲、海瑞、朱衡、顏鯨請了進來,請上了雅間。

  王姓掌柜本想親自伺候,但被閣老胡宗憲以飲酒談事給打發了出去,只能去後廚盯著菜。

  閣老所說隨便幾道小菜一壺酒的話,早被他拋到腦後,甭管什麼山中走獸雲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只要酒樓有的,就讓廚子做。

  原本酒樓眼高於頂的店小二,也沒有往昔的氣焰,恭恭敬敬上了壺好茶、四碟精緻點心後,便立刻退了下去。

  顏鯨、朱衡都是居住京城多年的老人,胡宗憲也因恩師嚴嵩權傾朝野時多次造訪此地,那時的酒樓小二,對待客人,不管是尚書侍郎,還是總督巡撫,只要不給賞錢,就敢賴著不走。

  與如今這副模樣,完全是判若兩人。

  胡宗憲為海瑞、朱衡、顏鯨倒茶,後者下意識地都站了起來,不禁打趣道:「你們仨,也是朝中有名的『刺頭』,卻連我的一碗茶都不敢受?」


  這三人。

  可讓內閣煩死了。

  海瑞就不說了,剛進京,就在政務堂給了元輔張居正難堪、難受。

  沒解決高官自降俸祿的問題,還要添上退還御府、御賜之物的煩惱,以後六部九卿大臣和地方總督巡撫,怕是要和元輔離心離德了。

  朱衡的工部,兩萬五千里直道,那可是兩億五千萬兩紋銀的朝廷開支,次相高拱向來吝嗇,凡是國庫所出帳冊必要過目,工部每從國庫拿走一筆款銀,次相就要心疼一次,在政務堂中理事,一天到晚能聽幾次,甚至是幾十次,次相罵工部,罵朱衡的聲音。

  顏鯨逼迫刑部、大理寺,三法司搞出的重審過去十年大明朝獄事的事,也超過了內閣所想的範圍。

  顏鯨沒有隨便糊弄,而是真從浩如煙海的繁重案卷中,從密密麻麻的冰冷文字中,找出了不少冤假錯案。

  三法司查案,當然從京城,從天子腳下開始,這也就使得顏鯨第一批查出的人,牽扯了許多朝廷權貴。

  哪怕與權貴公卿無關,也是權貴公卿的叔伯兄弟、門下豪奴乾的壞事。

  在顏鯨沒有平定冤獄前,這些人仗著親人、老爺的權勢,在犯事後,能解決問題就解決問題,不能解決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再買通主審官員,就將一切粉飾。

  這種方法好嗎?

  當然好!

  幾千年來都這樣乾的,解決的又快又利索。

  但就有個小瑕疵,經不起查。

  問題解決的快,思考問題的時間就肯定少,那解決起來,留下的「尾巴」就多。

  以前官官相護,沒人較真,許多事情就這麼糊弄過去了。

  可顏鯨較了真,一個個冤假錯案被翻出,幕後真兇紛紛露出水面,該殺的,全部抓住押往西市牌樓問斬,該流放的,一律三千里流放嶺南,一個不饒。

  如此,顏鯨得罪了不知道多少朝廷命官,內閣成天收到參劾顏鯨的奏疏,簡直煩死個人。

  海瑞、朱衡、顏鯨,堪稱朝廷三大「問題官員」。

  海瑞接過茶碗,道:「禮不可廢!」

  「你啊。」

  胡宗憲無奈對朱衡、顏鯨示意,「坐,你們坐,別學他。」

  朱、顏二人這才坐下來。

  簡單寒暄了兩句,顏鯨望著海瑞,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道:「兄長,你為何沒有取得進士功名?」

  顏鯨這話,和張居正不同,沒有任何輕視或侮辱之意,純粹是不解。


  大明朝科舉取士,沿襲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還有相貌,所謂牧民者必有官相,無官相則無官威。

  因此,在取士時,有一個附加條件,其實也是必然條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宮齊全。

  譬如面形,第一等的是「國」字臉、「甲」字臉、「申」字臉。

  次等的也要「田」字臉、「由」字臉。

  官帽一戴,便有官相。

  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張「乃」字臉,文章再錦繡,也必然落榜。

  海瑞是舉人,考過進士,才學、能力是不必證明的,顏鯨在沒見到海瑞時,還以為是沒有官相的問題。

  但政務堂一見,海瑞身著部堂的黑帽紅服,眉棱高聳,挺鼻凹目,在堂上一站,就凜然生威。

  海瑞本想謙虛兩句,說是己學不足,難登高堂,但被胡宗憲接過話去,指著海瑞笑道:「這人是大才,在科舉時,不願講究「破題承題」那些規矩,直言國事,應雷(顏鯨字),如果你是考官,能不落他的墨卷?」

  聞言。

  朱衡、顏鯨俱是一愣,隨後也忍不住笑了。

  合著海瑞根本沒能去過那「面相」一關,便已落榜。

  海瑞難得臉紅了,端起茶來敬道:「喝茶!喝茶!前事不提!不提!」

  正好王姓掌柜和店小二端著酒菜上來,解了海瑞的圍。

  王姓掌柜賠笑道:「閣老、兩位部堂,還有總憲大人,久不迎貴客,菜料不全,就揀了幾樣廚子拿手且新時的做來,還望饒恕。」

  店小二手托著盤底,十指不沾盤沿,送菜上桌,滿面堆笑,一一指點道:「這是雄雞報喜、佛手生香、鼎湖素鴿蛋、福壽而康、蚝皇網鮑片,是用四個頭的干鮑,只怕這會兒跑遍京城也難遇呢。」

  介紹著菜餚,店小二又泛起了得意勁,王姓掌柜瞧著閣老逐漸變色的臉,上去就給小二一嘴巴,接著介紹道:「這是豉汁龍蝦拼盤、孔雀開屏、麒麟熊掌、四大熱菜紫菜圍腰、喜冠晉爵、玉乳金蟬、龍藏虎扣。

  另外,這是冰花銀耳露、甜品點心、花開富貴四式……」

  方大的桌案,東西都快擺不下了,王姓掌柜、店小二才小心翼翼地退去。

  雅間內,氣氛沒了剛才的熱鬧,這一桌子菜,沒有個幾百兩銀子下不來,這顯然超出海瑞、顏鯨飲宴規格的範疇。

  朱衡瞧了瞧二人,一樂道:「好好!今兒我要飽享口福了!」

  胡宗憲朝朱衡努努嘴兒,對海瑞、顏鯨笑道:「汝賢(海瑞字),應雷,難道認為我請不起這頓酒菜嗎?」


  顏鯨接言,反過來玩笑道:「那自然是請得起的,滿京之人,誰不知道胡閣老府有百萬,家有兩位商神巨子。」

  別人都是老子掙錢兒敗家,但胡宗憲不一樣,是兒子掙錢老子花。

  胡宗憲長子胡桂奇、次子胡松奇,兩兄弟合夥坑了死去徽商三十萬金的故事,至今還在天下傳唱,流傳於無數街頭巷尾。

  拋開「做生意」的成本,胡家兄弟賺了兩百多萬兩銀子,胡宗憲進京後,不禁當街訓子,還直接拿過了那些銀子支配。

  去掉之前胡宗憲貼補家族一百萬兩銀子,胡家庫房裡,至少還有一百多萬兩銀子,就是天天這樣吃,頓頓這樣吃,都付得起酒菜錢。

  四人舉起杯來各飲了一口,胡宗憲夾了一筷玉乳,說道:「請。」

  朱衡立刻跟著夾了一筷,頗有些犯愁地皺眉道:「肥的很。」

  顏鯨嘗了一口道:「味道不壞!兄長,請呀。」

  海瑞對口腹之慾並無追求,但也怕嘴養刁了,但都這樣了,也只好下去一筷子。

  到底都是文人,所下的筷子,大多是只揀清淡的略吃幾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四人的話匣子才又打開了。

  朱衡咽下了口裡的魚翅,笑問道:「接下來你要如何做事?」

  政務堂這一出,海瑞徹底得罪了元輔,還得罪了許多閣老九卿大臣,在朝中不說寸步難行,但做起事,總歸不會太爽利的。

  海瑞吃下了只鴿蛋,道:「以國策為重。」

  這國策。

  說的便是「廣開社學,開啟民智」,大明朝內,要大建社學,為數千萬孩童開智,海瑞沒想著在京城久待,準備走遍兩京一十三省,把所有社學都看看,嚴防粗製濫造的事發生。

  順路為百姓講講國策,使得社學建成後,百姓能積極將孩子送往學校就學。

  另外,有社學、有生源,好的老師也不能少,海瑞已經做好了尋名山、訪高友,不避辛苦,請那些德才兼備文人教授孩子知識。

  而禮部事,海瑞在或不在,其實影響不大,禮部主禮樂、學校、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

  這嘉靖朝,開端就是大禮議之爭,有些老臣都還活著呢,有這些人在,禮儀上面誤不了事。

  學校,這正是海瑞在做的事。

  宗教這就不必說了,儒、釋、道三教的大辯論才結束,朝廷對此已有定論,照此辦事即可。

  民族之上,大明朝不似元朝,沒有三六九等人之分,有好日子過,沒有人會鬧事的。


  而外交,弱國無外交,如今的大明朝,顯然不是弱國,身為當世強國,外交是最好做的,不用海瑞教,禮部官吏就知道該怎麼做。

  朱衡、顏鯨對海瑞肅然起敬,能以部堂之身,為民智奔走,海瑞的功德,不比去執行清丈田畝,均地於民國策的陳以勤閣老少。

  胡宗憲卻沒有那麼樂觀,從袖中取出一迭紙,展開一張,一首詩頓時出現在幾人眼前。

  「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朱衡看完,失望地搖搖頭,道:「雖不知何人所寫,但不是佳作。」

  胡宗憲立馬展開了第二張紙,又是一首詩,還是一首六言詩:

  「露濕螢飛樓空,月昏子規噤聲。

  何處紅妝倚欄,側聞玄夜淒風。」

  顏鯨笑道:「這首詩倒還不錯,可怎的讀起來,渾身的不自在。」

  海瑞面色一沉,道:「不奇怪,這詩中有鬼氣。」

  胡宗憲見海瑞看出詩中韻味,但還是不言語,又打開了第三張紙,是一首七言絕句:

  「新綠初長殘紅稀,美人清淚沾羅衣。

  蝴蝶不管春歸否,只向黃花深處飛。」

  第四張紙,第四首詩:

  「廢地荒園芳草多,少年踏青時行歌。

  譙樓鼓動人去後,迴風裊裊吹女蘿。」

  朱衡不住搖頭道:「頹喪!」

  海瑞道:「鬼氣越來越熾了。」

  胡宗憲打開了最後一張紙,也是第五首詩,顏鯨吟道:

  「清明處處鳴黃鸝,春風不上古柳枝。

  惟應隔牆英風石,記汝曾掛黃金絲。」

  五詩畢。

  海瑞、朱衡、顏鯨沉默不已。

  胡宗憲望著海瑞,開口道:「這些詩,無一不格調低沉,感情淒婉,但卻不是芊芊女子所書,而是我大明朝文人雅士所為,近日以來,兩京一十三省皆有見到、聽到。

  感慨世風日下,恐懼聖上殺戮,追憶往昔盛文之時,以及,緬懷先皇!」

  末了四字。

  震驚了海、朱、顏三人。

  活著的文人,又開始作妖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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