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權力縱火犯
第583章 權力縱火犯
若要操縱棋局,必須先俯身於棋盤下方。真正的勝者,非在於走出絕妙一步,而在於讓對手在錯綜複雜的迷局中,自願選擇通往敗北的道路。權力的精髓不在於如何獲取它,而在於如何讓他人始終不覺其存在。當所有人以為自己掌握了自由選擇權之時,便是你掌控一切之日。
——亞瑟·黑斯廷斯
眼皮沉重的好像是被阿爾卑斯山壓住了一樣,俾斯麥的意識如同一條被扯回岸邊的魚,掙扎著重新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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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如針扎,喉嚨乾澀得像經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耳邊卻傳來陣陣車輪碾過碎石的隆隆聲。
他努力睜開眼睛,視野模糊片刻後,逐漸清晰起來,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搖晃的車廂內飾,陽光透過簾縫,斜斜灑進來,讓他一陣晃眼。
車廂里搖搖晃晃,窗外的景物在晨霧中模糊地掠過,馬車輕快地奔馳著。
他努力坐起身,手指探到額頭,感到一陣隱隱作痛。
昨夜的狂歡仿佛是夢境般模糊,他試圖回憶起昨晚發生了什麼,但腦海中只有些許零碎的片段浮現:酒杯碰撞的聲音、嘈雜的笑聲,還有幾句不甚清晰的爭論詞語。亞瑟那張帶著狡黠笑意的臉、大仲馬的豪爽笑聲、海涅那尖酸的諷刺,還有莫特利與其他學生們臉上興奮的表情。一杯又一杯的酒,推杯換盞間的輕聲低語,直到最後俾斯麥在喧囂中陷入了酒精的泥沼。
俾斯麥嘟噥了一聲,努力回憶起昨晚是如何結束的,但一切仿佛都被酒精裹挾,陷入了沉沉的泥沼。
「該死的。」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艱難地坐起身,扶住窗邊,頭腦還有些暈眩。
窗外的風景緩緩流動,遠處依稀緩緩流淌的小溪和秋收的金黃田園風景。
俾斯麥皺了皺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不在哥廷根了。
「這是去哪兒?」他喃喃道,聲音低沉,混雜著還未完全消退的醉意。
正當他還在梳理思緒時,車廂一側傳來亞瑟·黑斯廷斯的聲音,那看似紳士但又帶著一點嘲諷的語調,俾斯麥再熟悉不過了。
「看來我們的『鐵血漢』終於醒了。」亞瑟的臉從另一側探了過來,嘴角帶著玩味的微笑,「昨晚真是難得一見的盛況,你可是直接趴在桌子上被我們抬出來的。」
俾斯麥抬起眼皮,眼神帶著幾分疲倦地瞥了亞瑟一眼:「你們把我弄上這馬車,是打算把我拖去哪裡?」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明顯還未完全從宿醉中恢復。
拿著紙筆正在構思小說劇情的大仲馬看到俾斯麥醒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看來你已經過足了當主角的癮,昨晚大家都在看你唱的獨角戲,所以今天該換我們上台演出,而你則要坐在台下當觀眾了。」
「演出?」俾斯麥一隻手扶著左右晃悠不聽使喚的腦袋問道:「我昨晚幹什麼了?」
坐在他身邊的老學長海涅咳嗽了一聲:「你幹的事情可有不少,當然,其中最值得說道的主要是你開了一大堆玩笑。」
「什麼玩笑?」俾斯麥顯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甚至還有探聽玩笑的心思。
海涅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道:「當時你的朋友莫特利先生問我在哥廷根大學學習法律時,究竟有什麼樣的感受。我告訴他,那感覺就像是被關在了《學說彙編》的牛圈裡。但是你卻不同意我的觀點,你堅持認為在哥廷根學法律不是被關進牛圈,而是被關進豬圈。我問你原因,結果你告訴我,這是你根據哥廷根大學現任學監的早期職業分析的。」
「嗯?」清新的晨風鑽進車窗吹拂在俾斯麥的腦袋上,不僅解開了他滿身的酒氣,還讓他立馬清醒了不少:「我……我說過這種話嗎?」
亞瑟望著心虛的俾斯麥,不甚在意的擺了擺他的白手套:「別在意,奧托,實際上,我覺得你說得對。當豬倌和做學監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喔,不,或許還是有些區別的。」
俾斯麥好奇的問道:「什麼區別?」
亞瑟寫意的回答道:「當豬倌,你需要每天辛苦照顧它們,確保它們吃得飽、睡得好,最後賣個好價錢。而當學監呢?你只需要站在台上,大聲告訴大家,你能讓所有豬過上更好的生活,然後讓別人辛苦照顧它們,自己坐享其成就行了。」
海涅聞言差點笑出聲:「那不就是讓別人來當豬倌,自己當豬的主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迪斯雷利也忍不住掩嘴笑道:「看來豬倌和議員之間也沒多大差別。」
豈料亞瑟聞言大驚失色道:「班傑明,你可千萬別這麼說,至少豬倌的髒手從來不需要在議會裡舉起。」
亞瑟的話頓時引來了哄堂大笑,俾斯麥無奈的聳了聳肩:「我就說我不適合當議員,我還是去做我的外交官好了。」
「喔,外交官……」亞瑟一挑眉毛:「奧托,雖然我不想打擊你的積極性,但是要想成為一個好的外交官,條件可是很苛刻的。」
俾斯麥滿不在乎道:「我已經很用心的在學習各種外語了。」
「我指的可不是這個。」亞瑟指了指車廂的後方:「後面那輛車上就坐著英國外交部最好的外交官,奧古斯特·施耐德先生。你知道施耐德先生衡量一個外交人員是否稱職的標準是什麼嗎?」
「是什麼?」
「施耐德先生認為一個出色的外交官必須要能預言明日、下月、來年以及將來發生的一些事情。」
俾斯麥聞言忍不住吐槽道:「那看來你們應該去請一群神棍來做外交工作。不過,即便是最資深的神棍在預言上也有失準的時候。」
「預言失准?那是常有的事,這不重要。」
「是嗎?那什麼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你要能再說出一個預言失準的理由,對上司和民眾有個交代。」
「哈哈哈!」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把亞瑟的言論當做了他愛開玩笑的天性又發作了。
但唯獨俾斯麥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因為作為為數不多了解青年義大利起義失敗真實原因的人,他知道亞瑟的話是認真的。
煽動青年義大利,欺騙英國外交部,隱瞞德意志邦聯,與此同時還戲耍了法國政府和奧地利的情報機關。
俾斯麥自認為自己已經是十分膽大妄為的人了,但是與尊敬的黑斯廷斯學監乾的那些事情一比,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至於亞瑟為什麼非要把話題往這種暗示性的話語上拐?
俾斯麥用屁股想都知道,學監閣下是在警告他不要多嘴。
亞瑟望著冷汗直冒的俾斯麥,叼著菸斗扶正帽檐道:「奧托,你為什麼不笑呢?是不喜歡嗎?」
俾斯麥配合的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從您身上又學到了許多新經驗。」
馬車在一陣顛簸之後終於慢慢停下,車夫拉緊韁繩,馬兒打了個響鼻,停在了一家路邊的鄉村旅店前。
旅店的外牆刷著淺黃色的漆,門前掛著一個搖搖欲墜的木製招牌,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車門打開,大仲馬第一個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滿臉笑意地向旅店裡探頭:「午餐時間到了!」
他大聲的招呼著後面幾輛馬車裡的同伴們出來喘口氣,莫特利和其他學生們、加里波第和青年義大利的同伴們紛紛下車,三三兩兩地說笑著走向旅店。
然而海涅卻不著急下車,他只是懶洋洋地靠在車窗邊,仿佛還沉浸在某種心情里。
亞瑟拍了拍海涅的肩膀:「怎麼了?海因里希?」
海涅微微搖了搖頭:「只是有些觸景生情罷了。」
亞瑟一開始還不明就裡,只以為這是詩人慣有的豐富情緒。
他領著俾斯麥正要下車,忽然發現旅店裡走出了一位包著頭巾套著藍圍裙的女店主。
女店主熱情的張羅著客人們進店休息,可當她的目光順著車窗看到海涅的臉時,鬢角點綴著些許銀髮的女店主忽然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笑容,她頗有些責怪的抱怨道:「海因里希,我那麼愛你,但你卻已經有多長時間沒來看我了?」
「抱歉,布塞妮婭。」海涅摘下帽子衝著女店主搖了搖:「我不是存心的。但是你首先得明白,我不回來不是因為我不愛你了,而是因為我從哥廷根畢業了。其次,我是一個詩人,而且還是被德意志邦聯政府厭惡的那種詩人,即便我想要回來,梅特涅也會想方設法的把我和你的旅店隔開了。」
女店主殷勤的把海涅從馬車上迎了下來:「你這小伙子總是這樣,不過我明白,有才華的年輕人就是喜歡和大人物們對著幹。但是如果你願意說兩句好話,我覺得不論是奧地利的梅特涅抑或是普魯士的施泰因,他們都會原諒你的。你能從他們的手裡討到一個好職位,興許還能當上大臣呢。」
「或許是的。」海涅笑呵呵的:「不過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了,我還會像是現在這樣受歡迎嗎?布塞妮婭,我知道你是一心為我考慮,但是現在,還是先幫我和我的朋友們把餓肚子的問題解決了吧。」
女店主笑眯眯的問道:「還是老樣子?熱騰騰的黃油麵包,芹菜湯,再加上一份蔬菜沙拉?」
「布塞妮婭,你總是這麼了解我。我相信你的手藝,隨便上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別端出來哥廷根大學裡那種乏味的校園伙食就行,我一輩子都不想再吃到那些沒有鹽味的乾魚和硌牙的老白菜幫子了。」
亞瑟望著海涅與女店主其樂融融的走進旅店,這才開口衝著身邊的俾斯麥問道:「學校飯堂里的伙食真的有這麼糟糕嗎?」
俾斯麥聞言只是聳肩:「不,雖然乾魚和白菜幫子確實很難吃,但我不認為這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午餐應當是貧窮神學生吃的公費伙食,您知道公費伙食的湯喝起來像是什麼嗎?」
「像什麼?」
「您可以想像一下,端起隔夜痰盂痛飲的感覺。綿密粘稠的口感,無法描述的怪味兒,以及……嘔,抱歉,昨晚喝的太多,現在一提起這個我有點反胃。」
亞瑟一邊拍打著俾斯麥的背,幫他順氣,一邊開玩笑道:「要是沒有今天這趟旅行,我還真不知道這些故事呢。我先前以為海因里希不擅長與女人打交道,但沒想到他與女店主的關係居然這麼好。」
俾斯麥吐出兩口隔夜菜,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布塞妮婭和哪個學生關係都好。哥廷根的學生如果外出旅行,有一多半都要走這條道休息,而布塞妮婭的旅店除了招待附近的村民以外,最大的收入便是來自哥廷根大學了。當然,我不排除她對海涅先生確實有偏愛,因為從相貌的視角來看,他算是個通常意義上的帥哥,而且又是個詩人,大伙兒喜歡他也挺正常的。我聽說德意志的小邦國里甚至有幾個公主都是他的崇拜者。」
如果論起學習,俾斯麥或許算不上好學生。
但是如果論起對吃喝玩樂的敬業程度,俾斯麥絕對稱得上是個稱職的紈絝子弟。
當然,對於做情報工作的人來說,研究吃喝玩樂顯然要比會學習要吃香多了。
俾斯麥三言兩語便掏了海涅的老底,足以見得這小子的功力。
俾斯麥好不容易緩過了勁兒,這才想起追問今天這場莫名其妙旅行的緣由:「之前仲馬先生說,我們今天是要去看戲?」
亞瑟站在車邊,整了整自己的外套,然後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圈,目光停在了俾斯麥身上。
他微微一笑,抬了抬手中的雪茄,示意俾斯麥跟上:「奧托,我想咱們需要來一根煙,散散這一路的疲憊。」
「你知道嗎,奧托。」亞瑟掏出一根雪茄,熟練地點燃,深吸一口後,將煙霧緩緩吐出,看著那團煙霧在空氣中逐漸消散,整個人也眯著眼放鬆了下來,他的聲音在鄉村的清新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有時候,停下來休息比繼續前行更重要。尤其是當你不確定前路會把你引向何方時。」
俾斯麥皺了皺眉,從亞瑟手中接過一支雪茄,點上後靠在旅館的院牆上,目光卻一直沒有從亞瑟臉上移開,「你是在給我什麼暗示嗎?還是在打算又說那些模稜兩可的話?」
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低沉和不耐,仿佛已經對亞瑟的拐彎抹角有些習以為常。
亞瑟輕笑了一聲,雪茄的火星一閃一閃的:「暗示?不,奧托,我從不做無謂的暗示。我只是在想,自從你我認識以後,你在我面前似乎很少放鬆,就好像時刻都在擔心著什麼。而有的時候,我發現一個人在緊繃的時候,往往會錯過一些有趣的風景。」
俾斯麥深吸了一口煙,似乎在借著煙霧掩飾自己的表情,「有趣的風景?如果你指的是昨晚那些看似無害的狂歡和所謂的『演出』,那我可不覺得它們和今晚的旅途有多大區別。」
「確實沒有什麼區別。」亞瑟笑呵呵的搖了搖頭:「如果你昨晚不是哭著喊著要加入青年義大利,還自告奮勇的要求護送加里波第他們離境,我可不打算在這趟旅程中帶上你。」
「咳咳咳!」俾斯麥被雪茄嗆得鼻口生煙:「你說什麼!我加入了青年義大利?」
亞瑟微微點頭,他指了指俾斯麥胸口:「當然,你醒來之後難道沒有在自己身上發現多了些什麼東西嗎?」
俾斯麥低頭看了眼胸口,他胸口赫然別著一枚紅白綠三色旗徽章,這正是宣揚義大利獨立的標記。
語罷,亞瑟還頗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奧托,說實話,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你居然會是個自由主義者。看來那句話說的沒錯,酒後方能見真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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