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懷寶

  一處落魄的小村子,到處都是枯草,村里一個大人都尋不到,比起外邊兒的野林子還要寂靜。

  葉十里渾渾噩噩的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

  我是誰?這是哪兒?

  他不知道,只是不停的往前走,一步一步,踉踉蹌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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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他看到了,村中央的場子裡,有幾個人小孩圍在那兒——為首的是中間一個小女孩兒,又或者是小男孩,作為小孩兒而言,她太俊俏了,葉十里辨不清男女。另外還有八個小孩圍著他,他們都黑糊糊的,看不清樣貌。

  葉十里內心升起一種衝動,他邁開腳,也擠了進去,同那八個小孩站在一起,望著中間的那個孩子——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居然跟那些孩子一般高……

  但是這又怎樣呢?不知道……

  那雌雄難辨的孩子把圍著自己的九個人望了一圈,用手指一個一個點,櫻粉的肉唇輕輕嗡動著一個一個數過去。

  「一,二,三……

  「九!好,人齊了!」

  她笑了起來,快樂的拍著手。

  其他的孩子反應各有不同,有人打量著其他人,有人低著頭,有人同葉十里一般,直直盯著中間那個孩子。

  他們是誰?

  葉十里正想著,就突然看到她的白玉般的手指點了過來,指向了自己,嘴角帶著一幅戲謔的微笑,於是乎一瞬間,所有孩子都看向了他。

  「你死了!」

  那孩子笑著,天仙般的臉上露出的可愛笑容在葉十里眼裡是那麼的噁心。

  「走這邊!」

  她突然又把手往村盡頭的一個方向一指。

  葉十里不想再在這裡多待一秒,也難于思考這個方向對不對,立刻就往那邊走了。

  身後,她又俯下身,跟其他八個孩子低聲交談著什麼……

  葉十里越往前走,周圍的景色就越「黏黏糊糊」,最後仿佛都融為了一體,如同一幅油畫的顏料匯在了一張紙上。

  突然,他的耳邊傳來一道溫軟潮濕的氣息——有人在他耳邊哈氣!

  他一驚之下猛然回頭,卻看見是她,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自己身後,而其他孩子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想到應該開口質問她,但是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張不了嘴,不僅如此,連身體都動彈不得,整個人如同深陷泥淖。

  她嘻嘻笑著走近,卻是一把環抱住葉十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這次是李懷寶……怎麼樣?」

  隨即她鬆開,雙手一推。驚慌失措中,葉十里往後跌倒,周圍的一切都在他著地的那一刻融化成了白色……

  ……

  李懷寶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靜靜聽著它們打在窗欞上發出的細微響動。

  他老了,也病了,馬上就要死了。

  他突然咳嗽了兩聲,掙起身來,乾枯如爪的手掌探向一旁早已溫涼的茶水。

  回想自己這一生,苦的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臨了臨了的想要去好好懷念一下,發現既榨不出什麼苦水,也嚼不出什麼蜜甜。

  從出生起,就跟著自己那到處搭台唱戲的爹娘,學了一手唱戲的本領,接了他們的飯碗。

  父母死後,自己沒什麼其它的本領,就學著他們,帶著家裡其他的人,在整個周國,到處唱戲,哪裡有活接就去哪裡,唱完了人家心好,多給幾個賞錢,留著吃頓飯;人家不過問,他也無所謂,拿了本該得的錢就走。

  就這麼唱到了三十多歲,有一年到小林村接活,是人家大戶的壽禮。那天,他在台上唱著,她在台下看對了眼。

  她告訴他,她姓柳。

  他不懂甚麼風流,兩人就這麼處著,再來幾個身邊的傢伙攛掇攛掇,一來二去,就選了個日子結了親。那天他可忘不掉,沒想到有一天,是自己在台下看別人唱戲……乖乖,那天晚上,柳氏渾身軟的跟真的柳條枝枝一樣……

  她很好,很溫婉,吃得苦,可畢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媳婦,嘴上不說,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抱怨這成天到處跑的日子。於是乎他攢錢,他接很多的活,十年後在京城置辦了一處小院,接了一批徒弟,就在那裡教唱戲……


  這麼唱著唱著啊,就到了現在,徒弟們都成了才,有人有了自己的戲樓,自家的兩個女兒也嫁了出去,一個跟著自家的徒弟,一個跟著一個商人,都是吃喝不愁……

  一年前,她走了,嘿!比自己小十多歲的人,還比自己先走,什麼世道這是!

  但是無所謂了……

  李懷寶艱難的抿了一口茶到嘴裡,忽地覺得很困,真的很困,比每次唱完戲都疲倦,比唱完所有戲加起來的疲倦都累……

  窗外有人叫他,是自己的孫子,他想應一聲,想讓他進來自己再看看,再看看……

  可是他太困了……

  他最後看到的,就只有不斷盪起波紋的茶水,一圈又一圈,從中心蕩到杯壁……

  ……

  「喂!」

  葉十里身上突然被拍了一下,他猛然驚醒,驟地睜開眼。

  茶杯,茶水,雪……

  沒有,不是,是樹葉,是那片空地,但天色已經發藍,原本在太陽照射下的綠色於黎明中仍然被染上一層深藍。

  腦中所有的記憶涌回,不分次序,他死在了銀皮無臉人手下,他死在了葉蔭觀外……他……他怎麼還活著?

  「嘔——!」

  葉十里再也抑制不住,趴在地上乾嘔起來。

  「喂!你怎麼了!」

  旁邊傳來張六淨的聲音,他被嚇了一跳。

  張六淨……?對了,張六淨是葉十里的前輩……

  葉十里?

  他的腦子一陣暈眩,胃裡翻江倒海,就在剛才,他又經歷了自己的死亡,在一個寧靜的雪夜,無聲無息的死去……

  不對,他沒死,死的是李懷寶!

  李懷寶?

  他不就是李懷寶?那死的不還是自己?……也不對,他是葉十里……可他也是李懷寶……李懷寶是葉十里?

  「哈哈哈哈……」

  他痴狂的笑起來,猛地一翻身,張六淨嚇得一跳腳,就看到自己的後輩「咚咚」的拿頭撞樹,邊撞還邊發出痴癲的笑。

  「壞了,著了相了這是!叫他睡在這丹仙旁邊!這可如何是好!」

  張六淨看他撞得頭破血流,自己只能幹著急——他可沒學破相的道法啊!

  「葉十里!李懷寶!……李懷寶!葉十里!」

  他的腦子裡風起雲湧,對於李懷寶的自我認知同對於葉十里的自我認知拼命的對抗著……我是葉十里,我是李懷寶……哈哈哈哈!

  葉十里死了!現在活了!李懷寶死了!葉十里活了!

  直到精疲力盡,直到頭痛到全身發軟,他跪倒在地,雙手死死的抓住草皮,緊咬牙關,牙齦都咬出血來……

  來不及整理現狀,他只需要一個答案……

  「你是說書的,還是唱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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