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拍堂木

  哪怕太陽已經升起,溪流附近的林間霧氣仍然沒有完全消散,光流溢在水霧之中,令葉十里有些恍惚。

  他站起身來,在腦子清醒下來之後的現在,他才驚覺除了頭疼,自己胸口也傳來一陣陣已經近乎麻木的痛感。

  他用手摸過去,摸到了一條長長的疤痕,隨著手指的按壓傳來劇烈的刺痛,就像是剛痊癒不久的傷疤。

  葉十里疼的倒抽一口氣,又慢慢的坐下,將那身染血的袍子敞開,仔細觀察起自己這副新身體還存在哪些問題。

  從那些血污與泥漬中,只有胸前那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

  這道刀痕似乎是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而極速痊癒的,因為刀痕附近的胸口全是幹掉結痂的血塊,十有八九就是來不及清洗。

  葉十里嘗試去回想了一下穿越過來之前,這個也叫葉十里的到底經歷了什麼……

  記憶中,是一片黑黢黢的深林,然後前方出現了一個寺廟,原主靠近,推門而入後,引入眼帘的景象正是葉十里剛穿越過來之時看到的那出荒蕪的小院。

  

  但這次不同的是,在原主的記憶中,這小院深處的廟裡還坐著一個人,遠看似是一個女人,穿著一身看不清楚的袍子,許是哪裡的道袍。她一個人就著幾根蠟燭,喝著一些看起來是酒的液體。

  接下來的記憶似乎中斷了一部分,能續上的就是那個女人對著原主擺了擺手,然後原主突然發出驚恐的叫喊,他的胸口被從身後刺來的一把長刀捅穿,並從左劃到右,那種劇烈的痛楚從記憶中傳來,幾乎實質性的又投射到了葉十里身上……

  慘叫,哀鳴,腳步聲,模糊的說話聲……

  之後……之後葉十里就過來了……

  「嘖!」

  葉十里砸了一下舌,這段記憶幾乎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印象中原主一直跟那看著不像正常人的女人隔著老遠,根本沒看清相貌,更別提身後偷襲捅刀的那人長什麼樣了。

  這段記憶中除了那些殺手的來歷,更令葉十里心生疑慮的便是,為何他胸口如此嚴重的致命傷現在好得只剩個疤了?

  原主的記憶中探尋不到任何有用的相關信息,不禁令葉十里抱怨起來——費了一把勁去回想一段死亡的痛苦回憶,到頭來除了又經受一遍疼痛以外,什麼有用信息都沒得到……

  那我能怎麼辦呢?!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葉十里頹然的低下了頭,既沮喪又焦慮,像個新生的孩子,面對一件超出認知的事物時完全感到手足無措。

  而且在回想過這段記憶之後,葉十里反而不敢輕舉妄動了——誰知道那些殺人的貨色到底走遠沒有?昨天葉十里穿越過來鬼叫鬼喊搞出那麼大動靜,萬一他們聽到了怎麼辦?


  說實在話,葉十里完全沒有把握以現在的狀態去面對兩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唯一的結果可能是下一個穿越過來的人發現自己身上有兩道痊癒不久的刀痕。

  但一直這麼坐下去也不是辦法……

  葉十里思來想去,越來越焦躁,連清晨勉強穿過層層枝葉的陽光射在他身上都令他感到有些悶熱了。

  就在這時,身旁不遠處的樹叢傳來細微的「沙沙」的異響,葉十里的心跳幾乎漏跳了一拍,渾身驟然緊繃,只敢用眼角撇過去……

  在看清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臟用力跳到幾乎生疼的地步。

  原主是個「說書人」,而這個世界的「說書人」又是處理鬼怪相關的事物的,也就是說,這個世界是存在那些不太乾淨的東西的……

  葉十里慌亂的往後退,害怕到渾身發抖,身體自發的其反應似的又回想起昨夜胸口的劇痛……

  也就是說,如果殺他的,不是人呢?

  那怪物像個人形,穿著人衣,露出的皮囊卻是銀光閃閃;看著四肢健全,然而唯有頭無臉,白花花一片甚麼都看不見。邁著步子好似跨著舞,聳著身子就像著了癲,也不尖叫也不怪笑,就提著手中那柄破破碎碎的長刀,無聲無響的向著葉十里走了過來。

  在看到它的一瞬間,葉十里就很確定了,它就是昨夜殺掉原主的那個「人」。

  葉十里眼前無端的出現了扭曲,他的眼睛此刻仿佛被千根銀針穿刺,產生的劇痛幾乎令他發瘋,可是卻無法閉上,甚至無法做到挪開目光,僅僅只是一會兒,就流下了血淚。

  「別過來!」

  葉十里對著它嘶吼,甚至愚蠢的希冀著能夠依靠大喊大叫逼退這超出了常識理解的東西——很顯然沒有用,它不緊不慢,一步一步堅定的走向葉十里,手中破碎的長刀在稀薄的晨霧中看起來冰冷異常。

  「滾啊!」

  葉十里逼迫自己忽視掉那長刀刀身上若隱若現的猩紅,一邊使出吃奶的勁兒往後爬走,一邊將手頭撿到的小石子小樹枝一股腦的全部扔向它。

  然而它不躲不避,那些雜事件碰到它時,在葉十里驚恐的目光中被鍍上了一層或金或銀的外殼,然後重重掉落在地。

  在葉十里的眼中,周邊的世界也開始扭曲、變形,原本那些樹木的樹皮變成了鐵皮,地上的雜草化作了一根根突起的利劍,遠處的天空無時無刻不在閃爍著詭異的銀色光芒,整片林子裡到處都飛舞著一些摸不著的經文。

  「滾……滾開!滾滾滾!嘔……!」

  前所未有的巨大壓迫感與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恐懼令葉十里無法再冷靜思考,語無倫次的叫罵著、嘔吐著,卻又無可奈何的絕望的看著它舉起了刀。


  嗞啦!

  一道刺耳的聲音划過耳膜,只見不出何處來的一道細弱的雷光打在了那柄長刀之上,轉瞬之間噼啪作響的銀白電弧翻轉於刀身之上,逸散著狂暴的能量,空氣中那些經文瘋狂向著雷電匯聚,一些飄蕩在耳邊的詭異聲音也開始誦讀那些葉十里無法理解的經文。

  「鋈蠡無齽,奭欲鸔曐……

  「鋈乃齽蠡,鵿銀觶器……

  「曐天蠡,壨醱壨醱天壨醱!」

  看起來,似乎因為上一次沒有徹底「擊殺」原主,這一次它不打算留手,而是直接動起了真格。

  這些雜亂的聲音一股腦的湧入葉十里的腦海之中,無法理解,揮之不去,頭疼欲裂,令葉十里連絕望的想法都幾乎被擠壓掉了。

  刀光轉瞬間劈向了葉十里。

  「滾開啊!!!」

  情急之中,葉十里無比慌亂的隨手從身上不知摸了個長條形的什麼東西,就擋在了自己的身前,絕望的等待著即將宣判的死刑。

  鐺!

  沒有被刀劈中的劇痛,也沒有被雷電灼燒的撕心裂肺……意想之中的劇痛完全沒有降臨,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金鐵相撞般的刺耳聲音。

  只見那無匹凌厲的雷電斬擊,似是因為運氣,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砍在了葉十里擋在身前的那一小片長方形的木條上。

  那怪物似乎看起來頗為驚異,想要抽刀回身,但任憑它如何實力,任憑雷電如何肆虐穿擊,卻都無法奈何這一片小木條。

  那些銀白的雷電仿佛受了什麼吸引一般,與那經文一起,化作一道道電弧湧現木條,接著就像被木條吸收了似的,越來越暗淡,越來越無力。

  銀皮無臉人那空白一片的臉上驟然連續閃過幾個金字,最終雷電消耗殆盡,飄蕩在耳邊的誦經聲也消失不見,令葉十里不禁鬆了口氣。

  手上握著的小木條似乎對著無臉人震出一陣反推力,它借著這道力極速後退,拉開距離,仔仔細細的觀察著葉十里手中的小木條,遲遲不敢靠近,頗為忌憚的樣子。

  那木條上銀光翻轉,最終緩緩流動著凝固成了一個「金」字,像是早已被刻上去的一般自然。

  於此同時,葉十里的腦中突然又多了一些記憶,或者是,是原本混沌零散的記憶在此刻因為這件事被整合起來了一部分。

  ……這小木條就是「拍堂木」,算是說書人必備的一件小器具,但是對於像他們這般的說書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特製的法器,可以存儲、利用那些叫做「世理」的東西,以作調諧、討鬼的功用……

  而原主此行的目的本來是前往一處叫做「丹谷」的地方調查近日突生的異事——對於「說書人」組織而言,有上面的人派事,每次哪裡出了重大的變故,就派下面的說書人前往調查處理——但原主沒想到的是,這一次,連地方都沒到,就被人半路截殺……


  「哈哈哈哈……」

  葉十里無法遏制的低聲笑了起來。

  面前的無臉人聽到葉十里的笑聲,猶豫片刻,竟開始慢慢向後退去……

  葉十里的嘴角一直咧著,舉起拍堂木對準它,獰著一絲笑意、又仍然透露著些許慌張的眼神死死盯住,但配合著眼角的血淚,看起來頗為滲人。

  直到最後,無臉人終於消失在林深處,隨之而去的便是幾乎閃瞎眼睛的「濾鏡」,整個世界又恢復了正常。

  葉十里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剛才莫名其妙撿回了一條命,直到現在都仍然心有餘悸……

  但是……

  「哈哈哈……」

  他低聲發笑。

  他現在感到由衷的高興,他內心深處的一個大結就此被解掉了。不論出於何種原因,手中的這個拍堂木可以藉助某種方式幫助自己拼湊記憶,只要自己繼續挖掘下去,遲早有一天,可以回想起一切。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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