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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殺人誅心

  第588章 殺人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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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公認,國朝江南「以文顯貴」的世家共有二百四十八家,主要分布在太湖核心區域附近。

  其中嘉興府八十三家,蘇州府五十七家,常州府二十七家,松江府二十四家,杭州府二十四家,應天府十二家,湖州府十二家,太倉州七家,鎮江府二家。

  翹首就是徐琨、王敏珍、陸九軒、俞廣陵、顧先文、張祈代表的徐、王、陸、俞、顧、張六家,以及吳、朱、孫、沈、申、謝六家,合計十二家。

  嚴章明念出的一長串名字里,這二百四十八家占了一百八十七家,十二家翹首占了八家。

  謀逆弒君,這樣的罪名,再大再顯赫的家族,只要被牽連進去,必定是毀家滅門。

  坐在圍廊縉紳中的王世貞和王世懋兄弟,跟周圍的人一樣,面無人色,後背全是汗。

  他們驚恐之餘,還帶了一份劫後餘生的慶幸。

  在京師,二月初一的大朝會上,自己結黨發難後看到神跡降臨,突然明悟到皇上是天命聖君,果斷屈服。

  屈服後皇上勉勵了一番,讓自己兄弟倆安然回到太倉故里。

  自己兄弟倆也一直牢記皇上的吩咐,利用響噹噹的文壇領袖名號,大肆招攬東南士林。前些日子,錦衣衛密探帶著皇上的密信,詢問江南士林和世家的情況,自己也如實回答了。

  現在看來,都是在為今日的大案做準備。

  自己兄弟倆要是不屈服,就算當時被輕饒,斥貶回鄉,今日這個大案的筐,也能把太倉王家裝進去。

  徐階也突然明白了,皇上為什麼輕易地在禁書案上饒過徐家。

  禁書案的筐,那有這起謀逆弒君大案的筐大啊!

  徐階等人仿佛在冰海里浮沉,庭院裡旁聽的文人和百姓們興奮了。

  這些平日裡需要仰慕,視為一生奮鬥目標的青年才俊、東南名公子,居然如此大逆不道,行這等喪心病狂之事,你們是不是享受著人間極樂,感覺沒有太多追求,於是玩起全家消消樂這麼刺激的遊戲?

  只是你們這個樣子,讓我們好興奮啊!

  書生和市民臉上滿是驚喜和狂熱,一邊不由其主地向前慢慢擠著,好聽得更清楚;一邊隨口把公堂上嚴章明念出的爆炸性文字,向外傳去。

  很快,衙門外數萬百姓興奮不已。

  名流倜儻、盡享人間富貴、讓我們羨慕不已的世家公子們,居然敢行謀逆之事,還敢籌劃著名弒殺皇上!

  謀逆!


  弒君!

  每一個詞都讓人心驚膽戰,每一個詞都會讓想到血流成河!

  江南世家子弟們,居然玩得這麼刺激?

  沸騰,衙門外數萬百姓們興奮得都要爆了!因為他們都清楚,接下來會出現他們連做夢都不會想到的勁爆場面。

  有心人在人群大聲喊道:「謀逆弒君,大逆不道!」

  「對,大逆不道!」

  無數的聲音跟著和一起附和。

  平日裡對著這些世家,連他們的走狗家僕都不敢大聲說話,現在眾人能夠理直氣壯地怒斥他們的不法行為,能夠氣勢如虹地要求嚴懲他們。

  數萬百姓們猛地發現自己站在正義這一邊,可以名正言順地怒斥、唾罵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世家,心裡的那種激動和興奮,就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尤其是混在人群里的諸生秀才們,更是成了主力軍。

  前三天的會審,他們深刻認識到,在世家眼裡,自己不過是螻蟻,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不僅如此,連狗糧也沒見撒幾粒下來,還要自己自帶狗糧為他們效力,最可恨的是,自己滿腹才華,明明可以考上秀才舉人和進士,結果被這些世家上下齊手,硬生生奪走了我們的機會!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些諸生秀才們,滿臉漲紅,站在人群中,振臂高呼,領著數萬百姓,掀起排山倒海一般的聲浪。

  「誓殺逆賊!」

  「天誅國賊!」

  「把逆賊滿門抄斬!誅滅九族!」

  「皇上萬歲!」

  「天佑大明!」

  聲浪一聲接著一聲傳進衙門裡,把審案廳淹沒,眾人愕然,不知所措。

  徐階徹底明白了。

  這就是皇上的殺人誅心啊!

  先是南闈舞弊案,接著是禁書案,然後是一串的欺男霸女、作奸犯科大小案件,江南世家的臉面,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次又一次抽打著。

  當著天下人的面,皇上和海瑞把江南世家光鮮亮麗的外衣,一件件扒拉下來,讓他們的本性原形,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天下人眼前。

  百年積累的清譽和聲望,一朝之間被洗滌乾淨。

  「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的世家成了一個個笑話,被百姓豎子們指著恥笑、斥罵。

  最後,皇上和海瑞再用復興社謀逆案,把這些成為笑柄的世家們,「順應民意」地一錘錘成粉末。

  這就是皇上對江南世家的手段,殺人還要誅心!


  不僅要滅了江南世家,還要把他們變成反面典型,成為百姓口裡不屑和恥笑的笑柄,在掀起一場民粹狂歡的同時,達到移風易俗、再立教化的目的。

  徐階閉著眼睛,把所有的一切都屏蔽在耳外。

  事已至此,接下來就是聽天由命了。

  嚴章明一一列舉證詞和證據,那些世家子弟們親筆書寫的文章和冊子;酒樓別院伺候的夥計和家僕們,言辭鑿鑿;還有天界院僧人為求自保的檢舉揭發;更讓人發笑的是世家子弟之間的攻訐,互相推諉,都在指責對方,利用自己的年少無知,設計下套.

  他們的醜態,早就了圍廊和庭院旁觀者們的歡笑,也讓徐階為首的江南世家代表們,更加難堪。

  兩個小時後,徐階覺得自己的臉面已經麻木了,審案到了案犯自述陳詞階段。

  雖然是謀逆弒君等十惡不赦大罪,但法庭還是給予了他們這個權利。

  也僅此而已。

  徐琨迫不及待地說道:「老爺,大人,這些話都是我酒後無心之言,做不得數,真的做不得數。

  我也只是想一想,絕無膽量去做。」

  嚴章明問道:「那撥亂反正指揮司,是你親自主持成立。還有上疏引皇上南下,在孝陵行大逆不道之事,這些行動細則,都是伱主持討論,一一記錄。

  徐琨,你又做何解釋?」

  臉色慘白的徐琨想了想,開口答道。

  「我記得自己喝酒,喝得半醉半醒之間,有人說出這個話題,然後有人引著我們,越說越興奮,說著說著就記下這些事。

  撥亂反正指揮司,也是我們喝得半醉半醒之間,有人慫恿引導著,我們只是覺得好玩,就跟做遊戲一樣。

  對,鬧著玩,我們只是做遊戲,戲耍玩鬧而已。不作數,真得不作數!」

  徐琨就像餓瘋狗看到一小塊食物,雙目赤紅,嘴裡吐著白沫,瘋狂地說著。

  圍廊和庭院旁聽者忍不住發出不屑嗤笑聲。

  什麼玩意!

  事到如此還把罪過推給別人。

  別人慫恿引導的?

  只是鬧著玩,當一場遊戲?

  正常人誰會把謀逆弒君當成一場遊戲來玩耍?

  但徐階等老狐狸聽出話里隱藏的東西,復興社裡有奸細,他們利用徐琨這些世家子弟膽大包天,胡作非為的性格,設下這一局。

  這些人在心裡都認為,就算是自己把天捅塌了,也有家裡人兜底。關起門敢自稱天子,謀逆弒君等事,喝得豪言壯語時,有心人再加以引導,確實能當遊戲玩耍一樣,裝模作樣地籌划起來。


  可是這種事能當兒戲嗎?

  說一萬道一千,你們這些人,還是對皇上積怨頗深,所以有人一勾搭,你們肚子的積怨和壞水,就咕咕往外冒。

  徐階長嘆一口氣,耷拉著頭,腰塌了,身子歪了,全靠座椅扶手才沒癱軟下去。

  前幾日的一棵百年蒼松,變成了一捧黃泥。

  其餘五位案犯的自陳,跟徐琨類似,哭訴,痛哭流涕,在地上打滾,心裡萬般不甘、千種悔恨,但引來的卻是上千旁聽者越來越大的恥笑和怒罵聲。

  「斯文敗類!」

  「想到名滿天下的這幾位貴公子,現在看起來,好像六條癩皮狗啊!」

  「癩皮狗!」

  「膽敢謀逆弒君,一家子狗東西!」

  不一會,衙門外傳來排山倒海的聲浪,數萬百姓在齊聲大喊:「癩皮狗!」

  「斯文敗類!」

  聲音讓老奸巨猾如徐階這樣的人,都忍不住微微顫抖,不是被百姓們的吼聲嚇得,他們從來不怕這些容易哄騙的泥腿子和酸書生,他們怕的是朱翊鈞這匪夷所思的手段。

  今天現場的聲音,用不了幾天,就會刊登在各家報紙上,發行天下。這些文字會化成一把把利劍,把江南世家的顏面戳的千瘡百孔;會化成一把把鐵錘,把江南世家的聲譽,錘得粉碎。

  劫難啊,千年來江南世家最大的劫難啊!

  等了二十幾分鐘,等百姓們喊累了,自己停下來,崔采虎拍響驚堂木,才把裊裊餘音給壓下去,讓公堂重新恢復安靜。

  「現在本官宣判。

  根據《范律.刑事訴訟律》第一章第四款第七條,以及《刑律》第二章第三款第六條,本庭僅對於本案案犯進行個人宣判和量刑,其它附加量刑,由都察院慎法院裁量」

  翻譯過來就是根據律法,崔采虎只能對本案的案犯個人進行判定和量刑,至於抄家、全家福貴桶、誅九族還是夷三族,這些他們沒權判量,只能由都察院的慎法院裁量,然後大理寺覆核。

  「現在對本案主犯、次主犯二十七人進行裁定量刑。

  徐琨,謀逆罪成立、意圖弒君罪成立當判凌遲處死,根據萬曆元年四月,皇上對量刑最新聖諭,暫免斬立決、斬監候、絞刑之外其它死刑,判處徐琨斬立決。」

  其餘王敏珍、陸九軒、俞廣陵、顧先文、張祈五位主犯,以及其他次主犯,毫無例外全部被判處斬立決。

  宣判完畢,旁聽者意猶未盡。

  「怎麼不凌遲處死?」

  「點天燈!」


  「剝皮實草,必須剝皮實草。」

  有心人出來解釋了,「皇上仁德,認為大辟死刑已經是極致,沒有必要凌遲、剝皮實草。國朝行凌遲和剝皮多年,該謀逆的照樣謀逆,該貪污的照樣貪污。

  關鍵是如何把逆賊貪官抓出來,把他們抓出來繩之於法,比讓他們如何個死法更重要。」

  「嗯,有道理。」

  「關鍵在於早發現、早抓捕、早判刑,謀逆、貪污等犯罪無所遁形,才能讓他們有所忌憚,而不是怎麼死得慘。

  死得再慘,犯案不會被發現,發現不會被嚴判,也沒有任何意義。」

  「對,還是公平最重要!有法必依,執法必公!」

  「啊,對對對!」

  等到眾人緩緩散去,徐階在僕人的攙扶下,走到海瑞跟前。

  「海海撫台,老朽請撫台老爺開恩,讓老朽最後看一眼我的孽子。」

  看著面如死灰,驟然老了二三十歲的徐階,海瑞點點頭:「法理不外乎人情。徐公這點情面還是有的。

  友良,帶徐公去。」

  「是。」

  前往大獄的路上,徐階給心腹管事遞了個眼色。

  管事上前,塞給舒友良袖子裡一迭匯票。

  舒友良笑嘻嘻地掏出來,一點都不忌諱。

  「一張,兩張十張,總計一萬圓銀圓,還是通商銀行的匯票。徐公,大手筆。看得我老舒,心動啊。

  我是收呢,還是不收呢?

  不收,徐公這一萬銀圓的匯票,不用幾天就要被抄沒入國庫。收吧.徐公,還是不要用這玩意來考驗小的。

  要不是小的跟隨我家老爺,這匯票早就塞進口袋。」

  舒友良嬉笑著說道,把匯票塞回給管事。

  徐階臉色一黯,「讓舒先生見笑了。」

  「沒什麼見笑的。

  是人都有貪戀慾念。只是壞人被慾念操控,成為傀儡;凡人與慾念做鬥爭,有勝有敗;聖人才能操控慾念,視為外物。

  我不是壞人,也不是聖人。退回這十張匯票,我也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最後還是靠著老爺的威嚴才戰勝了慾念。」

  「先生有大智慧啊。」

  「大智慧不能當飯吃,我寧可不要大智慧,也希望來一場大富貴。」

  徐階答道:「沒有大智慧,保不住大富貴。」

  舒友良轉頭看著徐階,好奇地問道:「徐公是有大智慧的人,怎麼就保不住徐家的大富貴呢?」

  徐階一時語塞,心更塞!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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