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9章 禮遇
第1429章 禮遇
方紫嵐直言道:「莫家經此一劫,本就是家族的掌舵人莫斌行差踏錯,而這差錯又恰好被王爺利用了而已。否則,若是當時莫斌出兵暮山關外或是求助於夏侯將軍,王爺可還有本可參?」
榮安王心中一緊,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方大人既然以為家族的長盛久安不能靠外人,那為何要與我談這種條件?」
「再強大的家族也經不住無時無刻別有用心的暗害,所以我要做的便是斷了暗害的根源。」方紫嵐的語調倏然冷了一分,「根源為何,王爺想必心知肚明。」
榮安王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的人,神情漸漸凌厲,「方大人把話都挑明了,這般不留餘地,當真不怕我記恨於你?」
「記恨?」方紫嵐忽的笑出了聲,「王爺做了那麼多值得人記恨的事,恐怕日日夜夜都會被諸多人記恨,王爺可曾怕過?」
「你……」榮安王面若寒冰,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被方紫嵐打斷了,「我當然是不怕的。更何況,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王爺記恨於我。」
「什麼意思?」榮安王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就聽方紫嵐道:「暮山關外備受海寇折磨的百姓,東南之地所有染了瘟疫的人——東海漁島的漁民、林家村的村民,還有諸多村鎮中為此而喪命的人,這一筆筆人命血債,我大京越國公方紫嵐記著了,終有一日,要向王爺一一討回來。」
她說著頓了一頓,「王爺儘管記恨於我。醜話說在前面,若是王爺不能將我挫骨揚灰,便只能等著我來討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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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字一句話說得極狠,臉上神色卻是寡淡的很,只透著些許涼薄。然而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殘忍殺意。
榮安王不由地為之一震,他在東南之地多年,向來作威作福慣了,敢怒不敢言的人多了去了,偶爾也會見著那麼一兩個不肯屈從的,縱然嘴上說得厲害,然而大多都不是什麼硬骨頭,寧死不屈便是頂天了。沒想到竟還有方紫嵐這樣,膽大包天公然放話威脅於他……
不對,她不是威脅。
榮安王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不知為何他十分篤定,若是他不能將方紫嵐挫骨揚灰,方紫嵐必會讓他不得好死。
「如何?」方紫嵐好整以暇地拿過桌案上剩下的紙,淡聲道:「王爺可考慮清楚了?」
榮安王定定地望著面前的人,半晌沉沉開口道:「方大人的兩個條件,本王應下了。從此之後,本王與方大人老死不相往來。」
「好。」方紫嵐微微頷首,「如若再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她說完站起身,隨手一揚,掌中紙片皆化成碎屑,自空中飄灑而下,散落一地。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榮安王看著她的背影,眼中盡皆陰狠之色。他原本想讓她無法活著走出疫區,誰知她不僅活著走出來了,還多了一身榮光,讓他動都動不得。
他忿忿地摔了桌案上的茶盞,厲聲道:「方紫嵐,有朝一日,本王必要將你挫骨揚灰,添做花泥。」
「不知陛下可知,工匠如何鑄一柄利劍?」諸葛鈺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淡聲道:「工匠鑄劍,先是層層選材,然後再用爐火熔化,去其雜質。之後鍛造錘鍊,反覆敲打,不過成鐵器。若要成一柄利劍,最後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便是淬火。若是不能經受住淬火的考驗,便無法成就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劍。」
他輕咳一聲,繼續道:「莫涵之於方紫嵐,就好似淬火之於鑄劍。他身死之時,便是利劍出鋒之日。只是,那個時候現世的……」
他沒有說下去,李晟軒接口道:「必是妖刀邪劍,屠戮四方。」
諸葛鈺微微頷首,「凡事過猶不及,若逼得劍走偏鋒,縱然是有路可走,也終究是落了下乘。想來陛下也不願折了手中劍,給旁人以可趁之機……」
「諸葛鈺,你越界了。」李晟軒冷聲打斷了他的話,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請陛下恕罪。」
李晟軒長嘆一口氣,「朕願做她的底氣,可她寧願獨自以身犯險,也不肯告訴朕。有時朕在想,自己怨的、懷疑的,究竟是她,還是朕自己?」
諸葛鈺張了張口,然而話到嘴邊卻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聽著李晟軒仿佛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朕怨自己根基不穩,有些人,有些事,朕有心無力,奈何不得。朕懷疑自己,無法成為一代明君,連夏侯家都心灰意冷,要離朕而去……」
末了,他忽然自嘲似的笑了,「朕同你說這些,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
諸葛鈺緊咬嘴唇,強迫自己不要發出半點聲音。像是不經意間看到了素日裡威風凜凜的凶獸,剖開了自己的肚皮,撞破了所有的脆弱,袒露在他的面前。
可他不敢,更不忍去看。
但凶獸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她說無愧於心的時候,朕才發現,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她說得輕而易舉,朕卻說不出口。」
無愧於心嗎?諸葛鈺暗自咀嚼這四個字,心中久久不能平靜。若論及為達目的,無論是李晟軒還是他,說句無愧於心不為過。可若說過程,不擇手段無可避免,成王敗寇的準則之下,掩蓋的那許多過錯細細究來,又有誰是真的無愧於心呢?
李晟軒不是不知道,相反身在至尊高位上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卻比任何人都更執拗。這樣的他,如何當不起一句明君?
諸葛鈺思及此,所言隨所想道:「無論是不是無愧於心,陛下在諸葛鈺心中,都是明君。」
他一字一句說得矜貴,「祖父曾與我說過——為君者,於萬民之中,思萬民之想,行萬民之事。而所謂明君,不僅要明萬民,更要明己身。陛下今日此言,當之無愧。」
他說罷,鄭重其事地行了叩拜大禮,之後便轉身離開了。李晟軒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