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腐朽的榮耀

  第461章 腐朽的榮耀

  「請問您來自哪裡?」

  這是冉冉開口問車夫的第一句話。

  車夫睜眼,虛弱地看了冉冉一眼,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冷哼。

  冉冉沒在意,反而面帶微笑地介紹起伊莉莎白的家鄉。

  「我看過金色晚霞連接著金色麥田,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燦爛的金色。」

  

  「也看過厚厚的白雪鋪在田野上,像給世界穿上銀裝。」

  「我看過穿梭在林間的清澈溪流、也看過在曠野邊緣起伏的連綿山巒。」

  冉冉並不知道伊莉莎白的家鄉是什麼樣的,關於伊莉莎白這個角色,她知道的就只有副本一開始背景介紹的那句話。

  她現在描繪的美景,都來自已經死去的托克的畫。

  他的畫是那樣傳神,讓彼時視力殘疾的冉冉也能身臨其境。

  冉冉不動聲色掩下眸中的感嘆,即便只是為了那些畫,她也為托克的逝去而嘆息。

  不僅托克的畫是生動的,冉冉的描述也是生動的,短短几句話,那些美麗的景色好像就在眾人眼前浮現。

  阿爾芒怔愣片刻,伸手摸了摸冉冉的頭,把冉冉弄得一臉懵。

  車夫看著冉冉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你難道不是一位尊貴的小姐嗎?」

  冉冉微笑著,「不,我是一個人,能用眼睛看到萬事萬物的人。」

  能看到絢爛的風景,也能看到每一個受苦的人。

  車夫垂下頭,無奈笑了笑,「那你要盤問我什麼?為什麼要殺人?」

  冉冉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車夫,「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做什麼的。」

  她的憐憫來自這個世界之外、站在恐洞之上。

  【食花者】與【螟蛉路】更大的差異,冉冉感覺她已經明白了。

  不在恐洞面積,也不在難度,在真實性。

  恐洞遊戲提醒每一個進入遊戲的玩家,這只是一個副本,可這個副本裡面的每個人都那麼真實,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每個人都在過自己的生活。

  阿爾芒威嚴無比,站在城堡權利的頂點,他為她講述的她和萊昂諾爾之間的故事字字生動。

  車夫一言不發潛入莊園,只為了殺死遠比自己強大的阿爾芒,像螻蟻挑戰大象般。

  完全不同於螟蛉路里機械的、仿佛只有駱家是鮮活的情況…食花者實在是太真實了……


  車夫抬起頭,一雙平靜的眼睛看著冉冉,「我是農民,來自金穗村。」

  「你說的金色麥穗、白雪田野我都見過。」

  好像不需要再說更多話了,冉冉看向阿爾芒,「他絕對不可能殺托克的。」

  「他和托克是一樣的人,區別只是,托克的希望還在、希望帶來生存的意義,而他的希望已經消失了。」

  希望消失,四個字簡短無比,可卻是殘酷無比。

  沒人能忍受沒有希望的生活。

  希望的光消逝之後,生活里只剩下絕望,那將是最深沉的黑暗也無法比擬的可怕。

  它意味著前路暗無天日,永久地暗無天日。

  烏雲籠罩大地的時間稍微長一點,人類都難免受影響,更不用說這片烏雲將會永久籠罩下去。

  人類只會走向一個結局——自我毀滅。

  這位偽裝成車夫的農民顯然是想在自我毀滅之前,耗盡最後一點希望。

  冉冉看著他平靜的雙眼,忽然間就明白了他為什麼會這麼平靜。

  阿爾芒看了冉冉許久才開口,「我認同伊莉莎白的觀點。」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也是金穗村的人。」

  「托克是他看著長大的。」

  鍾寧不明白,「那他知道托剋死了為什麼一點都不傷心?」他下意識將他和鍾生帶入到托克和車夫的位置里。

  他要是死了,伯伯一定會非常傷心。

  聽到鍾寧童稚的話,車夫大笑起來,「何必傷心!托剋死了我要傷心,威廉死了我也要傷心,我死了我也要傷心…」

  「傷心不過來的。」

  「而且沒有意義啊,有多少像我們一樣的人已經死了!他們只是還披著人皮不明所以地假裝活著而已!」

  「而你,孩子,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你也會死的!」

  車夫的話,指向的不是生活在現代社會的鐘寧,而是皮囊的主人小多。

  「一場大火把綠溪村燒成廢墟,這麼長時間過去王國的救助來過嗎?騎士團?護衛隊?還是治安官?」

  車夫笑出眼淚,「你見過天氣炎熱的時候,數不清的蒼蠅會在人的皮膚里產卵嗎?」

  「我見過!」車夫冷冷地看著阿爾芒,「人的肉又臭又爛!」

  「我還見過治安官為了討好上面的長官,把強征來的葡萄美酒和糧食一起裝在箱子裡,用馬車一輛輛運走。」

  「我見過護衛隊的成員們在白天酩酊大醉,比報紙上美艷得多的舞女圍著他們大笑。」


  「我還見過許下守護王國誓言的騎士將需要幫助的民眾驅逐…這些,我看到的這些…」

  「和綠溪村的痛苦是同時發生的!」

  車夫死死看著阿爾芒,「一邊是笑!一邊是哭!」

  「大笑的人看著痛哭的人大笑,痛哭的人看著大笑的人痛哭!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現狀!」

  眼淚伴著他的控訴落下。

  「這個王國…這個曾經榮光的王國,已經像綠溪村那些被燒傷的村民一樣,爛得發臭了!」

  「伯爵你是王國的守護者,你知道你現在正守護著什麼嗎?!」

  冉冉垂著眸子,忽然感到屬於伊莉莎白的每一寸皮膚都燃燒起來。

  她的雙眼疼痛無比,視野被熏得模糊一片;她的鼻子裡全是煙,除了嗆什麼也聞不到;耳邊除了尖銳的轟鳴只剩下嘶啞的尖叫。

  她的雙腿好似肥皂在烈火中融化,難以言說的痛撕裂她每一寸肌膚。

  如果真的無知無識倒也罷了,偏偏伊莉莎白的身體裡現在承載的是冉冉的靈魂。

  她看得到景色聽得見話語,同樣聞得到這個腐朽王國的作嘔味道。

  車夫略帶癲狂的笑讓人不寒而慄,冉冉卻只想要落淚。

  「金穗綠溪承載的是生機,同樣也是民眾,可王國已經忘卻了一開始的願景,它拋棄了曾經為之榮光的人民。」

  「失去生機的國度註定只會腐朽。」

  「我的眼睛看過美景,是看不了這樣墮落景象的。」

  車夫最終說出了細雨天絞刑架下那個姑娘的話。

  「如果經歷過戰爭洗禮過的王國註定墮落至此,那我希望我們永遠也不要勝利。」

  冉冉緩慢地眨著眼。

  起碼在腐朽的餘韻里,有些東西越過細雨留了下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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