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妖
血花上清氣流轉,讓其紅的越發慘烈,似血一般。
黑色的斑點逐漸自花中流出,一點點占滿了許玄的氣海,他的意識逐漸下沉,漸漸模糊。
他的意識化為一點,自空中落下來,隱約間能見得一道道景象在這空空落落的虛空里閃過。
傳授篆文,在祖師堂吩咐劉霄聞。
在黑風谷和蓮花寺之間周旋,突破鍊氣七重。
地宮洗鍊,突發異變,自己只當要失了這個弟子。
師兄贈給自己的玄祈雷木,那充滿怒意的話語。
溫思安在青松下候著自己的身影,為自己披上掌門道袍。
師父牽著自己的手,在遠方隱約可見的洛青。
白崗村中那座低矮的茅棚,以及那漫天的風雪。
這些景象逐漸收束,化作一片蒙蒙的灰光,他繼續向下墜去,好像沉入一片幽深、溫暖的水中,如同胎兒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醒了過來,周邊一片陌生之景,早已不在洛青。
一處雷澤,中有一樹,直入雲霄,雷光繚繞,枝椏皆為雷霆所化,天空中是漫無邊際的黑雲,無數瑩藍的光點匯聚如同一道天河。
一座白玉天宮遠遠懸掛在天上,周邊清氣流轉,一隻若山嶺般的赤色蜈蚣在陰雲中顯出身形,繞著這天宮巡視。
紫絳的雷光化作蛟龍之形,在重重陰雲間騰躍,掀起道道雷音,而後盤踞到那參天雷樹上,吼聲破開了重雲,使得天上降下一陣靈雨。
自樹上飛下一隻雷雀,落到了許玄肩上,嘰嘰喳喳,叼起許玄衣角,拖著許玄往前方走去。
『這是丹霆?』
許玄只覺周邊的場景,怎麼這麼像自己的——氣海?
古代大神通者或許有芥子化須彌的手段,但他可從從未聽聞過有鍊氣修士的氣海可以化為這般模樣。
每踏一步,腳下雷漿濺起,便聞鳴雷之聲,到了樹後,那雷澤的盡頭逐漸生出一片花海來,正是那血花模樣,若燎原的野火。
丹霆長鳴不止,引著他向前,入了那花海,只覺一股清遠的香氣。
『妖氣。』
這些血花形如曼陀羅,伴著奇香,但那股妖氣怎麼也遮掩不住,讓許玄的心揪了起來。
往前不知走了多少步,終於見到了那丹霆引他來看的事物。
一名生得極為俊美的男子,看起來不過弱冠,著一身殷紅華服,正盤坐在一青石上,單手撐頜,看了過來,金瞳煌煌。
『跑。
這是許玄的第一想法,對面一看就不是善類,多半是妖物。
但結合之前在鬼市里得到的消息,能衝撞死一位老真人,這血花定是紫府級別的妖物,殺許玄恐怕只在一念之間。
當下許玄判斷的很快,立即下拜行禮,恭聲道:
「見過大人。」
一般紫府級別的妖物都是稱妖王,也有以真人自居的,許玄不清楚對方好惡,只是稱大人。
那男子視線落在許玄身上,一股攝人的氣息落到許玄身上,讓他幾乎生不出反抗之心。
青石上那男子一笑,很是陰森,右手前伸虛握,抓向許玄,一股無形巨力落下,只是這時一道清氣浮現,化作牢籠,瞬間隔斷了二人。
當下氣氛有些尷尬,之前陰森森的氛圍消散了,一人一妖互相干瞪眼起來。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
這話說的奇怪,讓許玄不知如何去接,那妖似乎也覺得說的不對,撓頭想了想,又說道:
「不對,應該是,大夢誰先覺——下一句是什麼來著?」
下方的許玄有些奇怪,但也只能恭聲回答道:
「回大人,是平生我自知。」
「對對,正是這句,那懸空寺的和尚讓我醒了就這麼說,很符合我天妖的身份。」
座上那妖笑了起來,引得這花海跟著顫動,下方許玄如履薄冰,不敢多言。
「你這內景風光不錯,頗有幾分古代雷宮修士的氣勢。」
那妖物先開口,倒是沒什麼威脅之意,就是隨意點評。
許玄這邊已經汗流浹背了,絕對是個老妖,雷宮是上古之時的事情,如今早就消亡了。
「修的是震雷,倒是少見,如今還是神霄二雷顯世最多。」
「你叫許玄是吧,以後稱我為天陀即可,不必稱什麼大人。」
許玄緩緩起身,面前這妖物好像還挺好說話的,只是下一刻那天陀就陰森森地笑道:
「我看了看,如今距離我恢復,還差上不少血氣,你先幫我多捉些修士來。」
「那衛家的老東西死前毀了自己法軀,我連一點好處都沒撈到,你幫我多多尋些血氣,自有好處給你。」
這邊許玄聽了,只覺悚然,這天陀恢復不知要多少血氣,要害多少人,當下只能試探著回道:
「大人,這種事,恕我難為。」
石上的天陀卻是一笑,輕聲問道:
「這有何難的,你自己不是也用過嗎?」
言畢,這妖物伸手一招,一道蒙蒙的血光自雷澤中浮起,落到了天陀手中。
這血光不斷扭動,想要逃脫,但那天陀一口吞下,露出歡喜之色來,笑道:
「紫府出手煉的血丹,佐之神通,你小子是招惹到哪位了?」
隨著那道血氣被吞服而下,許玄只覺自己靈台清明了許多,心境甚至也通透了,雖然失了不少血氣,但自己有那【玄蛟行雷】的篆文補足氣血,倒是無礙。
那天陀輕輕吐出一縷金線來,那線有些虛幻,扭動著,直直指向許玄心頭。
許玄便頓感到一陣憂心,憂的是身邊強敵環伺,覆滅可能在一夕之間;接下來是貪婪,貪的是用血氣飼妖,換來師門光復,也可以接受;最後是愧疚,愧的是自己違背師父教誨,無顏拿起那【恆光】。
「是【動亂情】,好妙的神通,好深的算計,只是不知為何要盯上你個小小鍊氣。」
那天陀輕笑,伸指輕點,周邊的血花的花瓣四散,匯聚成一顆心臟模樣,接著這金線就纏上了那顆假心。
許玄這時如大夢初醒,不知剛才為何會忽地生出這般多的情緒來,讓他心境不寧,靈台蒙塵。
『這是那顆【聚靈血丹】,藏了神通?看來我只要碰到,就一定會服下去。』
這算計讓許玄生出一陣冷汗,被某位未知的紫府以神通勾連,實在是滲人。
「我要血氣也不是讓你去隨意殺些仙道的人,這般行事肯定會被認為是魔道,就地誅殺。」
「吃些凡人倒是沒人管,就是聊勝於無,你以後與人鬥法,那些屍身就歸我了。
「你是仙道,多去給我殺些妖來,也能補足空缺。」
「大人,您也是妖族出身,這?」
許玄有些疑惑,眼前這妖物似乎讓自己去殺妖,實在是有些古怪了。
那天陀只是冷笑一聲,有些輕蔑,看向天上陰雲,說道:
「天下萬類,豈可一概而論,龍鳳貴種,山野蛇雀,怎能都以妖稱呼?」
「妖這字,本就是你們仙道傲慢,覺得人族獨尊,是天下獨一的種族,便以妖來稱呼萬類。」
「你等自居有道德,有靈性,但同類相殘相殺,這些事幹得可比你們口中的妖熟稔多了。」
「不必叫我大人,稱我天陀就是,這稱呼聽得我噁心,一股尊卑上下的臭氣。」
許玄不知如何回答,這些事情還是過於複雜,不是一時能想清的。
「天陀,那提鋒山的真人來這裡看過,可否說清你的來歷,也好有個應對之策。」
許玄試著直呼對方名諱,見其沒什麼反應,才放下心來。
「我在煉妖塔里待了不知多少年歲,法軀無了,識海也叫煉化大半,如今只有些模糊的記憶。」
「借著你體內這古碑遮掩天機,別人現今倒是查不到我的蹤跡。」
許玄這才放下心來,他不可能泄露天陀的蹤跡,別人若是發現他體內的古碑,恐怕也是一死。
至於這妖物,許玄看了過去,周邊一道道清氣,若囚籠一般將其關住,似乎暫時出不來,一旁的天陀察覺到許玄的心思,冷笑一聲道:
「你是見我被囚,覺得我可欺?」
言罷,這妖輕輕勾指,一旁花瓣形成的假心就要散了,那條金線指向了許玄心口。
許玄當即服軟,生怕那道神通又鑽了回來。
「你這功法也太差了些,如今雖然我幫你把那血污煉了,神通引走,但底子還是差了些。」
說罷,天陀眉眼一挑,意思很是明顯,臉上一副自己這裡有好功法,快來問我的表情。
許玄腹誹不已,這天陀雖然看起來來頭不小,但好像真叫那煉妖塔給煉瘋了,還是煉傻了?
「敢問是何功法?」
「《血海法論》,修成即可滴血重生,一念化形,是【血炁】一道的正論,學嗎?」
「有什麼壞處。」
「可能修成後一副魔道風範,每日需要飲血,有時候控制不住,想殺個人玩玩。」
「不學。」
「《白骨玄習談》,練成便通幽驅靈,神鬼莫測,是【聞幽】一道的秘法,學嗎?」
「壞處。」
「修成之後可能只剩下一具白骨。」
「不學。」
「《天妖談九變》,是我獨門的功法,哪個道統我忘了,你有玄蛟靈運在身,雖然是人軀,也可修行。」
「壞處。」
「修了之後就徹底變成蛟龍,從此是你口中的妖了。」
「不學。」
天陀不斷掏出些魔功妖法,總之沒一個是正常能練的。大部分都是今天煉完,明日就有仙宗上門,親自來誅魔衛道。
「夠了,你難道忘了,鍊氣之後,除非自廢修為,還要有靈物,否則如何能改換道途?」
「你就是有再多的功法,不是【震雷】一道對我也無用。」
許玄徹底受不了眼前這天陀了,初見時陰森恐怖的氛圍已經完全散去。
他現在可以肯定,眼前這妖,確實是在那什麼煉妖塔里待得瘋了。
石上的天陀一愣,這才想起這回事來,似乎有些為難。
「這麼一看,我這裡的功法,好像都不是你能練的。」
許玄本以為對方可能會給出什麼好東西,然後趁機提些要求,不想這天陀滿腦子都是些魔功妖法,根本拿不出手來。
「功法不行,秘術我這裡也有不少,就看你想不想學了。」
天陀似乎又想到什麼,看了過來,語氣得意。
「你到底想要什麼?」
許玄不解,自己這鍊氣七重的修為,將來就算築基,能為這天陀尋來多少血氣?這妖物絕對是紫府級別,指望自己去給他辦事,恐怕有些難了。
這時那天陀才恢復了之前那陰森詭秘的神情,低聲道:
「我可以幫你,雖然我記憶缺了不少,但老本還在,讓你尋血氣給我,不過是添頭罷了。」
說到此處,那天陀頓了頓,看向那天邊的白玉天宮,有些貪婪之意,說道:
「你要是能同我定下誓約,將來給我一道篆文,我就全心全意地幫你。我可是天妖,有我相助,讓你成就紫府,也不過隨意的事。」
許玄心中一震,看來這天陀紮根在他氣海中,得知了不少秘辛,連那古碑的事都窺見了。
「你要這篆文有何用處?」
許玄想著趁機多問下,也好明白這篆文的來歷。
石上的天陀一躍而下,他生得高大,袍服華美,若上古形制,身旁仍舊有道道清氣化作的牢籠,讓他接觸不到許玄。
這妖物神色有些疑慮,在花間踱步,沉聲道:
「我也不知道你那古碑來歷,那清氣化作的篆文倒是有些像古代天宮裡的事物。」
「謫仙下凡歷練,往往就持一道仙籙,託付一身性命,但你這篆文神妙遠勝那仙籙,甚至能直接更改稟賦,空生性命。」
「要是給我一道,嘿嘿。」
天陀轉身,瞪了過來,金瞳若鬼火飄搖,他聲音若鬼魅,笑道:
「我就能補足性命,轉世重修,甚至還能更勝以往,說不得這次金丹也是我囊中之物。」
「給你,還有你那徒弟用了,真是暴殄天物,當年我若是有這東西,怎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許玄心中震動,但神色仍舊不變,只是說道:
「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我之間,不過互相利用罷了,但至少要等我突破紫府再說,不然我怕你得了篆文,一口吞了我滿門上下。」
天陀金瞳大明,有些嗤笑之意,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直接在許玄腦海中響起。
「莫把我和那些仙道相提並論。」
「我助你紫府,你給我篆文,就此立誓,不得違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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