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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神都舊事

  第628章 神都舊事

  洛水北岸,辰時剛過。

  「嘿吼~嘿吼~」

  河洛商會的漢子們喊著黃河號子。

  紅褲帶勒著黑棉褲,大冷的天,全都光著上身,露出健碩肌肉,或拉縴,或舉起大木槌。

  咚!咚!咚!

  一下接著一下,泥漿四濺,繫著紅布的烏木樁,被重重釘入河灘。

  隱約能看出,是八卦方位排列。

  各種貢品,也已經擺好。

  

  河灘上人數眾多,燔柴火堆升騰,很是熱鬧。

  李衍等人,則遠遠站立觀禮。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龍門客棧的裴夫人發出邀請,眾人才知道,原來河洛商會幾位供奉早已暗中匯聚,商量著舉辦「祭河伯」儀式。

  中原地區衰落,遭受衝擊的不止是百姓。

  河洛商幫歷史悠久,始終紮根於本地。

  不像那些商人能夠前往沿海,河洛商幫的立足之本,就是黃河古道與中原商道。

  前往沿海,就是越過界。

  再好的關係,也會引發江湖風波。

  商道沒落,再加上天象變化,黃河冰凌比往年消的更遲,幫中老人擔憂黃河水道會出問題,甚至決堤引發大劫,所以籌劃祭河伯。

  「若是往年,還沒這麼麻煩…」

  龍門客棧派來招呼的小夥計撇嘴道:「朝廷剛頒的法令,所有大型祭祀,都要經玄祭司同意。」

  「但城隍廟的那些人,一向難說話,再加上出了紙人案,便以此為名為難我等。」

  「長老和供奉們暗中商量,又花銀子疏通關係,這才勉強趕上時間……」

  言語之間,對城隍廟很是不滿。

  發了一通牢騷後,看到遠處抬東西的人手不夠,又告罪一聲離開,顯然是個閒不住的。

  「祭河伯,有用麼?」

  沙里飛嘀咕了一聲,顯然有些不信。

  李衍微微搖頭,開口道:「河伯於上古之時,既是古族,也是俗神,位格之高,自殷商時期便開始祭祀。」

  「自魏晉時,便成了善惡兩面,漢武帝《瓠子歌》中便提到其既施災亦受禱,道門也將其供奉為神。」

  「但自唐宋以來,便逐漸衰落,各地水神之職,也成了四瀆龍王…」

  「呦?」


  沙里飛奇道:「想不到衍小哥也會探古。」

  李衍啞然失笑,「專門查過而已。」

  事實上,他還有些話沒說。

  自從經歷了二郎真君的事後,他便專門請靈雲子研究此事,對方也欣然應允。

  畢竟,二郎真君俗神轉世,實在少見的很。

  這一查不得了,歷史上還真有許多疑似者。

  就比如這「河伯」,就曾被傳為華陰潼鄉的馮夷,死後化為河伯,還贈河圖於夏禹。

  李衍從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俗神轉世,要想和二郎一樣登神成功,必然要凝聚大量香火之力,成為國家祭祀一部分。

  而後來的河伯,名聲就變得不太好。

  莊子《秋水》中,將其描述為自高自大之輩,還有被應龍擊敗,與洛水女神和后羿的糾葛…

  似乎有兩種力量,在進行糾纏。

  如今看來,河伯應該是失敗了,或許也映射了神州百姓多年來對於黃河的感情。

  沙里飛有件事說的沒錯。

  河伯的影響力不斷衰落。

  祭河伯的儀式,估計沒什麼用。

  與此同時,遠處的祭祀儀式也快要開始,只見河洛商幫的人,將黃牛、白羊縛於土台西側,且剜出臟腑擺在五色土上,黑豬則以鐵鏈綑紮,脊背貼桑皮血符,放在木排上……

  「這祭三牲手法不對吧?」

  李衍眉頭微皺,有些疑惑。

  他只是著重查了一些俗神力士,對如何祭祀,卻是一竅不通。

  「這叫『沉祭』。」

  王道玄撫須道:「古代祭祀,有『埋祭』和『沉祭』,分別祭祀山林和水神,《周禮·大宗伯》中便寫有『以狸沉祭山川林澤』。」

  「看來,這祭祀手法已傳承許久…」

  咚咚咚!

  就在眾人討論時,祭祀儀式終於開始。

  但見一名河洛商幫的黑衣老祭祀,立於老木搭成的祭壇前,展開桑皮紙,以洛硃砂筆蘸雄雞冠血寫祭文:謹以剛鬣柔毛,敢昭告於河伯顯聖尊神……

  在其身後,二十四名河洛商幫弟子,齊拍刀鞘擊節,聲如縴夫號子穿破晨霧。

  祭文誦畢,四名赤膊漢子抬黃牛白羊躍下高台,掘坑三丈,取「三才」之數掩埋三牲。

  而那頭黑豬,則被鐵鏈拽入激流前。

  「嘿!」

  眾多商幫弟子齊齊拉動鐵鏈,脆弱的木排頓時分解,黑豬連吭聲都來不及,便沉入水中旋渦,消失不見。

  眼見祭祀儀式差不多要結束,李衍沉聲道:「走吧,我們還有其他事要做。」

  向裴娘子請辭後,眾人牽馬繼續上路。

  到了此地,已距洛陽城不遠,遠遠便能看到,高大而破敗的城牆,沐浴在朝陽中。

  他們走後沒多久,祭祀儀式也終於結束。

  「諸位江湖同道。」

  裴娘子微笑拱手道:「祭了河伯,今年必風調雨順,還請諸位移步,我等已備下酒席。」

  她對這祭河伯儀式,同樣將信將疑。

  更看重的,還是邀請來觀禮之人,不僅有豫州江湖道上人,也有附近商會和豪紳,前來跟著祭祀的百姓,也數不勝數。

  這也是河洛商幫的目的之一。

  借著祭祀儀式,邀請眾人前來,安撫人心,同時為河洛商幫今年的生意拉人。

  「快看,那是什麼!」

  就在這時,有人驚聲高呼。

  裴娘子抬腳一看,臉色立刻變得難看。

  但見從附近支流小河上,緩緩飄來幾樣物事,在渾濁水浪中上下起伏。

  竟是幾口黑棺材!

  一時間,河邊眾人鴉雀無聲。

  祭河伯的時候,出現這玩意兒,怎麼看,都像是不祥之兆。

  「拉上來!」

  看到幫中長老打眼色,裴娘子當即下令。

  這件事,可不能大意。

  黃河之上,也有古老的水葬儀式,但大多是船葬,駛入河中心便會鑿沉。

  有人會放置棺槨,若用於捆綁的繩子不結實,浮出水面飄來,也不算稀奇。

  但趕上祭河伯,就得查清楚。

  否則,明日便會流言四起。

  商會之中,膽大且水性好的小伙子不少,當即甩出鐵鉤,將河上的棺材勾到河邊。

  「是槐木!」

  剛拖上岸,便有人低聲驚呼。

  周圍百姓也是嚇得連連後退。

  民間做棺材有講究,「一柏二松三榆木,實在不行用柳木」。

  而槐木和椿木,則絕不能給亡人做棺材。

  槐,木邊一個鬼。


  若以槐木做棺,必惹鬼患。

  「打開!」

  裴娘子也是面色陰沉,看向周圍,懷疑是有人做手腳,給他們商會添堵。

  但打開後,就連商會弟子也是臉色慘白。

  棺槨內,赫然是一具具紙人。

  做的活靈活現,格外瘮人。

  裴娘子咬了咬牙,看向河流上方。

  「邙山……」

  …………

  靠近後,李衍等人看到的洛陽城更顯破敗。

  城牆包磚剝落處,裸露漢魏夯土,

  長夏門坍圮處,用木柵修補。

  交了入城錢後,眾人繼續前行。

  沿途但見有不少流民和乞丐,蜷縮在瓮城箭樓下的草棚中,漕運車轍在青石板上碾出深溝,積水泛著牲口糞尿的酸臭,凍成冰後又被馬幫鐵掌踏碎…

  此情此景,令眾人陷入沉默。

  他們難以想像,這是曾經顯赫的神都洛陽。

  李衍微微一嘆,「先找地方落腳吧。」

  穿過城門進入銅駝街後,情況明顯好許多。

  日頭已爬過天津橋殘柱,拖出長長光影,兩側店鋪里,傳來胡辣湯的辛香。

  挑擔賣漿麵條的老漢蹲在店門外,布巾抹汗,扯開嗓子道:「漿子點得稠,驢肉臊子咸,客官,給恁留碗頭鍋的?」

  「中!多撇勺杏漿。」

  「新麥饃!熱乎。」

  「油餜子脆,糖糕甜,三文錢管飽到晌午!」

  街尾卦攤老瞎子彈響三弦,扯著中原調門唱道:「測八字合婚、破門頭煞——恁家新婦要是夜半磨牙,孩子半夜哭,可千萬當心嘍!」

  呸呸呸!

  周遭走過的百姓,頓時暗罵。

  李衍等人本就沒吃飯,聽著這滿街吆喝聲,頓時肚裡打鼓,便找了家乾淨的羊湯店,一人要了一大碗,又弄了一筐子關西鍋盔。

  羊湯鮮白,鍋盔酥香。

  方才的沉悶,也被這市井風味驅散。

  就在這時,旁邊談話聲吸引了他們注意。

  「聽說沒,王半仙被抓了。」

  「日球,早該抓了,那人出了名的淫賊,不知禍害了多少良家,若非王府…」

  「聽說是白馬寺的和尚,帶著都尉司的人跑去天香樓抓人,一同被抓的,還有王爺世子。」


  「嘿嘿,那場面…」

  李衍等人聽到,互相打了個眼色。

  他們這次來,主要目標之一,便是都尉司。

  地龍子被他們暗殺,趙驢子的事,說不定就和其中某些人有關。

  現在看情況,他們竟和白馬寺還有牽扯。

  洛陽的水,深得很啊…

  …………

  吃過早點,眾人便往東市而去。

  唐時神都格局,乃是以洛河為界,為南北兩城,規模極其龐大,但隨著唐末動亂,幾次戰火焚城,南城如今早已消失。

  他們方才經過時,已成大片農田,唯有偶爾出現田間地頭的石雕廊闋,訴說曾經的輝煌。

  以前的唐宮,也已消失。

  如今的格局更像是長安,新王宮建在城北,不過比長安小了許多。

  來到東市,這裡的街道比銅駝街窄了許多,沿街商戶雖多,但建築也大多是老牆修葺。

  寒風吹過,發黃的酒旗飄蕩。

  街頭巷尾處,都有附近百姓挑著框子擺攤,從山上打的獵物,到自製的木頭農具,還有麻繩鐵鍋,什麼東西都賣。

  甚至,還有人當街賣唐三彩和陶器。

  大多破損,一看便是剛才土裡刨出。

  雖說人流熙攘,但莫名露著股蕭瑟之氣。

  李衍等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因此那些城狐社鼠、街頭乞兒都遠遠避開,沒有上前糾纏。

  他們來到街尾,此地同樣有座龍門客棧,正是裴娘子幫他們找的落腳之處。

  「可是李少俠。」

  這裡的老闆早已得到消息,早早在外等候,看到眾人,連忙上前迎接。

  洛陽城中的龍門客棧,規模和等級比不上伊河碼頭那座,但建的卻更加雅致乾淨。

  帶眾人安排好房間後,客棧老闆當即從懷中取出準備好的信封,恭敬道:「諸位,這是裴舵主吩咐在下查的,如今洛陽城風聲不對,我等也不敢亂來,若有疏漏,還請見諒。」

  李衍詢問道:「又出了事?」

  掌柜的倒也不隱瞞,直接解釋道:

  「此事與佛道兩家有關,前兩年,上清宮和白馬寺,就因為爭奪田產,斗的不可開交。」

  「後來,朝廷一位大員巡視洛陽,見此情形,譏諷作詩道『佛骨已成塵,唯余救世心,道存黎庶飽,何須鍊金丹』,兩家才暫時罷手…」

  「紙人案一出,他們又互相爭鬥,借著此事大做文章,明著來不行,就瞅著和對方關係不錯的猛打。」


  「白馬寺有些扶桑和尚,上清宮說這些人與彌勒教餘孽有關,全抓了進去。」

  「洛陽城裡,有個叫王半仙的,精通房中術,與不少達官顯貴關係頗深,還和上清宮幾位道長相交莫逆,昨晚也被抓了去…」

  「總之,亂得很,諸位行事務必小心。」

  說罷,便拱手告辭離去。

  在他走後,沙里飛搖頭道:「不知朝廷見洛陽如今這般模樣,會不會後悔當初幹的事。」

  他所言是指洛陽王舊案。

  在龍門客棧時,他們已收集了一些洛陽情報。

  當年的洛陽藩王,也算是英明有為,將洛陽經營的井井有條,漸有崛起之勢。

  可惜站錯了隊,如今皇帝登基後,雖說對方接連上奏求饒,但還是被誅滿門。

  如今的洛陽藩王,實則是撿了便宜上位的草包,既貪又蠢,且控制不住局面。

  洛陽如今的衰敗,雖說是大勢影響,但也離不開這草包王爺的所作所為。

  「上位者,又豈會在乎這些。」

  李衍搖了搖頭,查看手中情報。

  裴娘子之前的情報中,著重提了兩人。

  一個叫「土龍張」,明面上是洛陽豪富,實則乃豫州探幽一脈首領,後來離奇失蹤,邙山下的老宅也空了下來,聽說時常有怪事發生……

  另一個,則叫「金眼馮」,乃是洛陽鬼市赫赫有名的大師,博古通今,懂得鑑賞各種奇珍異寶。

  趙驢子失蹤前,就找過此人。

  然而,看完情報後,李衍卻有些錯愕。

  「怎麼了?」

  王道玄連忙詢問。

  李衍搖頭道:「這『金眼馮』,因為紙人案,已經被抓入了衙門大牢…」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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