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論心論跡

  第453章 論心論跡

  世上大多數的事情,都是圍繞著權利爭奪而展開的。

  沒有什麼事情是能夠純粹到與政治無關。

  比如經濟、文化、哲學、思想、乃至於一個人所堅持的主見。

  這個定理尤其發生在朝堂之上。

  最近大隋的臣子們就深切體會到了這一切,整個朝堂變成了晉王和太子的爭奪戰,變成了兩個人互相攻擊對方的利器,變成了戰爭的堡壘。

  除卻陳氏門生之外,朝堂上沒有人能夠倖免於難,沒有人能夠脫身事外。

  而陳氏門生能夠脫身事外的原因很簡單,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無欲無求,別說是太子和晉王之間的爭鬥了,就算是大隋和其他人的爭鬥又能如何?

  他們這群人靠的不是欺上瞞下、靠的不是裙帶關係,他們靠的是真本事站在這個朝堂上,所以即便是改朝換代,他們這些人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當然——這一點僅限於內戰當中。

  陳氏的門生有一種「陳氏」的感覺,他們與世隔絕,只是兢兢業業的效忠於這一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一些內戰他們完全不參與,皇帝也不會強迫他們參與。

  改朝換代?

  可以。

  只要是中原之間的內戰,那麼陳氏便不會幹涉。

  改朝換代,但是主體是中原與蠻夷之間的戰鬥?那麼這一群看著斯文儒雅,不摻和世事的人就會變成手持寶劍,上馬能殺敵,下馬安天下的「君子」了。

  於是,朝廷之間的派系也越來越劃得清晰。

  晉王黨、太子黨。

  兩者之間好似還融合了一部分的「皇黨」,這一部分人聽從皇帝的命令,他們效忠的同樣不是「楊堅」,而是皇帝,誰成為皇帝他們就消腫誰,他們往昔是不參與這些鬥爭當中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他們當中的某些人也參與到了這場戰爭當中。

  東宮

  「嘩啦啦——」

  楊勇將桌子上的東西全然拂到地上,瓶瓶罐罐什麼的東西砸了一地,他的眼睛中帶著猙獰,幾乎透露著些許「血紅」,他咬著牙說道:「父皇到底在做什麼?」

  「我就不相信,劉康的行為沒有他的指使!」

  一旁的太子妃神色倒是沉穩,但面容上也是帶著幾分沉思。

  「劉康一直是父皇的親信,沒有父皇的命令,他的確不會做出幫助晉王的事情。」

  太子妃一邊蹲著將地上的碎片收拾乾淨,一邊輕聲說道:「看來,是父皇對你有所不滿了。」


  不滿?

  楊勇猛的抬起頭,用壓抑而又嘶吼的聲音低吼:「他憑什麼不滿?我做什麼了?只要是他交代下來的事情,我都兢兢業業、用盡全力的做好,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我都沒有完不成的。」

  「我竭盡全力想要完成他布置下來的事情。」

  「淮南水患、遼東內鬥、江浙鹽稅,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不是我做好的?哪一個不是我的人做好的?可是呢?可是結局呢?」

  楊勇心裡有些破防了:「淮南水患平息之後,我想讓我的人擔任淮南的郡守,結果父皇轉眼就縱容老二將自己的人安排成了刺史去制衡!」

  「遼東內鬥,遼東五郡中,東郡、西郡兩個地方的叛亂,是誰平定的?難道不是我親自駕臨,說服了南郡、支郡的兩位郡守出兵平亂?」

  「可是呢?」

  「平亂之後,我的人不僅沒有受到封賞,父皇反而因為寵愛老二,所以在老二懇請了兩句之後就將老二的人手安排成了東郡郡守?」

  他咬著牙:「還有江浙鹽稅,若不是我的人兢兢業業的配合,將大部分人手裡貪污的銀子都攏了上來,今歲江浙鹽稅能這麼多,甚至填補上了前幾年征討高句麗的窟窿?」

  楊勇頹然的坐在那裡,他按著額頭:「父皇到底在想什麼呢?」

  太子妃反而是站在他的身後,臉上帶著些許無奈,她微微的為楊勇按著肩膀,小心翼翼的說道:「殿下,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不是老二想做的事情,他只是替一個不能開口的人開口了?」

  因為站在局外,所以太子妃更能夠看出來這其中的一切所蘊含的意義。

  她沉默而又委婉的說道:「父皇前些時日生病的時候,殿下您好像並沒有怎麼去看望,反而是將權力全部把控到了自己的手中。」

  只是這麼一句話,便點醒了身在局中的楊勇。

  他皺著眉,看向太子妃:「你的意思是說?」

  太子妃點了點頭:「臣妾曾經聽聞,前朝穆宗皇帝年老的時候,十分不喜歡當時的太子,因為太子的能力太過於強大了,所以穆宗皇帝就扶持了當時的「楚王」,並且讓楚王與太子打擂台。」

  「因為有穆宗皇帝的支持,所以楚王逐漸的占據了上風,而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楚王手下的人突然之間倒戈一擊,而後太子趁著這個機會便將楚王絆倒了。」

  「可正當太子以為自己的位置已經坐穩了的時候,皇帝又因為某些事情,寵愛起來了當時的趙王。」

  「趙王較之楚王更難對付,但最後太子好似明白了什麼一樣,便不再理會趙王,只是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情,然後將自己手中的權力收穩。」


  「最後,當穆宗皇帝離世之後,太子以雷霆手段即位,而後殺死了當時十分猖獗的趙王。」

  「趙王一脈的勢力也就零散了。」

  「之後太子勵精圖治,便成了大虞朝的又一個盛世名君。」

  「臣妾覺著這個故事十分有意思,殿下您覺著呢?」

  楊勇神色微微轉圜,瞬間就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

  如今想要和自己打擂台的並不是晉王,而是自己的父親,所以即便是自己將晉王打倒了,那麼也會有下一個什麼王的出現。

  不如自己呈現與晉王相互抗衡,不分上下的局面,若是如此做,皇帝便不會再幫助晉王。

  如今,他之所以在與晉王的交鋒中被壓制,正是因為他「獲勝」的次數太多了,多到了讓「裁判」都看不下去的地步,所以親自下場了。

  當「裁判」下場的時候,他必敗無疑,因為勝利還是失敗的決定權、解釋權,都在身為「裁判」的皇帝那裡。

  這是誰也無法否定的事情。

  思及至此,楊勇豁然開朗,他看著身旁的太子妃說道:「你果然是我的賢妻啊。」

  晉王府

  楊廣拿著手中的水壺,為面前的花朵澆水,澆水之後他站在遠處,看著那盛開著的花朵,嘴角帶著的卻是嘲諷的神色:「看似一團錦簇,實則只是為別人做了嫁衣啊。」

  他擺了擺手:「將這花給我鏟了吧,看著礙眼。」

  一旁侍奉的小廝也不知道,為何一直喜歡這花朵的楊廣突然變了心情。但他知道,若是他不按照晉王所說的話去做,他便活不過今日。

  於是,便低聲應答道:「是。」

  等到那一團團錦簇全都在塵埃中緩緩倒下的時候,遠處又有一個小廝走來:「殿下,李司馬來了。」李司馬?

  楊廣微微一挑眉頭,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下人的手中,繼而說道:「今兒他怎麼倒是有時間來我這裡了?走吧,咱們去看看。」

  前廳

  李世民坐在那裡,已然等候許久。

  他的眉宇中帶著些許複雜的神色,他只是看著面前花團錦簇的一切,臉上帶著疲憊。

  遠處腳步聲響起,繼而楊廣出現在他的面前。

  「二郎,今日怎麼有時間來我這裡了?」

  李世民緩緩站了起來,神色中的猶豫、遲疑最後變成了些許堅定的神色,他望向楊廣,好似方才認識這位「晉王」一樣。

  他沒有再像以往一樣稱呼為「二伯」,只是低聲道:「臣李世民,參見晉王殿下。」


  只是一道稱呼,便瞬間讓楊廣明白了什麼。

  他擺了擺手,讓李世民坐下,繼而問道:「二郎今日怎麼有時間來我這裡了?倒是與我生分了起來。」

  李世民卻是不回話,只是看著楊廣問道:「殿下,我有幾個困惑一直不解,希望您能夠給我一個答案,否則這些問題困居在我的心中盤旋,終究會化作無數的惡意。」

  他不等到楊廣回答,便開口說道:「臣的第一問,當年晉王府外,您是故意在等我的,是因為陛下給了您聖旨是麼?說那些話,也是因為陛下早有謀算。」

  楊廣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他沒有解釋,直接瞭然的承認:「不錯。」

  李世民沒有感覺到意外,只是繼續問道:「這些年裡,你所做的事情,也是因為得到了陛下的旨意,所以與太子爭雄,其中許多事情,並非是你想做的,你一點也不在乎天下蒼生。」

  他抬起頭,看著楊廣的眼睛。

  「是麼?晉王殿下。」

  楊廣沉默了許久,之後緩緩的站了起來,眉宇中帶著些許深沉的顏色。

  他低聲道:「是的。」

  楊廣笑了笑:「什麼所謂的狗屁天下蒼生,我所在乎的只有我自己,無論是淮南水患還是江浙鹽稅,目的都不過是為了討父皇歡喜,所以假惺惺的去做了。」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因為我知道,只要討父皇的歡喜,就能夠得到我想要的權利!」

  「權利啊。」

  楊廣張開雙臂:「只要擁有權利,就可以做到一切想要做的事情。」

  此時的楊廣不再偽裝,他只是看著李世民說道:「世民啊,難道你不覺著這才是最好的選擇麼?至少我願意為了權利、為了名聲而裝模作樣的對那些百姓好。」

  「聖賢曾說,孝心論心不論跡,論跡寒門無孝子。」

  「我卻不是這樣覺著的。」

  「我覺著,凡事論跡不論心,即便是你喊一百遍你將天下蒼生當成是第一位的,但你什麼都沒有做,反而是做一些對這些百姓不好的事情,那你依舊不算是聖賢之君。」

  「當然,孝心也是如此。」

  「要看你做了什麼,而不是看你想了什麼。」

  「你喊著我要孝順父母,可是你什麼都沒做,你遠離家鄉,這叫做孝順麼?」

  「反之,你一聲不吭,從不說自己要孝順父母,但你卻在父母身邊照顧父母、做了無數的事情,這難道不是孝順麼?」

  楊廣的神色中帶著些離經叛道,他將雙手攏在袖子裡,輕聲說道:「所以啊世民,不要看我的心,你看我做了什麼。」


  李世民同樣站起來,嘲諷的看著楊廣:「所以淮南水患難道不是因為你派人悄然破壞了堤壩,江浙鹽稅前幾歲也不是因為你的人在那裡貪污?」

  「還是說,這些年來你以為你暗中做的一些事情,從來沒有人發現?」

  「晉王殿下啊,今日我才發現,賊喊捉賊的例子竟然距離我這麼的近。」

  他輕聲道:「你為了爭權奪利去陷害太子,我能理解;你為了權利而去偽裝自己,但實際上心裡沒有百姓,我也能理解。」

  「但你為何要先禍害那些百姓呢?」

  「先當壞人讓他們活不下去,然後再當聖人去拯救蒼生。」

  「這便是你的「論跡」麼?」

  楊廣神色僵硬的站在那裡,他沒有轉身:「你是怎麼知道的?」

  李世民神色布滿了失望,實際上雖然陳臨安將這事情告訴了他,但他心裡還有一絲絲的盼望,盼望著楊廣的解釋,可楊廣的這句話將一切都打碎了。

  「你忘記了,我與臨安是好友。」

  只是一句簡單的話,既是解釋,也是威懾。

  因為他感受到了楊廣的殺氣。

  閉上眼睛後,李世民輕聲道:「我會上奏申請,調任遼東西郡為郡守。」

  「遠離朝堂紛爭。」

  「殿下不必擔心我會投向太子那邊。」

  說完之後,他躬身行禮。

  「臨安還在等我,我便不再多留了。」

  「晉王殿下保重。」

  而後,大踏步離去。

  前廳,楊廣站在那裡,眉宇中帶著淡淡的梳理。

  「算了。」

  晉王府外

  李世民登上馬車,而後緩緩駛向遠方。

  開皇十八年。

  晉王與太子之爭愈發的嚴重,此時晉王黨中的中堅力量,天策將軍、軍司馬、並都尉李世民上奏請辭,皇帝多次挽留,後將其遷為遼東西郡郡守、並遼東三道處置使,總領遼東西郡一應事務。

  這場鬥爭,好似該有結局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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