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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大撒幣的藝術

  第190章 大撒幣的藝術

  事實證明,大唐這台機體的性能還是很出色的。

  拜老爹潛意識裡的玄武門情節所賜,群臣各自站隊,平時有事沒事就互相攻訐。

  搞得李明一開始還擔心,會不會出現互相扯後腿的情況。

  他都做好即興來一段「攪吧攪吧你們就攪吧,攪得大唐朝都亡了」的準備了。

  結果,各地各級官僚居然捐棄前嫌,通力合作。

  很快把李明的意圖貫徹落實了下去。

  雖然相比遼東,在制度上,長安這邊還帶著濃濃的封建氣息。

  但這幫文臣硬是用傑出的個人能力,克服了硬體上的差距。

  在實際執行效率上,一點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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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朝初期,社會的總體風氣還是積極向上的。

  再加上有一個真本事打出來的明君,在上面鎮著。

  平日裡朝堂上,大家看似吵得你死我活,其實更像是生活里的一點小情趣。

  一旦真攤上事兒了,一句「房總我開玩笑的」,就又可以愉快地一起建設大唐特色的封建主義了。

  不像李治、武則天這對驚童郁女。

  明明都是同樣的大臣,到了李治一朝,那政治鬥爭是真的赤雞,刀刀暴擊。

  「這是這一旬表現優異的擬晉升者,請殿下過目。」

  吏部尚書侯君集呈上了同平章事閣下主政以來的第一份名單。

  李明殿下坐鎮尚書省,仔仔細細地審核著這份「光榮榜」,小心謹慎地行事著人事之權。

  他現在暫時統管朝廷的最高決策機構——門下省和中書省,同時又監督著最高行政機構——尚書省。

  可謂是三位一體了。

  但萬事都是對立統一的。

  權力越大,義務越大。

  李明一一審閱著老侯列出的姓名與理由,時不時地畫一個圈,便退了回去:

  「我畫圈的人,你再重新考慮一下。」

  侯君集掃了一眼,頓時面露難色:

  「殿下,這些被您挑出來的人,有許多是在朝廷上支持您的人……」

  「我這裡選的是誰施政得當,而不是誰替我說過話。」李明眼色一厲。

  就如自己一手打造的情報機構,他也要建立兩個平級的一樣。


  李明從不會把自己的消息來源局限在一個,避免陷入下級編織的「偏信則暗」陷阱。

  除了侯君集這明顯夾帶私貨的匯報以外,他也會參考不同官員的工作動態匯報。

  力求不讓一個好官受委屈,也不讓一個壞官渾水摸魚。

  看著尷尬得臉紅的老侯,李明的語氣又軟了下來,語重心長地告誡著大貪污犯:

  「君集,眼光放長遠一些。我們應以天下為己任,讓全天下都信服我們,全天下都做『十四黨』。

  「而不是讓自己的眼光被一小撮馬屁精牽住,而忽視了整個天下。」

  一碗心靈雞湯下肚,侯君集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嘟囔著「我再看看」便告退了。

  一旁的房玄齡一邊寫著摺子,一邊隨口說道:

  「殿下真不想抓住這個契機?」

  抓住契機打壓其他黨派,擴大十四黨的勢力——這是他省略的那半句話。

  李明能恰自己的人血饅頭,利用刺殺案和端午意外案大做文章,在朝堂上大搞黨同伐異。

  為什麼當正大光明地手握大權以後,反而收斂了?

  「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了。」

  李明也把目光收回,重新瀏覽起了長孫無忌匯總、匯報的各州縣紙幣分發動態。

  「全天下的目光都在我身上,瞪大了眼睛尋找德不配位的痕跡。

  「現在賺小,將來失大。況且……」

  他把長孫公的動態往邊上一擱,在跳樑小丑岑文本呈上來的請示上硃筆一批:

  參照執行。

  「這種事關國運的大事,不是玩小格局小陰謀的場合。

  「如果不能做到公平公正,就是毒害工作氛圍,到頭來吃虧的還是百姓。」

  儘管聽上去有點古怪,但如今的皇子明,暫時站到了文官的頂點。

  在這個暫時達到的高度上,給自己立下「公平公正不帶私貨」的人設,才是最大的私貨。

  否則,在自己立足未穩之時,那些反對派還不得發瘋地向他發起進攻啊?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想選賢任能、唯才是舉。

  尤其在人事問題上,決不能反被下屬牽著鼻子走,讓手底下又形成一個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利益集團。

  不像和全國各個大腿妥協讓利的東漢,李明爭天下的基本盤,依舊是自己和自己拉起來的這支隊伍。

  朝中的「十四黨」,頂多算錦上添花,絕不是雪中送炭。


  支持他最好,不支持,就打到支持。

  別想以「從龍之臣」的身份自居,在功勞簿上躺平了。

  都給老子起來幹活!

  如果你想要高薪厚祿,就自己來拿!

  「……」房玄齡不禁停下了筆,眼神有些恍惚。

  殿下此舉,真是和他的父皇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李世民在兄終弟寄後,也是這麼幹的——

  不論臣子們之前在三兄弟之間如何站位,最後都擯棄前嫌,輕裝上陣、唯才是舉。

  如此,才能收復天下人心;如此,才有做天下共主的氣魄。

  殿下嘴上不說,原來早就做好了「以天下為己任」——換句話說,就是君臨天下——的準備了麼……

  雖然他是在看見了房家黯淡的前途以後,最早投資李明的天使投資人。

  但當收穫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他自己耳邊仿佛都響起了腳步聲的時候。

  他卻越來越感到強烈的忐忑和不真實感……

  「房相父,你腫麼了?」

  餘光瞥見老房一直瞪著自己發呆,李明不禁感到發毛。

  「哦,是這樣的。」

  房玄齡清清嗓子:

  「就如殿下所預料的那樣,紙幣在發行後,有相當一部分迅速集中到了富戶手中。

  「他們或以武力強迫,或以明顯低於公允價值的價格誘騙。

  「將朝廷用於賑濟飢餓市民、換取米糧物資的紙幣,從百姓手中騙了過來。」

  唐朝的識字率,雖然沒有後世亂世「百分之五」那麼低得離譜。

  但肯定也不能指望每個人都認識字。

  更別提讓每戶人家認清楚,這些紙張背後所蘊含的抽象含義。

  李明在設計紙幣時,其實已經考慮到了這個因素。

  他參考某東方神秘大國(也就是印↑度↓)的先進經驗,在小額紙幣上,貼心地畫上了一文錢、兩文錢……一直到十文錢。

  足以覆蓋普通百姓的日常需求。

  然而,儘管如此,還是有不少母胎肄業、沒有接受過教育的民眾,無法將輕飄飄的紙張和沉甸甸的銅錢、或者香噴噴的米飯聯繫起來。

  更多的人則是理解了,但沒有完全理解。

  不相信朝廷真的願意拿出真金白銀,來兌換這些紙。

  因此,雖然這些五顏六色的紙還挺好看的,而且紙張在初唐時期也算是稀罕物了。


  但這玩意兒畢竟不能吃也不能穿,當員外豪紳拿出幾合米,願意「買」這些好看的紙片時。

  他們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應驗了那句殘酷的事實:

  人賺不到超出自己認知的錢。

  就算朝廷強行使用了一次均富卡。

  資源還是終將沿著原路,返回少數精英的手裡。

  「假以時日,紙幣又會像之前的金錢、米糧布帛那樣,集中在少數大戶手裡。

  「百姓手中還是空無一物,屆時還如何是好?」

  房玄齡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了淡淡的憂慮。

  「哦?這是好事啊。」

  孰料,被老房視為「胸懷天下」的李明小老弟,卻對這令人擔憂的走勢表達了相當的樂觀。

  這是連隋煬帝這樣的無道昏君,都不敢輕易採用的設定。

  不患寡而患不均,多少也該在面上裝一裝擔憂吧?

  「房相,我們一階段的貨幣政策是什麼?」

  看著困惑不已的房玄齡,李明問道。

  房玄齡一頓,略作回憶道:

  「呃……為了讓大家相信紙幣可以兌換?」

  「為了讓大家用紙換米,一是釋放一部分被用於流通替代銅錢的大米,二是培養民間收紙幣、花紙幣的習慣。」

  李明侃侃而談:

  「大戶願意囤積紙幣,說明他們相信這些紙的購買力,這就已經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了。

  「萬一這些紙沒人要,市場上沒人流通交易,那才是大事不妙。」

  聽了李明的解釋,房玄齡這才恍然大悟。

  雖然聽上去有點地獄笑話,但這些紙有人搶、有人騙,才能說明,它們的價值被認可了。

  可老房仍然覺得,大戶們在這危急關頭,利用朝廷的仁政舉措為自己牟利,擠占窮人的福利,屬實不太道德。

  他緊接著問道:

  「那麼殿下,關於上述這些亂象,應該如何處置呢?」

  「使用強迫手段搶紙幣的,以同金額的搶劫罪論處便是。」李明說道:

  「至於以其他手段誘騙交易……」

  他頓了頓:

  「一個願買一個願賣,何錯之有?」

  房玄齡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沒有去辯駁自己的領導。

  不過這個小動作,讓李明知道這老東西不服。


  雖然他是那種「理解了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的專制型領導。

  但如果能說服手下人真實理解自己的意圖,他還是不願意用行政命令強壓的。

  「房相,那些使用欺騙手段囤積紙鈔的人,甭管他們的手段和目的如何骯髒。」

  李明放下手中的活計,認真地對房玄齡說道:

  「但他們,是不是真正相信了這些紙張的價值,相信了朝廷的『信用』?」

  房玄齡不假思索地點頭:

  「那倒確實。」

  如果也認為這些是廢紙,那還費盡心思騙它幹嘛?

  圖它印得漂亮?還是圖它可以打草稿?

  「相比那些連領糧的隊伍都不願意排、幾句忽悠就輕而易舉地將紙鈔送出的被騙百姓。」

  李明繼續解釋道:

  「這些販子是不是其實更相信朝廷?這樣的人一多,是不是其實更有利於我們推廣紙幣,替換銅錢?」

  被這麼一點撥,房玄齡總算是明白了過來:

  「確實有助於我們政策的實施……所以要鼓勵這種,欺騙行為?」

  李明微微一笑:

  「別說得那麼難聽。

  「他們堅定看多國家,看多朝廷,讓他們套取一些利益,又有何妨?」

  這歪理還真……踏馬歪得夠別致啊……

  房玄齡總覺得有一口槽想吐,但又吐不出來,便換了一個角度。

  「那麼那些因此被騙光紙鈔的人,他們該怎麼辦?

  「大多數都是沒有見識的窮人,正是最需要朝廷賑濟的人。」

  「這就是為什麼我將發放紙鈔的間隔定在了一旬。」李明說道:

  「一旬之內,不至於餓死人。

  「讓他們吃一次教訓,等下一旬朝廷再發賑濟的紙幣時,他們就不會這麼輕易被騙了。」

  這個一旬,是李明與民部尚書和長安令、萬年令多次開會討論以後,最終敲定的發放間隔。

  如果間隔太長,窮人容易被餓死;但如果太短,基層吏員又忙不過來。

  「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如此一來,窮人們便也能深刻認識到這些紙幣的價值了。

  「待下一旬,他們便不會做出這類蠢事了,也能學會將這些紙鈔視為真正的貨幣了。」

  李明直白地點出。

  聽上去有些殘酷。


  但站在宏觀的角度,這種聽似無情但高效的舉措,才是能儘量減少損失、從而最大程度保護底層百姓利益的善政。

  量變導致質變,根據整體論,宏觀層面的治理,與微觀是截然不同的。

  一個宏觀舉措的實際結果,有時是非常反直覺的。

  這就是為什麼常常會出現「本意是好的,但被執行壞了」這種情況。

  反之亦然。

  這也是「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題中之義——

  如果統治者不能預見自己折騰會產生什麼後果。

  那就儘量少瞎折騰。

  不如把問題,交給市場的無形大手去自主配置。

  哈耶克最偉大的一集。

  「這……倒確實……」

  房玄齡欲言又止。

  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就是說不上來。

  李明便從自己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伏案的老房身邊,像老夥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壞人愈富,而貧人愈貧,而我們還要鼓勵這種情況,對吧?」

  剝開一切外表,李明這次向市場注入額外的紙幣,本質上就是經濟學裡常打比方的「開著直升機大撒幣」。

  這種不定向的量化寬鬆,最後一定會推動整體的通貨膨脹、從而加劇貧富分化。

  「先把孩子救活,再想著這孩子以後怎麼健康成長吧。」

  李明表示,他只想著幫大唐捱過眼下的錢荒。

  至於貧富分化,那可遠遠不是大撒幣就能解決的問題。

  先等人類社會再進化個幾千年吧。

  「那……臣就以謹遵殿下意旨,勒令刑部和各地州縣,將那些詐騙犯悉數釋放了吧。」

  房玄齡輕嘆一聲。

  儘管還是滿腹狐疑,但他決定,還是在執行中加深理解吧。

  活到老學到老,他輔政這麼多年,沒想到還能學習到這麼……嶄新的治國理念和技巧。

  而且還是從一個孩子身上。

  擱一年前,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不過,他的感嘆只持續了一會兒。

  兩人立刻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

  時間流逝,已近黃昏。

  「這才幾天,就已經出現了假幣……


  「嘖,這群刁民,我本將心向明月,人無一物以報天!」

  李明疑似有些極端地讀著刑部呈上來的匯報,生氣地用紅筆一個個勾著名單。

  何以解憂,唯有殺!

  「殿下,時候不早了。」

  房玄齡揉了揉眼睛。

  整天盯著文件,老花眼都讀出眼淚來了。

  「晚飯吃啥呢……」

  李明忙了一天,終於有時間思考起人生的究極意義了。

  這時,尚書省的長史來報:

  「殿下,有客來訪。」

  「客人,這時候?」

  李明和房玄齡面面相覷,又看看窗外下沉的夕陽。

  這點踩得真准啊,趕著來蹭晚飯的是吧。

  他還沒點頭,門外已經響起了喊聲。

  是一個可能有點熟悉、但有點熟悉不大可能的,青春期男聲:

  「明哥,明哥!」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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