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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父與子共同的對手

  第51章 父與子共同的對手

  「阿嚏!」

  立政殿的書房裡,李世民狠狠打了個噴嚏。

  韋貴妃端來一碗溫酒,嗔怪道:

  「陛下也忒不愛惜身體了,天氣再熱,也不該拿冰酥山當飯吃呀。」

  酥山是奶油冰淇淋的大唐版本。

  立政殿是位於後宮之外的帝王寢殿,方便皇帝召見近臣。

  韋貴妃身為四貴妃之首,慢慢享有了長孫皇后的部分特權,比如獲准在立政殿服侍聖上。

  李世民看著酒碗,臉拉了下來:

  「你不知道吾不飲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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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貴妃溫婉一笑:

  「這是雄黃酒,南人用它驅除夏季的蚊蟲,可以內服也能外用,像這樣。」

  她溫柔地在李世民的額頭和後腦勺上點了點。

  李世民嗅著雄黃的藥味,緊繃的身心放鬆了一些,苦笑道:

  「沒辦法,不吃點涼的壓不下火。

  「那些庸臣怎麼搞的,李孝恭案到現在還沒查明白,侯君集案也懸而未決!」

  韋貴妃溫和地勸道:

  「您也不能怪他們。群臣只能照章辦事,自然愚笨。能高於一切規則、臨機聖裁的,只有陛下您啊。」

  朕真有不受限的權力就好了……李世民無聲嘆息。

  這時,宦官來報:

  「高士廉、韋挺求見。」

  韋貴妃識相地退下,而兩人還未上殿。

  在這短暫的空檔,李世民獨坐龍榻之上。

  有些話,他不方便當著韋珪的面說。

  他煩的不是文臣。

  而是文臣背後的士族。

  唐朝不像後世的明清那麼中央集權,皇權仍受世家大族的掣肘。

  李世民是全憑自己的過硬戰績,硬把各方勢力擰合在一塊的。

  即使這樣,士族也仍然會唱反調。

  比如打高昌,士族反對,根本原因在於他們無利可圖——

  這些中原地主老爺們,總不可能去兼併遠在西域的土地吧。

  設個羈縻州,土人治土高度自治就得了。

  而當他力排眾議,啟用和誰關係都一般的孤臣侯君集,帶領根基尚淺的薛萬徹和外族精唐契苾何力,一舉攻滅高昌後。


  這些士族又作妖了。

  尋了個理由,把侯君集扔進監獄。

  侯君集可是李世民多年的心腹!

  這要是被逼成了心腹大患呢?!

  加之李孝恭身死,宗室之中只剩李道宗還算拿得出手,獨木難支。

  士族、宗族和妻族,朝堂上三股勢力共同維持的微妙平衡,有失衡的風險……

  「陛下。」

  尚書右僕射高士廉、御史大夫韋挺進入書房拜見。

  李世民吐出一口濁氣,做出和顏悅色的表情:

  「河北百姓多愛攀附名門高第,而當地門閥也以婚配下嫁為名,多收彩禮,以此聚財。

  「朕覺得這股風氣很不好,有傷教化,所以貞觀六年時,便命你們編撰《氏族志》,以刊正姓氏。

  「現在過去整整八年了,你們編的如何呀?」

  有傷教化只是藉口。

  李世民是想借官方的權威,給天下大族排個位次,藉機打壓士族,尤其是不太聽話的山東河北(太行山以東、黃河以北地區)士族。

  「回陛下,臣等走遍四方,廣集民意,收錄天下大姓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

  主修高士廉上奏道:

  「其中,最大的氏族有五姓,七望。」

  「不錯。」李世民托著下巴聽著,胸有成竹。

  他選擇主編《氏族志》的高士廉、韋挺二人,也是有講究的。

  高士廉不必多說,長孫無忌和長孫皇后的親舅,出自渤海高氏。

  既是外戚,又與河北士族關係不錯。

  而韋挺也是根正苗紅,出身於京兆韋氏,是某位前·曹王典簽韋待價的父親。

  而且他與韋貴妃同為北魏南豳州刺史韋旭之後,可以代表關隴士族。

  兩人的身份都能服眾,而且都是自己人,肯定能深刻領會領導意圖……

  「天下第一大族,為博陵崔氏,第二為……」

  「等等。」李世民打斷了高士廉的吟唱。

  說好的自己人呢?

  說好的一起打壓河北士族呢?

  你們把河北勢力最大的士族排在第一干毛線?

  反過來鞏固他們的地位?

  你們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陛下。」韋挺接過高士廉的話茬:


  「臣等遍訪各大家族,皆以博陵崔氏為最大,所以列為第一。」

  「朕讓你們為天下姓氏排序,不是讓你們挑出哪個姓氏最大!」李世民的聲音飽含慍怒。

  最大≠第一,這道理都不懂?

  韋挺滿臉茫然,確實沒搞懂陛下的邏輯。

  高士廉看了看韋挺,沒有多說什麼。

  李世民也看見了對方的微表情,深吸一口氣,儘量溫和地說:

  「茲事體大,希望你們能更加嚴格地查驗清楚。」

  他不想落下「操縱學術」的話柄,被天下人覺得所編之書不可信。

  「這……是。」

  韋挺滿腦袋問號。

  但皇帝發話,也只能打回重寫,和高士廉一起退下。

  「韋御史。」李世民叫住了他。

  「陛下?」

  「河間郡王案,你們三司會審得如何了?」

  韋挺據實以告:

  「此案主要由大理寺和刑部負責,據說尚無進展。」

  「侯君集案呢?」

  「陳國公對貪污私吞供認不諱,不日便可宣布處置。」

  「好,好。」李世民咬著牙揮揮手:

  「你退下吧。」

  很好。

  給朕解憂是一點不會,給朕添堵是行家裡手是吧!

  你們韋家到底是幫誰的?

  天下士族,難道都沆瀣一氣?!

  「父皇。」

  一個稚嫩的聲音。

  李世民中斷思考,抬頭看見李治正乖乖地候在書房門口。

  他揉揉太陽穴,努力做出一個微笑:

  「今天的課上完了?」

  「是的父皇,所以向父皇問安。」乖寶寶李治妥帖地回答。

  看著他和長孫皇后的小兒子這麼乖巧懂事,李世民的心情輕快了些,向李治招招手:

  「來,給阿爺看看今天的功課。」

  眾所周知,檢查作業是中華民族的悠久傳統。

  李治也習慣了阿爺的這一手,早已隨身帶來了一篇文章,雙手呈上。

  對這位老實、好學又遵守孝道的嫡子,李世民是非常滿意的。

  不像某位結交惡黨、痛毆老師、忤逆父母的前曹王。


  「論士族?」李世民看見李治的文章題目,眉頭不由得擰起。

  越往下讀,眉毛皺得越深刻。

  大致內容是,士族傳承自春秋貴族,天生高貴,家境優渥,所以有德,不貪。

  而庶人因為出身不好,所以善於鑽營,更為貪婪,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容易貪污腐敗。

  所以為君之道,是要優先選拔出身高貴的士人,云云。

  這思想也不新穎,從漢末魏晉時期,這套嗑就一直廣為流傳,有成為社會共識之勢。

  至少在上層社會是這樣的。

  士人的子孫還是士人,農民的子孫還是農民,賤民的子孫還是賤民。

  每人各安其位,民間就安定了,社會就不會動盪了。

  「嘶~」李世民摸著兩撇鬍子。

  不知道為什麼,這套陳詞濫調讓他越讀越膈應。

  「父……皇?」

  李世民立刻恢復了微笑:

  「寫的不錯,有理有據。

  「是你的哪位老師教你的?」

  除了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逃課殿下,皇子們享受的都是n對1服務。

  李治立刻意識到某位先生要倒霉了,不敢隱瞞,如實回答:

  「回父皇,是許敬宗先生。」

  「哦,杭州許氏,也是個源遠流長的大家……」

  李世民沉吟片刻,慈祥地說:

  「讀書讀累了吧?先回屋歇息歇息吧。」

  李治不敢耽擱父皇發脾氣,麻溜地告辭。

  李世民目送嫡子的背影消失,猛然把酒碗打翻在地。

  雄黃混著酒精,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李世民看著臉色煞白的宮女們顫抖著打掃滿地狼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的目光驟然幽深。

  河北崔氏,關隴韋氏,江南許氏。

  地域不同,淵源不同。

  但這些仗著祖輩軍功、世代榮華富貴的士族,立場卻出奇的一致——

  他們的羽翼豐滿了,都要和朕爭一爭天下的主導權了!

  觸角甚至伸進了立政殿!

  這些士族正在對朕的皇子們做什麼?

  按照他們的意圖改造嗎?!

  「陛下!陛下!」


  一個出人意料的身影來到了書房。

  還是韋挺。

  此時的他全然沒有剛才的儀表肅穆,整個人頭髮凌亂,淒悽慘慘。

  「呼……」

  李世民長出一口氣,收斂眼中的鋒芒,溫和地問:

  「你怎麼了?」

  韋挺揪著自己的鬍子,拍打自己的胸膛,連連哀嘆:

  「身為人臣,有些話必須為尊者諱。

  「但父有錚子不亡其家,君有錚臣不亡其國,臣必須犯顏直諫……」

  「但說無妨,朕聞過則喜。」李世民大度地說。

  「李明,是李明殿下!」韋挺滿腔悲憤地告狀:

  「李明殿下無端大鬧臣的草廬,將臣的下人打傷!」

  「哦哦?哦~」

  李世民的心情一下子就美麗了,頗有興味地向前坐了坐。

  「細說。」

  他生平第一次嫌棄熊孩子還不夠熊。

  怎麼沒幹脆把韋府給拆平了呢?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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