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不同意這樁婚事
第22章 我不同意這樁婚事
「你怎麼今天這麼老實?」
楊氏疑惑地給李明打了滿滿一碗飯。
才中午,這混天魔頭居然回家吃午飯了。
平時都不到天黑誓不歸的。
「我……吧唧吧唧……沒心情。」
李明悶頭幹著飯,主食還是千篇一律的小米拌飯,配些葵菜、菘菜、藠頭等等發苦發澀的本土菜蔬。
出於防止下毒的考慮,外來食品是無法進入宮禁的,所以就算賺了錢,也沒法改善家人的伙食。
就在他思維發散的時候,一隻涼爽柔軟的手貼到了他額頭上。
「沒發熱,還好。」李令臉上的擔憂一閃即逝,俏皮地向他眨眨眼,「身體沒病,應該只是腦子有病。」
李明沒心思和她胡鬧,不耐煩地撥開她的手:
「你才有病。」
李令一愣,也不說話了,悶聲不響地扒了兩口飯,收拾碗筷就回自己屋裡。
楊氏並不像往常那樣生氣,只是惆悵地嘆氣:
「你啊,不該對你令姐這態度。她是最關心你的。」
「她怎麼了?」
「她快出嫁了,你們姐弟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嗯。」
李明心如亂麻,食之無味地放下了碗。
「我吃飽了。」
拉開屋門,李令正把頭埋在被子裡,肩膀一抖一抖,壓抑著哭泣的聲音。
李明忽然有種久違的、心疼的感覺。
就像他前世的女兒在學校被霸凌一樣。
李令就這樣哭了好一會,肩膀終於停止了顫抖,緩緩抬起頭,直直地看著他。
李明也無言地看著她。
「弟弟。」李令平靜地開口,眼淚靜靜地流淌,在桃紅的兩腮上留下兩道晶瑩的痕跡。
「我不想嫁人。」
「嗯。」李明默默點頭。
「那個裴重暉並無才能,刻薄寡恩,全憑家族門第才爬上這個位置。」
「嗯。」
「父皇冊封我的時候說,他們這一支裴氏只剩裴重暉一個獨苗了,囑咐我一定要生兒子延續香火。」
「嗯。」
「可生男生女皆是天意,是我能控制的嗎!」
「嗯。」
姐姐就這麼哭訴著,弟弟也只能這麼聽著。
他倆其實心裡比誰都清楚,欽點的婚約,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
「我好受些了。」李令面無表情,雙眼無神地看著李明。
「謝謝你,只有你肯聽我說廢話。」
李明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恥辱,似乎無顏面對姐姐,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回到外堂,「五姨娘」又來串門兒了,正與楊氏坐著聊天。
看見李明出來了,五姨娘便向他熱情地笑著,眼睛彎成兩輪好看的月牙:
「李明,聽說你在宮外做善事?真給你娘長臉啊。」
李明莫名感到,兩輪月牙後面,一雙冰冷的眼睛似乎正在審視自己。
「哪裡的話,他一個孩子能幹什麼啊,全靠房相公幫襯。」楊氏謙虛地說。
「他能有一份天真的善心,已經很難得了,也是姐姐你的福分。」五姨娘輕巧地把這個話題翻過:
「說起來,李令要出嫁了吧?我今天就是來看看她。只是……」
楊氏臉有些紅:「孩子不懂事,我這就叫她出來。」
「倒也不用,我今天就是順路來看看,坐一會就走。只是……。」五姨娘連連擺手,卻又壓低了聲音,靠到楊氏身邊。
「只是裴家不比這立德殿,對無禮的媳婦是不會縱容的。李令這脾氣,以後到婆家恐怕是要吃虧的。
「姐姐在後宮也挺清閒的,難道平時沒教她三從四德嗎?」
楊氏的臉更紅了。
被比她小了接近一輪的才人數落,她也只能賠笑臉。
李明黑著臉,忽然感到胸悶。
後宮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仿佛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他窒息。
就算逃離後宮,這張網也在牽連著他,他在宮外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驚醒網上的蜘蛛。
大唐雖大,他卻無處可藏!
「明兒,你今天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李明猛然驚醒,映入眼帘的是楊氏擔憂的臉龐。
「我……沒事。」他低聲嘀咕,像是在逃避什麼,轉身就跑。
剛跑到門口,恰好老宦官也匆匆忙忙奔進來,兩人撞了個滿懷。
老頭被胖小子頂著肚子,摔了個四仰八叉的,卻顧不得疼,咕嚕站起來便朝屋裡喊:
「娘子,不好啦!有喜事,有喜事!」
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楊氏聽不懂老宦官的矛盾文學,一頭霧水:
「老人家先喝口茶。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著急呀?」
老宦官急得連忙擺手,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娘子您還穩如泰山呢,快去尋您那小猢猻回來!」
楊氏和五姨娘同時看看宦官身後,又看看宦官。
「發生了什麼?」
「陛下在兩儀殿召見李明殿下!時間急迫,晚了就不好向上交代了!」
「哦?陛下召小猢猻做什麼呀?」
「當然是好事!應該是準備封……哇!」
老宦官這才發現那小子就站在自己背後,震驚地用手指戳著他,說都不會話了:
「你你你……不是,李明殿下怎麼在這?不是應該……」
不是應該正在作死或者在去作死的路上嗎。
李明眯著眼看他,嘴角扯出一個微笑:
「父皇找我?」
明明是一個微笑的孩童,老宦官卻無來由地感到透徹骨髓的寒意。
但在宮中行走久了,他不至於就此亂了方寸,咽了口唾沫,繼續心急火燎地催促著:
「陛下說有事要和您聊聊,您趕緊沐浴焚香……唉來不及了,您還是換身衣服吧!」
「聊?父皇國事繁忙,怎麼有空和我這個乳臭兒閒聊?」
老宦官故意忽略小殿下話里話外的刺:
「具體何事老奴也不敢泄露天機,但……」
他整了整衣冠,笑呵呵地向李明叉手行禮。
「預祝殿下高升!」
李明的眉毛皺成了川字型。
行吧,這樣也好。
他也有很多事,想和皇帝老子聊聊。
「我知道了。」
乾脆利落地轉身就走。
「哎,殿下!不可殿前失禮呀!娘子,快把殿下的宮袍給老奴,老奴給他送去!」
老宦官急急忙忙雙手接過袍子,又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楊氏苦笑著向五姨娘道歉:
「媚娘,這孩子三番兩次的,真對不住啊。」
「不不,姐姐言重了……」
武媚娘三心二意地回答,玩味地望著李明的背影。
三番兩次承蒙陛下召見,是吧……
…………
「殿下,袖子還沒穿好。」
「嗯。」
「殿下,嘴角還有米粒,老奴替您擦擦。」
「嗯。」
「殿下,玉帶,玉帶!」
「嗯。」
去兩儀殿的路上,李明一路走,老宦官一路替他收拾,像老媽子一樣。
而李明的親媽只能愛莫能助,因為永巷就像一道結界,將她阻隔在後宮之內。
楊氏如同囚犯一般,永遠只能生活在永巷之北、宮牆之南的方寸之間。
不止是楊氏,李明的五位姐姐、幾位姨娘、乃至所有皇帝的女人,哪一個不是被終身囚禁在侷促的後宮之中?
大姐李令出嫁,也只是從一個囚籠跳進了另一個更狹小的魚缸罷了。
而李明他自己,乃至於他的大哥李承乾,乃至於他所有的哥哥姐姐們,大家的靈魂又何嘗不是被宮牆束縛著,
像角斗場的猛獸一樣,為虛無縹緲的皇恩自相殘殺?
「殿下,到了。」老宦官擦擦滿頭的汗。
總算有驚無險地把小祖宗送到了目的地,他還不忘抓緊時間,絮絮叨叨地叮囑:
「您進去千萬別大聲喧譁,走路要慢,對陛下要尊敬,不要惹他生氣,還有……」
「我知道的。」李明鄭重地向老人家躬身行禮:
「謝謝。」
老宦官忽然有種看著孫兒長大的感慨,眼角含著激動的淚花。
「老奴先走了。」
李明目送老人家,直到彎曲的背影離開視野,才轉過身體,面對宏偉的殿門。
兩儀殿。
那個讓李明多年來擔驚受怕、讓父子夫妻兄弟姐妹不像親人、讓家不像家、讓母親嘆息李令流淚的根源,就坐在這裡面。
他深吸一口氣,跨步而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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