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叛賊守國門
第363章 叛賊守國門
長安城,人心不穩,人心浮動,人心惶惶。
原本鬧忙的街道空空蕩蕩,甚至連個流民或者乞丐的蹤影都難尋覓。
昔日繁華的帝國中心,幾乎完全淪為了一座鬼城。莊嚴高大的樓房城牆仍在,而它們的主人卻不見蹤跡,顯得格外冷清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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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牆高聳的深宅大院,賓客行色匆匆,在槐樹的陰影下,留下一抹抹鬼影似的赤紅色。
紅,對大唐人來說是高貴的顏色,普通販夫走卒不得穿紅。
而院子裡的賓客們,無不身穿象徵著高級品秩的赤紅圓領袍。這些貴人們全程低著頭,保持著沉默。
即使碰見相熟的同僚,他們也只是微微點點頭,一言不發,仿佛是為了刻意配合長安城死氣沉沉的氛圍似的。
大院的中心,樹影掩映的一座樓閣。
碧瓦朱檐,閬苑瓊樓,有如神仙的住所一般——雖奢華精美,但卻清冷無比,不接地氣。
樓閣的正堂非常寬敞,穿過窗戶的光線都無法覆蓋整個房間。導致即使在大白天,堂里也黑漆漆的。
諸位貴賓悉數落座,正堂沒有點燈,他們的臉都隱藏在了黑暗之中,就像佛堂的一尊尊泥塑菩薩像,威嚴而不近人情。
「今次煩請諸君蒞臨寒舍是為了什麼,想必諸位也心中有數。」
黑暗的主座方向,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原來那個座位上一直有人,只是因為環境太黑,咋看之下,就像一團邊緣不定的模糊陰影。
「主上是天,主上的聖意如同天意,我等凡人難以逆料。」座下,一個剛健的聲音回答道。
主人輕笑一聲:
「張使君,如今京中的形勢想必您也知曉。現時不比以往,我等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宮中最近的異常,諸君有什麼看法?」
一片沉默。
在家裡懟天懟地別人管不著,但是聚眾探討宮裡的動向,是很犯忌諱的。
若是在平時,隨便一封「大不敬」的彈劾摺子就能讓在座的所有人吃不了兜著走。
再吃一個「意圖謀反」的全族超級大滿貫也不是不可能。
否則你們這麼關心聖人的起居幹什麼?總不是想鑽個空子,和後宮嬪妃談談心吧?
但是,正如開場所言,現在不是過去了。
有「大明」這個龐然大物杵在那裡,再玩宮斗政鬥,那就未免顯得太不識時務了。
就目前這戰況,你就算真的是忠臣,可能一覺醒來就變成「反賊」了。
過了許久,一個蒼老的嘆息聲。
一位老臣幽然開口,打破了長久的沉默:
「前幾日,我等照常入宮等候陛下差遣,卻被宦官以陛下身體不適、不便會客為由,請出了宮。
「接下去的數日,一直到今天,一次朝會也沒有召開。
「若陛下真的龍體欠安,那可病得太嚴重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聽他淡定的語氣,可一點也不為陛下的「重病」而感到擔心。
他一開口,便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正如安平縣公所言。
「陛下想必病得非常、非常重。
「事關社稷存續,宦官卻不許臣等探病。這可如何是好啊。」
他們知道宦官在忽悠他們,但他們就是不說破。
大家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功底還是很在線的。
宅邸的主人單刀直入:
「某以為,陛下未必在宮裡,可能出宮尋訪名醫了。諸君以為呢?」
此言一出,在座的袞袞諸公又陷入了沉默。
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宮裡的近況,諸公早就通過宮人的大嘴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皇帝北狩,宗親和妃嬪們也跟著一起北上了。
現在的太極宮,只有一群宦官宮女在那兒空轉,營造一個一切如常的假象。
這個假象維持了數日,今天到底是被戳破了。
「陛下乃是國家的大腦。陛下出宮,如群龍無首,我等該如何自處?如何替天子守好國門?
「這就是某邀請諸位的原因。」
主人說得很是直白。
若是換做魏晉南北朝的「美好舊日」,什麼?皇帝不在家?
還有這種好事?
權臣們早就毛遂自薦,競爭上崗了,哪裡還輪得到主持人專門召集大伙兒。
只是現在和禮崩樂壞的南北朝還不一樣。
不是因為大唐的大臣們都是忠心耿耿的模範員工——畢竟大家都是從隋末大亂鬥海選出來的有為中老年,誰不想進步呢?
還是因為那個最不尋常的因子——大明。
大明天兵所至,一切皆成齏粉。
還是那句話,在「大明」的霍霍屠刀下,你還在這時候玩宮斗、政鬥這類兒戲,那就未免有些把自己的生命當兒戲了。
畢竟大明最可怕的,不是她那訓練有素、又仿佛無窮無盡的軍隊,也不是那壕氣的鎧甲、巨艦等優良裝備。
甚至不是那雄厚得如同無底洞一般的國力。
而是那個新興帝國的統治者本身,李明。
那廝……那位陛下喜怒無常,最是讓人捉摸不定。
雖然他正在和他的皇兄李承乾打生打死。
但你若是敢篡了李承乾的位,鬼知道那貨會不會給你安個「敢欺負我大兄」的罪名,讓你全族體驗一下渭水的深淺。
那位小小的暴君,給京中群臣的心裡留下了大大的陰影,讓他們不敢對搖搖欲墜的李唐江山踢上一腳。
叛軍守國門了屬於是。
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
「臣下乃是聖上的眼耳口鼻手。聖上在哪,臣下就應該在哪,否則便是不稱職。
「如今陛下出宮,臣下豈有安坐京城之理?」
瞧瞧,瞧瞧,所以說別人家學淵源,能當御史呢。
能把「咱們跑路吧」說得那麼清新脫俗,不愧是文化人。
「韋御史所言差異。陛下微服私訪,我等更應替陛下打點好國事,以待聖駕歸朝才是。」
跑路的提議,並沒有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
因為經過幾輪篩選,有跑路意向的傢伙已經基本潤光了。
從李明「風起於萍末」的原始股東,到監國時期帶去遼東的一大批自己人,大明先後兩次橫掃中原。
以及這次陛下突然「重病」病遁。
理想甚高甚大的、天生有反骨的、或者意志不堅定的,在這幾輪篩選過後,該跑的都跑光了。
畢竟連陛下都跑路了。
現在還能堅守在長安的大臣,那是真正的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
出乎意料的,這樣的「頑石」還挺多。
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一方面,李世民陛下餘威尚在。看在老上司的份上,大唐群臣的忠誠度還是有點保障的。
另一方面,則是李明陛下太可怕了。
歷經多次亂世,各種擬人非擬人的統治者,各大家族也見識過不少了。
整治老百姓的統治者有很多,但專門整治「各大家族」本身的,那個李明陛下好像還是頭一個。
為了保護本族的利益,延續家門,這些頑固派報團取暖,自動團結在「大唐」這杆大旗之下。
儘管李世民、李承乾兩位陛下對士族門閥的態度也不咋地。
但是和李明相比,那簡直和春風拂面一樣溫柔。
這些大族在朝中的代表,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大唐一條路走到黑了。
「諸位說的也是。」韋御史沒有堅持。
能夠確認諸位同僚還願意堅守長安,有著抵抗到底的意志,這個務虛會就算沒有白開。
只是留著歸留著,大家的抵抗意志再怎麼堅定,但是對如何「替天子守國門」這個問題上,仍然拿不出一個像樣的主意。
並非諸君無能,而是明軍太豪橫。
一力降十會,當大明以數倍於己的國力泰山壓頂時,一切計謀都只是雕蟲小技而已。
強如天可汗,也只能左支右拙,狼狽不堪。
更何況,現在的大唐已經迭滿了debuff。
從百姓跑路造反、到南方勢力投敵,真正是內憂外患不停。
莫看這麼大一個國家,長安諸君所能動用的資源屬實有限。
「我等不能為君分憂,真是枉為人臣!」
那個蒼老的「安平縣公」哀嘆道。
旁人莫能回答,只是在一邊唉聲嘆氣而已。
出生,死亡,和被李明碾過,這是他們每個人都不得不面對的宿命。
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總算讓陰森的大堂顯得有人氣了起來。
只是除了「大唐藥丸」以外,他們並沒有討論出個什麼結果。
主座之上,主會人也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換了一個話題:
「嶺南道傳來的消息,真臘正在騷擾我國南方邊境,殺戮男丁,掠走婦孺為奴。」
嶺南還是忠於大唐的,所以時不時還會向長安報告消息,雖然日常傳信的延遲比較高,又隔著一大片反賊地區。
那地方處於一個比較奇妙的境地,唐朝人講「南方」,指代的一般是長江、甚至淮河以南的地界。
至於嶺南,那地方在初唐時期實在是太熱了,距離「化外」也就一步之遙,融化的化。所以默認是排除出討論範圍的。
這也是嶺南人、尤其是當地漢人堅持抱緊大唐大腿的原因——
好不容易當了一回「國人」,他們可不想再被打回「野人」,和其他南方野人在叢林裡為了一根香蕉打死打活。
如今嶺南道被南蠻騷擾、前來長安求援,諸君聞言,頓時一片譁然。
「真臘……是哪個地方?」
「曾經被林邑蹂躪的南蠻小國。」
「哦……那林邑又是什麼地方?」
「……」
在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以後,眾臣都感到了難以遏制的憤怒和窩囊。
一個甚少耳聞的鼻屎小國,居然敢公然欺辱我泱泱大唐了!
而更令他們感到屈辱的是,他們只能聽著這壞消息,而毫無辦法!
因為大唐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所有主力都投入到了山西戰場的絞肉機里,各地空虛。
甚至連首都長安的防禦,都是不少地方是開著天窗的,只有二流的衛戍部隊躲在城牆後面充數。
更不用提那比南海還深的財政窟窿了。
大唐拿頭去組建一支可以在熱帶叢林作戰的野戰軍?朝廷諸公拿頭去支援遠在萬里之外的嶺南?
「想當年,陛下率領我們踏破突厥可汗牙帳,其威赫赫,猶在眼前。
「這才一眨眼的工夫,我大唐竟淪落至此……」
不少老臣哀聲感慨,帶著哭腔。
情緒甚至比得知陛下拋棄首都「跑路」還要激動得多。
畢竟大家雖然一口一個「明賊」,但心裡也清楚,這場「明唐爭霸」終究是老李家的家事。
大家根子裡還是「自己人」。
然而,那個真臘是什麼鬼?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猴子!
我們華夏,居然還能被那種的小角色欺負?!
這就讓大家很難受了。
「國家有難,妖魔橫行啊……」
主座上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
客座也是一片嘆息:「劉侍郎所言極是。」
在迷茫和沮喪的氛圍中,眾人如正午的濃霧般漸漸散去,正堂恢復了之前的死寂。
…………
「皇弟,你說朕和你離開長安這麼久,京中群臣大概也能看出端倪。他們會不會背著朕,做些禍國殃民的壞事?」
「應——該——不——會——吧,有——李——明——鎮——著——」
「呵,也對,那條惡狼倒是條看門的好狗。」
在大唐群臣集體抑鬱的同時,大唐的皇帝,李承乾陛下,正在暢快地縱馬奔馳。
他的皇太弟李治騎著馬,勉勉強強地跟在後面,生怕一開口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了。
在二位貴人的身後,射匱可汗稱心率領著突厥親兵緊緊跟隨,一路警戒,護衛著漫長的皇家車隊。
他們依照原計劃,離開蒲州以後,便沿著黃河北上,尋找著大明水師的防守空當、又水流緩慢的渡口,渡過黃河再掉頭往南,回到關中。
一路上,他們輕車簡從,華貴的龍輦鳳輦一律換成樸實無華的普通富家馬車。
畢竟向北就是戰區了,不想被當靶子就低調點。
這正好遂了李承乾的意。
他直接棄車上馬,撒丫子就飛奔起來。
如同龍歸大海。
在馬背上的李承乾和平時的李承乾,完全是兩個人。
平時的李承乾不是咳血就是體虛,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好像命不久矣,一個不注意就隨時有可能崩。
可只要一上馬,陛下就立刻恢復生龍活虎的狀態,那勃勃英姿,宛如年輕的天策上將再臨。
「陛——下——請——慢——些——」
李治豁出去了,猛地一夾馬腹,不料腳下一松,眼前一黑,便要墜下馬去。
他頭腦一片空白,只覺天旋地轉。
下一秒,他已經坐在了阿兄的馬鞍上了。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騎慢點呀。」李承乾單手將已經不小的弟弟撈了上來,順便責怪一聲。
「……」李治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不是陛下,危險駕駛的不是您麼……
不過現在不是晃神的時候。
李治定了定神,道:
「陛下請小心,前方有危險。」
李承乾嘴角一勾,非常自信:「哦?什麼危險?」
李治向前指了指。
前面是一道山坡,兩邊是懸崖峭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隘口。
在這條必經之路上,兩名武士擋在路中央。
他倆扛著槍,一看就位階不高,只是最基層的大頭兵。
但是他們的鎧甲依舊非常厚實,護心鏡上還紋著獅虎的裝飾,在陽光下反射著明亮的光澤。
這身誇張的單兵裝備,可太有辨識度了……
是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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