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內戰前夜
第218章 內戰前夜
「劉侍郎慢走~」
入夜。
李乾祐滿面堆笑地送別黃門侍郎劉洎,打著哈欠踱步回房。
他要跳船了。
以前他從不站隊,更不會摻和什麼「四子奪嫡」這類的戲碼。
這是他歷經多年宦海、吃得五飽六飽而依然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
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他已經把將來的陛下李明給得罪死了,而他的護身符——李靖老哥——又快要過期下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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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再抱著過去的教條不放,那他就屎到淋頭了。
所以,一聽說晉王李治殿下正在廣羅人才,他毫不猶豫地就靠了過去。
雖然一個小娃娃領著一群心術不正的大臣,很難與監國殿下正面抗衡。
但是對李乾祐來說,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世家大族其實對『那位』殿下不滿已久,奈何他近來有陛下撐腰,囂張跋扈,眾人不得不暫時忍耐。
「若天下有變,民心向背還未必可知。」
李乾祐心裡盤算著,自然而然地將普通百姓排除出「民心」的範圍。
就在他剛剛寬衣上床時,家僕忽然來報:
「明府……有,有客人來……」
「誰?這時間誰會上門?」李乾祐語氣已有不悅。
家僕支支吾吾:
「是……是……」
「是我。」
一位紅袍官員,帶著幾個衙役不請自來。
李乾祐借著燈光,眯著眼睛辨認許久:
「刑部尚書,劉德全……」
他壓下火氣,討好地笑著:
「劉尚書,有什麼事這麼著急,這個時候來找卑職……」
劉德全悶聲道:「急事,你跟我過來一趟。」
「沒問題,等卑職穿好衣……哎哎哎!」
李乾祐還想穿上官袍,被兩個衙役拖下了床。
「監國殿下命令得急,沒時間拖延。」
就這麼把衣衫不整的長安令給拖過了整個院子,扔上了刑部的囚車。
沿途的家僕好奇地張望著,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裝作沒看見,一臉難繃的表情。
「哎你們……算了。」
李乾祐在僕人面前被當眾現了這麼一眼,臉都丟光了。
但他心裡有再多不忿,也只能憑著多年養氣的功夫,硬是忍了下來。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陛下和李靖老哥都還在,料那小殿下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
到了刑部。
無事發生。
幾個人把衣衫不整的李乾祐在審訊室一丟,就自顧自忙去了。
現在已接近深秋,半夜還是很冷的。
縣令大人快凍出鼻涕泡兒的時候,一個主簿姍姍來遲。
「李明府,下官問您一個問題。」
這一晚上的折騰,連李乾祐這樣很有城府的也等得很不耐煩了,沒好氣地問:
「什麼問題?」
主簿問:
「近來京城不少員外、富商被粟特人詐騙,明府可知此事?」
「不知道。」李乾祐很熟練地祭出三字真言。
主簿沒有多言,簡單地將李乾祐所說記了下來,便將手裡的筆錄遞給了他:
「如果沒有異議,請明府簽字確認。」
作為幾次被請去喝茶的老江湖,李乾祐對這套流程很熟悉了。
眯著眼睛看了一遍,確定主簿沒有多記什麼奇怪的內容,很爽快地就簽字了。
而這道流程走完,刑部也沒有為難他。
「麻煩明府了,請。」
主簿向李乾祐示意出口的方位。
顯然沒有送李明府回去的意思。
李乾祐嘴角一抽:
「那……至少能派人去我府里,通知下人來接我麼?」
主簿已經走了,沒人搭理他。
李乾祐深吸一口氣。
好好好,這麼玩我是吧!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
次日夜晚。
「阿嚏!」
被昨夜刑部的騷操作折騰,李乾祐被折騰得感了冒,一天謝客,早早上了床準備休息。
然後,刑部的人又來了。
「李明府。」劉德全又是一拱手。
李乾祐眼皮一跳,虛弱地說:
「能不能……」
「可以可以。」劉德全這次很慷慨。
「這次可以等您穿好衣衫。」
這不還是讓我今晚去衙門報到嗎……李乾祐多少已經猜出來,這是監國殿下在變著法折騰自己。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這無能狂怒的樣子,也是夠熊的……他無聲地嘀咕著,跟著劉尚書去了刑部衙門。
和昨天一樣,今天又把他晾了老半天,等天快亮的時候,才有主簿姍姍來遲。
「關於近期的粟特人詐騙案,有人來向李明府您報案,可有此事?」主簿簡單地問。
李乾祐已經被關得意識模糊了,想都沒想就點頭:
「是有這事。」
乾脆利落地簽字,走人。
…………
第三天。
當劉德全尚書來到李乾祐府上時,老李已經穿好衣服等著了。
「又來?每天問無聊的問題,有意思麼?」
連續三天沒睡好覺,李乾祐已經被磨得沒耐心了。
即使對官階比自己高的刑部尚書,態度也不太美麗了。
劉德全連連答應:
「今晚是最後一次,過了今晚,絕不再勞煩李明府。」
拉到了地方,這次倒沒有晾著李乾祐讓他久等。
有人已經在門口候著他了。
是一個猥瑣的少年,也就十來歲,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李明府……嘿嘿,終於讓我等到你了。」少年弓著背,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既天真無邪、又猥瑣至極的彆扭氣息。
「你是誰?」
李乾祐嫌棄地皺皺眉頭。
從這少年身上,他嗅出了庶民的窮酸氣息。
「他叫來俊臣。」劉德全對來總顯然非常忌憚,簡單地介紹道:
「他是來審問你的。」
李乾祐立時就不樂意了:
「下官犯了什麼罪,要來審問下官?」
劉德全掏出兩頁問詢筆錄:
「這上面的字,可都是明府親手所寫?」
李乾祐點點頭:
「是的。」
劉德全指著問詢筆錄角落裡的兩條聲明:
「『如不屬實,我願承擔相應法律後果』——這句話,想必李明府在簽字時,也已經熟讀於胸了吧?」
李乾祐眉頭一皺。
當時他疲憊至極,根本沒有仔細看。
不過筆錄確實是他自己簽的,抵賴不得。
「劉尚書想說什麼?」他感到情況有點不對勁。
劉德全露出微笑:
「李明府,前一天你稱對粟特人詐騙案不知情,昨天又稱受害人明明白白向你報了案。
「前後證詞不一致,你肯定沒有老實交代。對不老實交代的後果,你也很清楚,所以刑部正式發函,請你協助調查。」
李乾佑臉部肌肉抽搐。
被套路了。
抓一個五品及以上官員,需要門下省和御史台會簽。
但是「協助調查」就不用。
「希望諸位不要知法犯法,最多關押下官六個時辰。」
老油條李乾佑對相關法條已經爛熟於心了:
「並且不能對我用刑。」
「沒問題,沒問題。」來俊臣道:
「只要身上看不出傷痕,就是沒有用刑。」
李乾佑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李明府。」
劉德全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保重。」
「什麼?」
李乾佑愣了愣。
劉尚書已經帶著手下離開了,只留下兩個獄卒。
狹小的房間裡,只剩下李乾佑和那個叫來俊臣的庶民少年。
李明府根本沒有正眼看對方,心裡頗為輕鬆地盤算著。
協助查案,最多關他半天。
只要這半天他別嘴瓢亂說話,就算監國大人也奈何他不得。
「李爽李乾佑,你認得我嗎?」
來俊臣溫和地問他。
李乾佑壓根不搭理他。
什麼樣的人物,也配和他搭腔?
「你也是貴人多忘事,我替你回想回想。」
來俊臣嘴角勾出誇張的弧度,將房門緩緩關上。
是夜,刑部衙門傳出陣陣悽厲的哀嚎聲。
…………
「李乾佑都招了?」
次日,李明將來俊臣直接召進了宮。「是的,他交代了不少有趣的信息。比如衛國公李靖,其實一直和蕭銑勢力維持著不清不楚的關係,等等。」
來俊臣挺著背脊說道。
「李衛公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想必父皇也心裡清楚,不需要他賣兄求榮。」
李明揮揮手,好奇地看著把背挺得筆直的來俊臣。
不知為什麼,李明總覺得,在審問了心心念念的長安令後,這傢伙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你最好真的審出了什麼。」李明嘆了口氣,拍拍桌上的一堆彈劾。
「你把李乾佑人都整瘋了,偏偏皇帝在臨行前,還特意交待過不能動他。
「現在好了,一堆大臣以此為由,彈劾我違抗君命了。」
若是往常,來俊臣肯定油滑地嗯嗯啊啊一番,把鍋推出去。
但今天,他卻出奇地老實。
「殿下大可以把我斬了,多少可以堵住那些官大人的嘴。」
李明眉頭一挑:
「這不像你啊,你今天怎麼回事?」
怎麼霍霍完李乾佑以後,這廝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他曾經有件疑案解決不了,把我抓過去頂罪,受盡酷刑。」來俊臣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把話題掰了回來:
「那起詐騙案,確係他所為,其他粟特人只是聽他調遣的白手套。」
基本和李孝恭六姨娘安氏所交待的相一致。
「騙到的錢,也是在他命令下運往幽雲一帶嗎?」李明問。
來俊臣搖搖頭:
「他不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李乾佑背後還有人。
這倒一點也不出乎意料。
「他背後是誰?他提到了『齊王』或『李祐』嗎?」
李明單刀直入。
如果,如果在背後操縱李乾佑的主使,又雙叒叕借著「齊王李祐」這雙白手套的話……
那問題就非常,非常大了。
來俊臣搖頭道:
「沒有。」
呼……李明無聲地鬆了口氣。
「李乾佑說,給他出主意、讓他這麼幹的人,
「是魏王李泰。」
…………
來俊臣走了。
李明一個人坐在書房裡,面色鐵青。
真相大白,事情大條。
已知,李泰已經在九成宮事件中,試圖暗殺皇帝和太子。
現在,李泰再次出手。
多半也是劍指那兩人。
將銅鐵運往草原、提高薛延陀的披甲率、短時間內提高其戰鬥力,確實能給唐軍造成一定的麻煩。
但是,若要就此就能借薛延陀的刀,殺掉李世民和李承乾,那屬實是想多了。
以李泰在九成宮事件中所展現的狡猾,他一定給皇帝老爹準備了一套連招。
「岑文本……」
李明突然想起了這個李泰的爪牙。
岑文本赴往大鮮卑山,接觸室韋部落,名義上是為大唐搬救兵。
萬一,這個室韋部落幫的不是大唐。
而是李泰和薛延陀呢?
萬一除了室韋以外,還有其他勢力會在關鍵時刻,背刺唐軍呢?
到那個時候,皇帝還能穩如泰山嗎?
「可是現在不比過去,就算李泰真的殺了皇帝和太子,皇位也輪不到他啊……
「我才是下一屆話事人,他難道還替我鋪路上位不成?」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李明思索著李泰可能對付自己的策略。
這並沒有讓他花太多時間。
「軍隊……」
這個一直橫亘在內心深處的不安,立刻被無限放大。
根據狄仁傑的情報,李泰一直在聯絡其餘七個在外的藩王。
這八個王爺,都或多或少有一點名義上的軍權,或是十六衛的大將軍,或是都督府都督。
比如李泰,理論上還掌握著首都的一半治安力量——左武候衛。
當皇帝還在世的時候,這種所謂「軍權」屁用沒有,軍人不會聽他們的。
可是,一旦皇帝有事……
這虛職,不就成實職了麼!
那七個有軍權的王爺,如果在李泰的攛掇下,進攻長安……
好傢夥,八王之亂是吧!
真是見鬼了。
以前以為那幾個庶出的哥哥不過是臭魚爛蝦,無足輕重。
沒想到,卻成了決定老李家家庭帝位的關鍵先生!
「冷冷冷靜,先呼叫我的航母艦隊在哪裡……」
在遼東,離長安有足足三千里。
剛開始監國時,李明就想把赤巾軍調過來進京勤王,以便自己能睡得更安穩些。
然而李世民還在世,這番高度疑似謀權篡位的操作,未免太行為藝術,被所有人給攔住了。
以免讓李世民陛下在漠南前線睡不安穩。
然而現在,再調兵恐怕已經晚了!
李二陛下一旦遭遇不測,李泰立即就能獲得軍隊指揮權,從洛陽進攻。
赤巾軍遠水解不了近渴!
「我控制下的其他軍隊,有一戰之力嗎?」
李明數著自己的力量。
當李世民陛下出事以後,比如被俘、失聯,或者……崩殂。
理論上,李明作為監國的權力的無限的。
他有權號令天下諸折衝府立刻動員,進京清君側(字面意義)。
然而如前所述,實際上,由於李二陛下這次北伐抽空了關中精銳,導致京畿及以北地區空虛,折衝府成了空殼,根本沒有幾個兵。
而更南方的折衝府,則遇到和遼東兵一樣的尷尬境地——來不及進京。
所以,若要抵擋八王的軍隊,李明就必須動用京城裡現成的軍隊。
皇宮的「看門將軍」左右監門衛,以及宮裡的戍衛禁軍,是隨時聽他調遣的。
至於京城的左右武侯衛,就未必了。
這兩支部隊的名義大將軍,分別是李泰和李治。
一旦皇帝出事,他們的立場是不能指望的。
別說替監國殿下抵擋反賊,他們自己不把李明小老弟綁了送給李泰老哥,就算他們忠君愛國了。
而最關鍵的玄武門左右屯衛,只能說,態度比左右武侯衛更微妙。
在意識到京城空虛後,李明就有意識地增加屯衛的封賞,有事沒事就去玄武門收買人心。
加上李明在民間的超高人望。
屯衛的中下層還是很支持他的。
然而,屯衛的真正領袖,李君羨,卻一直沒有明確表態……
「王太監。」
李明召喚道。
一位宦官連忙上前:「殿下?」
「請屯衛大將軍李君羨進宮一敘。」
「是。」
宦官一路向玄武門小跑。
過了許久,他一個人回來了。
「李將軍人呢?」李明面色有些不善了。
「那個……」王太監吞吞吐吐:
「李將軍說,他一個看門之將,只聽令於陛下,不……不宜與諸位皇子殿下走得太近……」
呵,和我裝清高?前幾天欣然接受某位晉王殿下的宴會邀請,怎麼不知道避嫌了?
李明在李君羨身邊安插了探子,所以對對方的行蹤是有一定的了解了。
這樣一來,李君羨的實際立場也探明白了。
「嘖,麻煩了……」李明咂咂嘴。
情況比他之前預想的更嚴峻。
一旦李世民遭遇不測,以李泰為首的八王獲得軍權。
他在長安就會迅速陷入以少打多的境地!
在屯衛可能叛變的情況下,甚至連宮裡都是不安全的!
這就是李泰的完整陰謀,環環相扣!
這招更噁心的點在於,即使李明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甚至也不能針對性地做出戰略部署。
因為李世民還沒出事,他還沒有權限指揮各地的軍隊。
大家都處於暫停狀態,這場內戰遊戲還沒有開始!
「怎麼辦?去遼東?就這麼拱手把長安讓了,把國家的爛攤子就這麼攤著?」
李明思索片刻,毫不猶豫地起身。
「殿下回後宮?」王宦官殷勤地招呼了上來。
李明簡短一句:
「叫上禁軍,去立政殿。」
騰騰殺氣,讓王宦官霎時面色蒼白。
終於,頑劣的殿下在勤政了一段時間後,終於要露出極端本性了嗎……
他不敢怠慢,立刻去召集禁軍。
李明沒有多說一個字,信步離開兩儀殿,心中已經做好了相應的規劃。
第一步,先控制李治!
因為小手手不老實的,不僅僅有李泰。
還有李治。
和李泰類似,李治手裡也掌握著京城的另一半治安力量——也就是右武侯衛,而且他也在勾連宗族。
根據狄仁傑的犬父狄知遜的情報。
李明的那位話不多的腹黑哥哥,一直和李淵老爺子留下的十幾個皇叔搞串聯。
那些皇叔,也是有兵權的!
不知道李治是和李泰兩人聯手造反,還是單純在模仿李泰的動作,為自己增加軍事上的籌碼。
管他意圖是什麼,李明都必須把他控制起來。
「踏馬的,早知道一開始就把這倆反賊突突了……」
李明有些懊悔。
一開始,他還想和三嫡子井水不犯河水,給李世民老爹演一出「兄友弟恭」的童話劇。
以免落下「手足相殘」的口實,惹毛了李世民,從而毀了自己的前途。
而現在,李明只想去踏馬的。
和這些嫡子,根本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
對待他們必須極端,斬草除根。
當大家都說你極端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是。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