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進路上
金山下的沙州軍帳內,隨著一名身穿圓領袍的參軍開口,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張議潮身上。
那參軍劉繼隆認識,是沙州李氏的李恩,自己那個戰死的伙長就是他的族侄。
「劉繼隆,既然李參軍有疑惑,那你就解答一下吧。」
張議潮穩若泰山,只是輕笑撫須,而劉繼隆聞言頷首作揖:
「我軍與番兵塘騎於金河以西相遇,起先番騎不過數人,李伙長為討得更多情報,令我等四下探索。」
「大約過兩刻鐘,南北又湧出二十餘番騎,李伙長這才下令撤兵。」
「我軍自清晨出塘探馬,至午時已經耗費不少馬力,李伙長所乘騎馬匹中箭數支,最後馬力不足,率我等於一處樹下與番兵鏖戰。」
「力戰中,李伙長面部中箭,自知生路無望,故出陣搏殺番兵二人後力盡而亡,我等只能結陣禦敵。」
「我能存活,也實屬僥倖……」
劉繼隆給了自己的前任伙長體面,實際上那廝面部中箭後就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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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如果真的那麼平平淡淡交代,不免折了李家的面子,李恩怕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自己。
「如此說來,這李懷深倒是一勇士,只可惜……唉……」
張議潮緩緩開口,避免了李恩繼續追問的同時,也算給了李恩體面。
「淮深,寫信給你父親,令他從沙州府庫中撥些錢糧給這李伙長及陣沒將士的遺孀。」
「是!」張淮深應下,李恩聞言也不再繼續追問了。
見狀,張議潮又緩緩撫須,眼中略帶笑意看向劉繼隆:「我看你這廝相貌不凡,又有勇力,加上此次建功,便讓你暫代第三伙的伙長吧。」
「你既然已經負傷,此次進攻酒泉便不用參戰了,待拿下肅州,你自己從募兵處選下自己的兵卒。」
「刺史……」聽聞一個伙長的位置就這樣讓張議潮分配,其餘將領皆欲言,卻被張議潮抬手打斷。
「先前那小子的話你們也曾聽到,這酒泉之中有漢胡五千餘口,此次若是能成功收復,可添兵二團。」
張議潮的意思明顯,二團有四隊二十伙,他只是提前分出一夥的位置罷了。
聞言,四周將領也不再說話,而張議潮也笑著對劉繼隆擺手道:「退下去好好養傷吧。」
「承蒙刺史抬愛!」劉繼隆表現沉穩,這讓張議潮對他更加喜愛了。
見劉繼隆起身,張議潮眼神示意張淮深,張淮深也秒懂跟了上去。
他們退出了大帳,而後走出數步後,張淮深才對劉繼隆說道:「你好好養傷,酒泉不日便可拿下。」
「是……」劉繼隆作揖行禮,張淮深也開口道:
「之前募兵時倒沒想到你談吐有些說法,可曾讀過書?」
「家中祖先曾在上元年間擔任過河西道的白直(縣衙當值無月薪的小吏),番賊入侵後雖然死於戰亂,但依舊給子孫留了一些殘破的雜書,故此我才識得些字。」
劉繼隆可不敢說自己懂文識字,畢竟這個年代還有許多字都沒有簡化,劉繼隆雖然看得懂大部分書籍,卻並不能順利書寫。
「懂得倒也不錯了,畢竟你家境貧苦。」
張淮深露出果然的表情,隨後開口道:「此次若能拿下甘、肅二州,到時候我便留你在身邊學些東西。」
「謝校尉賞識!」劉繼隆連忙表態,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張淮深起碼還能有三十幾年的光明前途。
自己沒有什麼背景,依附張家才是正途。
「好了,你去休息吧。」
張淮深示意劉繼隆離去,劉繼隆見狀便作揖行禮,而後離開了此地。
在他返回自己的營帳,只見早上出發前還熱鬧的營帳,此刻卻只剩下了拿著一把刀在草蓆上躺著,時不時左顧右看的張昶。
「軍爺!」見到劉繼隆出現,張昶連忙起身將角落的一盤東西端來。
「這是剛才其它軍爺送來的吃食,說是張校尉讓送來的。」
「另外,其它軍爺說,今後我便是軍爺您伙下的人了!」
張昶解釋的同時,劉繼隆也看清了盤子裡的東西。
一碗浮著油沫的湯,以及兩張人臉大小的胡餅,還有一小包肉乾。
「坐下一起吃吧,日後叫我伙長便是,莫要軍爺軍爺的叫嚷了。」
劉繼隆很餓,雖說當兵吃糧,但在這個年代,當兵也不敢說每頓都能吃飽飯,更別說他這種身大力強之人了。
前世的他就是一個普通小職員,來到此界後,雖然得了這身強力大的軀體,可每日的吃食也成了頭痛的問題。
來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了,那種吃撐的日子屈指可數。
對於他來說,自己前世那些美食味道的記憶,早已在這十七年時間裡被消磨殆盡了。
「張昶,你幾歲了……」
「二十,伙長你呢?」
劉繼隆開口詢問,卻不想瘦小的張昶卻比他還大三歲。
「我十七……」
「十七?!」
張昶啞然,反應過來後只能幹笑幾聲:「不愧是伙長。」
「吃吧……」
「誒好!」
一個年齡問題,瞬間把帳內氣氛搞得尷尬了起來。
好在倆人都十分疲憊,簡單吃完過後,便躺在各自的席上睡著了。
次日清晨,倆人是被軍中將士起床的聲音所吵醒的。
四月的肅州地界還略微有些涼意,走出營帳後,劉繼隆便將自己的馬匹交還了本隊的隊正。
「伙長,這馬匹還得歸還啊?」
在劉繼隆交還馬匹後,張昶眼看二人走遠,這才開口詢問。
對此,劉繼隆也沉穩解釋道:「我軍雖已經起義一年有餘,可軍中物資奇缺。」
「似我這般不能上陣的傷兵,莫要說馬匹,便是甲冑也要交出去。」
劉繼隆解釋的同時,張昶也終於在蒙蒙亮的天色中看到了收拾營盤的沙州軍全貌。
除了靠近中軍大帳的四個團八百餘人能穿戴甲冑,其餘外圍的千餘人基本就是簡單的長短兵。
他們的身上僅有綿袴、襖子和幞頭這些衣物,至於像樣的防具,便只有手中簡易的木盾了。
「這麼簡陋……能收復酒泉嗎……」
張昶咽了咽口水,心裡不免擔心起來。
劉繼隆看穿了他的想法,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說道:
「當初張刺史收復敦煌時,我軍不過兵刃數百,甲冑數十。」
「而今兵刃甲冑皆翻數倍,均是收復各城時,從那些番人身上扒下來的。」
「待收復甘、肅二州,我們也會有屬於自己的礦場、匠作坊……」
「屆時,你我也就不用再穿番甲了。」
劉繼隆一面為張昶訴說著未來,一面伸出一隻手摸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表情,仿佛真的在胸膛處摸到了屬於自己的唐甲。
興許正是因為他的這番話,讓張昶的心漸漸有了底,對前方的道路充滿了信心。
同一時間,太陽從東邊慢慢升起,照亮了沙州軍東進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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