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新治安疏

  第471章 新·治安疏

  嘉靖四十四年,註定會是歷史車輪出現偏差的一年。

  朝堂之上提前數年的對徐階發起彈劾,且聲勢更為壯大,並有了來自江南士紳大戶集體的舉告。

  同樣的。

  嘉靖四十四年的冬天,雖然北直隸依舊不可避免的遭受了雪災,可朝廷如今家底子殷實了,自然是有錢糧可以賑濟百姓。

  於是。

  這樣一個小小的變差,便導致了最終的走向出現了一絲絲不一樣的改變。

  當人們還在關注,朝堂之上這一波對徐階的彈劾會持續到什麼時候,皇帝又會在什麼時候出面發聲終結這一切的時候。

  海瑞的一道奏疏,再一次進入到了所有人的視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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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現如今但凡是只要在京師朝堂為官的人,都清楚這朝野上下誰都可以忽略,卻偏偏絕對不能忽略了這個從南邊來的海瑞。

  那個在江南闖出真閻王名頭的高翰文厲害吧。

  這位高閻王殺的不少江南大戶破家滅族。

  可高翰文也不過是亮刀子明晃晃的殺過去。

  但海瑞卻不一樣啊。

  就算是最近高翰文真閻王的名聲很大,但真正明白朝政運作的人才清楚,海瑞才是那個實實在在能要人命的人。

  海瑞的奏疏從北京城外剛一送到通政使司。

  消息就立馬在京中各部司衙門傳開了。

  「你們說,這一次海瑞又是彈劾了誰?這一次北直隸哪個倒霉蛋被他盯上了?」

  戶部衙門裡,幾名官員聚在一起,顯得很是無所事事。

  要是在過去,北直隸發生這樣的雪災,他們戶部定然是忙的暈頭轉向。可現在戶部大倉充實,反倒是他們這些戶部的官員最是清閒。

  左右無非就是整理好庫房帳目,開出批文,讓北直隸和順天府的衙門派人將東西取走即可。

  「不知道,但今天都察院和大理寺那邊還沒有動靜,就連刑部似乎也沒有什麼聲音傳出來。」

  「連刑部都沒有動靜?那可就真是奇怪了……」

  幾人臉上露出好奇和疑惑。

  要是按照以往,海瑞上疏必然就是針對北直隸的某個官員發起的彈劾,並且他每一次都會有確鑿的證據。

  然後刑部就會立馬行動起來,強拉著都察院和大理寺就派人將被海瑞彈劾的官員緝拿歸案。


  光是因為海瑞奉召回京這幾個月,三法司衙門今年的業績要求都已經超標準完成了。

  最為過分的還是刑部衙門那邊,如今以左侍郎身份管著刑部差事的嚴世蕃,更是公開喊話,等今年朝廷年終會議結束,刑部就要從自家的小金庫里掏錢給所有人發年底紅包。

  各部司衙門本來就各有一本帳目和小金庫的。

  但誰要是真敢這樣公器私用,那必然會被扣上一個邀買人心的罪名。

  當然,對於刑部放出來的話,朝廷里也不是沒人上疏彈劾。但事情到了內閣也就沒了動靜。

  轉天,內閣那邊也傳出了話。

  今年在文淵閣當差做事的各種中書舍人、侍中學士等等,年底也會有一份文淵閣小金庫開出的紅包。

  這玩意瞬間就變成公開合法化的事情了。

  一時間再沒人上疏彈劾這等事情,轉而一個個去找自家本部司衙門的老大,希望也能有個年底紅包。

  當然這件事結束後,內閣尤其是大明朝公忠體國、尊上愛下的首輔嚴閣老,也是立馬收穫了一大波的追捧。

  好官!

  好人!

  這才是大明朝該有的首輔模樣!

  轉頭到了西苑萬壽宮。

  西苑這頭倒是向來清淨,只要沒有臣子過來廷議,那自然就是北京城裡最靜雅的地方了。

  初冬大雪。

  司禮監已經早早就安排好每日的人手,在西苑各處清除積雪,避免各處宮殿屋舍被大雪壓塌。

  萬壽宮的門窗亦如去年,在這場雪到來的時候就緊緊閉合上。

  遠遠的看過去,只見在角落裡有連通殿內的銅管,正在向著外面排放著淡淡的煙霧。

  殿內。

  嘉靖皇帝依舊是那一身道袍打扮,但明顯如今這一身道袍要厚實了不少,鼓鼓囊囊的,若是再仔細一些就能發現,這道袍似乎還是出自昌平紡織廠。

  皇帝由呂芳伺候著,站在虛開的殿門後。

  在外面,一行腳印蔓延向宮外。

  那是今早才入宮的李時珍走時留下的腳印。

  黃錦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到了皇帝身後。

  「主子爺,李神醫留下的藥方熬出來的湯藥,趁熱進吧。」

  嘉靖回頭看向憨態可掬的黃錦,佯裝做怒的瞪了瞪眼:「朕沒病!」

  黃錦笑呵呵道:「主子爺自然是沒病的,但入冬天寒,這藥不過是滋補而已。」


  呂芳在一旁瞧著,笑著將碗取來,送到皇帝面前。

  嘉靖這才翻著白眼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真苦。」

  「良藥苦口,有李神醫在,主子爺定然是能長命百歲的。」

  黃錦接回空的碗,笑著附和了一句。

  嘉靖卻只是呵呵一笑:「只怕朕要是真能活一百歲,就要被不少人暗地裡罵了。」

  嘴上如此說。

  但嘉靖心中還是有些得意。

  堂兄英年早逝,孝宗皇帝也是一樣,往上數也就只有太祖和成祖二位壽元長一些。

  想到這些。

  嘉靖不由開口道:「前朝還在朝著彈劾徐階嗎?」

  有呂芳在,這事就輪不到黃錦插嘴搭話了,他只顧著端著碗回到殿內。

  呂芳則在一旁小聲道:「聲音還是不小,不過因為這場雪,也沒有之前那般洶湧了。」

  嘉靖冷哼了聲。

  「二十多萬畝百姓田地被侵占,這事……」

  呂芳眉頭不由一動,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向皇帝的側臉。

  嘉靖低聲說道:「朕是信有這事的!」

  呂芳頓時心中一震。

  似乎皇帝要做出某些決斷了。

  而嘉靖這時候又冷聲道:「我大明朝堂堂內閣次輔。遙想四年前,嚴家不是還散盡家財,給宮裡和朝廷送了四百萬兩銀子?這事你難道忘了?」

  呂芳當即低頭:「奴婢自沒有忘,那年嚴賓客還從海外為朝廷又弄來了三百萬兩,然後又有了每年那一千萬兩的絲綢生意。」

  嘉靖側目看了低著頭的呂芳一眼:「也不用你提醒,朕自然記著嚴家這幾年的功勞……還有本分。」

  呂芳趕忙收斂心神:「聖明無過皇上。」

  嘉靖淡淡一笑:「既然首輔家能有這麼多錢,那朕的次輔家裡也不會少。」

  這話就很有意思了。

  基本上已經是可以斷定,皇帝對近來朝中彈劾徐階和徐家一事,是保持肯定態度了。

  而這麼說起來,明明已經是將徐階開革出內閣,只保留少師官銜,還要坐視滿朝彈劾徐階,就合理了。

  呂芳當即小聲詢問:「奴婢再暗中派人走一趟松江府?」

  嘉靖卻是當即揮手:「不必了。朝堂之上,如嚴嵩、徐階、高拱這些人,又何來隻言片語就能輕易抹去的?且看他們這些人,接下來怎麼做吧。」


  這話又讓呂芳犯難迷糊起來了。

  皇帝已經斷定徐階和徐家犯事不法,但又不做處理,那朝局該如何走就成了個問號。

  可嘉靖卻是忽然轉口道:「裕王近來在昌平那邊如何?這等天寒地凍的日子,世子還在往那邊去嗎?」

  見皇帝問到這些事情,呂芳立馬露出笑容。

  「書院前些日子做了調整,弄出了不少那什麼……分院。裕王爺也一直在忙活這件事情,聽說等過完年那邊就要徹底開工擴建,將整個夾山都囊括進去。」

  「倒是世子爺,聽說是被李妃訓斥了一頓,近來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王府,沒再吵著要去昌平了。」

  聽著呂芳的解釋,嘉靖臉上的笑容變得和煦了不少。

  他慢悠悠道:「夾山那名字不好聽,該換個名字才是……就叫書院山吧,等明年開工擴建的時候,朕寫副字送過去。」

  呂芳低著頭嘴角抽了抽。

  書院山這名字也沒怎麼好聽。

  倒是皇帝最近這取名的水平,愈發的不講究了,再也不引經據典。

  就和上一次給嚴閣老家的重孫子,取了個嚴無憂的名字一樣。

  絮絮叨叨的。

  嘉靖又說:「嚴鵠呢?這幾日怎麼沒有看到朕這個福將。」

  皇帝腦袋轉的太快了一些。

  呂芳只能是勉力跟上:「大將軍帶著龍虎軍在城外幫著海瑞做事,處置從各處趕來京城的百姓事宜。」

  聽到回答,嘉靖笑著點點頭。

  「這孩子倒也是有心了,那個海瑞也是不錯,是個做事的人。」

  皇帝剛開口說完話沒多久。

  殿外就有人進入到視線里。

  「主子爺!」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海瑞上疏。」

  呂芳明顯愣了一下,側目看了皇帝一眼。

  這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前腳才提到還如,這會兒海瑞的奏疏就送過來了。

  海瑞的奏疏!

  呂芳忽的眉頭一緊。

  按理說,海瑞現在正在忙著這次北直隸雪災的事情,哪裡還有空寫什麼奏疏啊。沒見著,他已經好些天沒有以北直隸按察使的身份,清查彈劾北直隸官員了嘛。

  就算是海瑞現在有奏疏,也該是去工部、戶部還有內閣這樣的地方,說的也該是如何處置災情,如何安撫百姓。


  而不該是奏疏送到西苑啊。

  心中雖然疑惑不解,可呂芳多年的職業素養,還是讓他很快就接過奏疏,轉身送到了皇帝手上。

  嘉靖手中拿著剛剛送來的奏疏,拍了拍。

  隨後走上前將殿門打開。

  「觀雪。」

  「閱卷。」

  「倒也頗有趣味。」

  嘉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很顯然,他也和呂芳一樣反應過來,這個時候就不該有海瑞的奏疏會被送到自己手上。

  既如此那不妨好好的看一看,這個海瑞究竟有都要和自己說些什麼。

  呂芳麻利的給皇帝搬來了一隻軟凳。

  坐在軟凳上。

  嘉靖便已打開了奏疏。

  開頭第一句就赫然寫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隸按察使司按察使、順天知府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治安疏!

  大名鼎鼎的治安疏,雖然在嘉靖四十四年歷史走向有所偏差,卻還是出現在了皇帝的面前。

  嘉靖看著開頭,更是不由輕笑一聲:「這個海瑞好大的口氣!」

  呂芳亦在一旁踮著腳,小心翼翼的悄悄打量著奏疏上的內容。

  但是很快。

  嘉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見了。

  歷史的偏差雖然存在,但有些事情卻並不會有太多改變。

  就比如海瑞這一道剛剛呈奏上來的治安疏,也不過是開頭官職從戶部雲南司主事變成了都察院、北直隸按察使司、順天知府三個官職。

  至於餘下的內容,則是一字未改,完全對照原本歷史上該有的內容……

  呈現在了皇帝面前。

  就比如那句: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便赫然衝進了皇帝的眼裡。

  呂芳更是在一旁滿臉驚慌的大喝一聲:「大膽!海瑞欺君罔上!該罰!」

  嘉靖本人亦是滿面漲紅,雙手手背青筋直冒。

  但也是很快。

  治安疏,或者說新治安疏也出現了一絲絲不同的偏差。

  在那一段家家皆淨之後,本該是言及嚴嵩、嚴世蕃之事的。

  而在這裡卻又變成了:邇者徐階罷黜,早年徐璠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


  海瑞在這道新治安疏,從這裡開始話鋒一轉,言辭繼續。

  雖然全篇依舊是在直面抨擊皇帝。

  但是到了最後的最後。

  奏疏上又是言辭一變。

  一句:聖君在明,奸佞在朝,欺君罔上,混淆聖聽。奸佞者松江華亭徐也,朝堂憤然慷慨,南民萬言舉告,聖君當除朝奸。

  直接就將前面所有罵皇帝的話,轉變到了徐階和徐家身上。

  換而言之。

  臣海瑞為什麼會罵您?是因為有徐階這樣的大奸佞在朝中,有這樣的大貪官還沒有死,所以皇帝想要當聖君,就要殺了這樣的奸佞之臣。

  只要您幹掉他,臣海瑞就不是在罵您。

  尤其是海瑞還好死不死的,在這篇新治安疏上,除了罵皇帝之外,還高度讚揚了當下朝廷在應對這一次北直隸災情的作為。

  這就又一次契合了新治安疏的核心內容。

  徐階今年才被開革出內閣和朝廷,今年北直隸有災情了但朝廷一點都不慌張,百姓也沒有遭受太多的傷害。

  這說明什麼?

  說明朝廷和皇帝要繼續,狠狠的重重的徹底的將徐階和徐家給辦了。

  萬壽宮殿門前。

  呂芳一時間腦瓜子嗡嗡的。

  他是真想當著海瑞的面,給對方豎一根大拇指。

  敢這麼明目張胆罵皇帝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了,關鍵是他海瑞還能最後給圓回來,讓皇帝發不出半點脾氣,還能將皇帝的過錯都給轉移到徐階身上去。

  而作為當事人。

  被狠狠罵了一頓的嘉靖呢?

  滿臉漲紅,想要發怒卻又想笑。

  最後。

  嘉靖竟然是聲音怪異的在萬壽宮殿門前大笑了起來。

  好半天之後。

  嘉靖才停住了笑聲,冷冰冰的開口道:「這件事先壓下,朕要好生過完這個年。」

  呂芳立馬低頭領命,皇帝這麼說那就是今天這本奏疏上半個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嘉靖又冷笑著說:「海瑞不是罵朕不上朝嗎?那就告訴內閣和朝廷,朕要在開年之後,皇極門下御門聽政,所有在京有品官員皆到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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