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忠勇
第289章 忠勇
播州城外,明清兩軍相互對峙,在以重炮突襲擊潰清軍後,明軍也不再掩飾
城中兵卒盡皆上城,龍驤軍騎卒也是派出城外,兩方哨探在播州與婁山關間激烈廝殺,但雙方大軍卻皆是按兵不動,明軍不出城,清軍也不再來攻,兩邊局勢也就此僵持下來
貴陽城外校場,朱朗正在工坊之中查看火炮鑄造情況
工坊四周皆被木牆圍住,工坊之外也有禁軍看守,一眾工匠尋常只能在校場工坊內活動,管束極為嚴格
工坊中央,空地土台之上,一個漆黑的鐵模已經被鐵箍紮緊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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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個匠師圍著鐵模各司其職,一勺勺紅熱的鐵水從鐵模上方的預留孔洞灌入鐵模之中
播州城中的七門紅夷大炮並不是從粵省而來,而是在貴陽鑄造好後,直接運入播州的
朱朗二月份提出以鐵模鑄造火炮,三月份軍器製造局的人便制出鐵模,並以鐵模成功鑄造出了一門可堪使用的重炮
朱朗在湖廣收到消息以後,立即便令人將這第一套鐵模以及匠師送至貴陽,實際上如果清軍早到半個月,那播州城根本就沒有重炮可用
播州城的七門紅夷火炮皆是以鐵模法,在這半個月內製造出來的
如今貴陽靠著這第一副鐵模,幾乎每日皆可生產出一門紅夷重炮,這等速度在泥模法時代連想都不敢想
明軍其實在抵達貴州以後,便已經大致探明了川省清軍的數量
在兩邊人數相近的情況下,朱朗之所以還敢分兵進入滇省平叛,便是因為這些新近生產出來的紅夷重炮
這個時代的火炮,所用的炮彈大多都是實心彈,並不像後世的炮彈一般在擊中後可以再次爆炸,所謂的實心彈,實際上就是一個個鐵球而已
三千斤的重炮雖然比三百斤的佛郎機重了十倍,但並不能造成十倍以上的傷害
在軍卒分散衝鋒的情況下,重炮的優勢可能就是比佛郎機打得更遠,實際殺傷的人數卻與佛郎機沒有多大差別
但重炮所帶來的威懾力卻遠遠不是小型佛郎機可比的,佛郎機炮彈打中士卒,可能會洞穿兵卒的甲冑軀體
但若是被紅夷重炮擊中,兵卒整個人卻可能直接炸開,這種兵卒憑空炸開的恐怖的景象,會迅速擊垮敵軍兵卒的士氣
而且更長的打擊射程,本身也是一種極大的優勢
當然,並不是說有了明軍有了紅夷重炮明軍,就能輕易擊敗清軍
明軍有了這些重炮,守住播州不成問題,但想要擊潰清軍,最終還是得靠騎軍步卒列陣而戰
明軍此時並非沒有一戰之力,豪格等人有兩萬人,此次跟隨朱朗親征的禁軍也有兩萬人,兩邊人數相當
清軍騎軍鋒利,明軍則是火炮眾多,若真是在野外列陣而戰,兩邊勝負也不過是在五五之間
龍驤騰驤兩支禁軍,在閩省擊潰博洛所領的的數千滿兵後,對清軍已經再無恐懼,但朱朗此時卻絕不可能全軍壓上,與川省的清軍決戰
豪格不過是清廷之中的一路偏師而已,此時明廷縱是拼死剿滅了這支清軍,清廷的根基也依舊還在
而如果明軍戰事失利,龍驤騰驤兩支禁軍在川省受損嚴重,那明廷卻會立刻動盪起來
龍驤,武驤,騰驤等三支禁軍乃是朱朗鎮壓朝中各方的底氣,正是因為朝中有著禁軍威懾,閩省諸將與湖廣諸將才不敢輕舉妄動
若不到關鍵時刻,朱朗絕不會輕易拿三支禁軍去冒險
朱朗此次給焦璉的旨意就是守住播州,而不是讓他出兵擊潰清軍
朱朗雖然並不打算與清軍決戰,但並不意味著他不打算收回川省,對如何收回川省之事,他已經另有計劃
朱朗在工坊之中看過新鑄的火炮,正要繼續查看工坊之中的其他火器,此時李承志卻是忽然匆匆走入
「殿下,川陝總督樊一蘅到了」
朱朗聽得稟報,也只能止住今日行程,趕回城中
自明廷京師被奪以後,弘光隆武兩朝皆是立身東南
身處東南的中樞朝廷與西南相隔千里,大難幾朝連湖廣都顧不上,對更遠的西南川陝之地,就更是鞭長莫及
東南朝廷只能在川省大肆分封重臣,希望以這些高官舊臣的威望,維繫住川陝之地的局勢
弘光隆武兩朝期間,川省境內的高階文臣極多,王應熊受封川湖雲貴四省總督,樊一蘅受封川陝總督,又有馬乾受封四川巡撫
這幾人雖然官階名號各異,但實際上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統領川省之內的明軍餘部驅逐張獻忠,重新恢復明廷對川省的統治
在王應熊樊一蘅等人的組織下,曾英楊展等川省各部明軍被整合起來,連連擊潰張獻忠麾下的各路西軍
去年七月楊展更是在彭江口,一舉擊潰張獻忠南下的水師主力,逼得張獻忠再次逃回成都,形勢儼然一片大好
但到了今年二三月間,孫可望所領的西軍餘部,卻是一舉擊潰曾英所領的數萬明軍主力,奪取重慶,川省明軍形勢瞬間便急轉直下
重慶失守後,王應熊與樊一蘅逃往播州,但孫可望等人卻是緊隨而至
王應熊等人當時手中只有一些剛剛收攏的潰兵,川省明軍主將曾英又剛剛戰死,軍中一片驚惶,根本無法抵抗
王應熊等人只得再次棄城,向西逃往赤水衛
樊一蘅等人逃入赤水衛,西軍終於是不再追趕,樊一蘅等人在赤水衛休養一月,卻是聽得清軍即將大舉南下的消息
此時川省之中各種流言風傳,樊一蘅等人無法分辨消息真偽,最終決定繼續向西撤往三省交界的畢節,保留退路
樊一蘅等人大軍到了畢節衛時,終於遇上了前來鎮守畢節的桂軍,樊一蘅等人這才得知隆武帝已沒,桂王即位監國的消息
桂省督府書房,朱朗坐在上方主座,下方則是一個身穿大紅官袍的老者
朱朗看著下方兩鬢微白的樊一蘅,開口說道
「聽說王閣老已經逝世了?」
樊一蘅聞言,眼中亦是閃過一絲哀色,開口說道
「王閣老年事已高,為經略四川嘔心瀝血,身子本就已不大好」
「重慶失守後,王閣老眼見川省淪喪,心中鬱結難解,憂憤成疾」
「我等到得赤水後王閣老便一病不起,只是半月,王閣老便含恨而去」
朱朗聞言也是神色沉默,王應熊在天啟朝時便已封疆川省,崇禎朝時更是列身內閣
弘光朝啟用王應熊時,王應熊已經七十餘歲,早已致仕川中,頤養天年,但王應熊接到明廷詔令後,卻是毅然決然再次復出
朱朗雖是不識得王應熊,但此時聽得這等老臣,最終竟是生生累死軍中,也是神色感慨
朱朗沉默片刻,便開口說道
「王閣老忠勤為國,死於王事,我大明又失一柱石,誠可哀也」
「著追贈王閣老太保,建極殿大學士,蔭一子為錦衣千戶」
「殿下聖明」
樊一蘅聞言,立即躬身行禮,口呼聖明,同時心中也是一松
樊一蘅在來前來貴陽的途中,其實心中一直有些不安,雖然他們已經竭力抵抗,但無論如何結果終究是他們大敗逃離,川省盡失
此時聽得監國殿下追封王應熊,樊一蘅的心中也是略微放鬆下來
朱朗看了一眼下方神色放鬆下來的樊一蘅,也是微微點了點頭,
樊一蘅等人固然是大敗,但朱朗卻並沒有處置樊一蘅等人的打算
崇禎朝以後,明廷在川省的重臣就只有三位,王應熊逝於軍中,川省巡撫馬乾下落不明
如今朱朗手中握著的,能夠勾連川省各方的人手,就只有這送上門來的樊一蘅一人
朱朗身為大明監國,法統極正,自是無人敢質疑
但事情終歸還是得下面的大臣去做,相較於隨意派一人入川,顯然是這樊一蘅更能取信川中眾將
此時朱朗將重慶大敗之事輕輕揭過,不僅是在安撫樊一蘅,同時也是在安撫川中的楊展李占春等明軍餘部
朱朗令樊一蘅起身,又令李國用給其賜了座,這才再次開口
「川省督標營如今還剩多少人」
「還剩兩千餘人,王閣老逝後,此軍便由督標參將王祥統領,此人先前乃是王閣老家中舊仆,因有勇力便投效軍中」
朱朗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等下你令王祥去鄭文雄軍中,這兩千人直接整編入桂軍之中,不必另行單列」
樊一蘅聞言,臉上卻是神色猶豫,開口說道
「這王祥頗為桀驁,王閣老在時還能勉強約束,王閣老逝後此人行事卻是兼有跋扈之態,在下此時對其亦無太大約束之力」
「若殿下欲收王祥兵卒,恐怕還要再多做些準備才穩妥」
王應熊執掌川省之時,王祥極受信任,在掌握住兵權以後,王祥的性子便開始跋扈起來
樊一蘅當日聽得清軍南下的消息後,其實一開始並未準備放棄赤水東逃,但王祥卻是執意要走,而且走時更是在赤水城中大掠,影響極壞
樊一蘅雖是有心阻止,但王祥卻是以軍中無糧將要譁變威脅,樊一蘅最終也只能聽之任之,被其裹挾而走
朱朗聞言,臉上卻也不見什麼憤怒之色,只是輕笑一聲
「無妨,你將此事告訴他便是,左右不過兩千人,又能桀驁到哪裡去」
樊一蘅看著上方神色隨意的監國殿下,心中卻是一凜,對這位第一次見面的監國殿下的行事風格,也是多了幾分了解
朱朗之所以提了一下這王祥,乃是貴省三司稟報,這川省督標營在護送樊一蘅入貴陽時,對貴省各地多有滋擾,是以朱朗才多問了這一句
此時朱朗問過一句,也是不再去管這王祥,開始說起正事
「播州前線傳回的軍報看過了吧」
樊一蘅聞言,也是神色一振,開口說道
「朝中禁軍當真是天下精銳,此次禁軍一戰擊潰數百真韃,自身卻是完好無損,實在是當世大捷」
「仰仗紅夷大炮之力罷了,況且殺得幾百韃子也算不得什麼大捷」
「朝中如今有紅夷炮守城,守住播州應無問題,關鍵還是川省那兩萬真韃,如今川省之中情況到底如何」
樊一蘅見得監國殿下看來,卻是沒有立刻回話
樊一蘅思索片刻,將川省之中的情況整理一番,這才開口稟報,而隨著樊一蘅的稟報,朱朗也弄清楚了此時川省明軍的情況
王應熊等人這幾年經略川省並非無功,在樊一蘅等人的經營之下,哪怕川省已經亂戰數年,但如今川省之中依舊有著大量的明軍餘部
截止今年三月,也就是曾英被孫可望等人擊敗以前,明軍在川省之中的實力依舊極為雄厚
川東嘉定有楊展曹勛等部,川西忠州及夔州府巫山縣等地,有譚文譚弘譚詣三兄弟
川北松潘府龍安等地,有總兵朱化龍及川北分巡道詹天顏等人,而川南之地的敘州瀘州等地,明軍的各路部曲就更多了
朱朗聽得川省之中竟還有如此多的明軍舊部,也是不由鬆了一口氣
朱朗手中真正能與清軍正面對敵的只有一萬五千禁軍,比入川的真韃還要少,這還沒算清軍裹挾收降的一眾西軍明軍等綠營漢兵
正面對敵不可取,但這並不意味著朱朗便打算放棄川省
朱朗計劃以自身這個監國的名號,聯絡川省內的各處明軍,將川省內的明軍統一起來,然後令其合作出擊,攻奪川省各府,截斷川省清軍的糧道
在後方大亂,糧道不定的情況下,清軍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分兵平叛,要麼就撤軍退回
若是清軍分兵,那播州禁軍便隨時可擇機與清軍相戰
若是清軍選擇退回,那明軍就步步向前,利用鐵模法能夠快速鑄造火炮的優勢,將沿途的關隘大城皆鋪滿紅夷大炮,直到將紅夷火炮架到清軍陣前為止
要實現這個計劃有三個條件,第一個是明軍必須有一支能夠與清軍主力對陣的精銳,否則就是川省的明軍攪亂了後方,那清廷也可分出精銳一一清剿掃滅
第二便是明軍必須要有快速鑄成火炮的能力,否則就是清軍因為糧道不穩,暫時讓出了城池,明軍也無力守住
而第三個便是川省的明軍就是必須有足夠的實力攪亂川省,至少也要能夠將清軍分駐各地的綠營兵擊敗,只有這樣才能逼迫清軍,將真韃精銳派出平叛
前兩個條件朱朗已經達到,但這三個條件卻要靠川省的明軍舊部
樊一蘅聽得朱朗所說計劃,思索片刻,便沉聲開口
「自重慶與西賊大戰失利後,川省主力潰散,如今川中各路軍將雖多,但卻是多而不強,殿下若欲以川省舊將攪亂清廷後方,臣舉薦嘉定總兵楊展」
「楊展此人手中足有七八千人,且皆極精銳,昔年在川省之中,乃是除平寇伯曾英外兵力最多的一將」
「重慶之戰時,楊展屯駐嘉定並未參與此戰,兵卒應該也未有損傷,估計楊展此時仍有近萬兵力」
「這楊展乃是朝廷正經的武舉出身,治軍嚴整,臨戰之時身先士卒,頗得兵卒之心,更為難得的是此人為人忠勇,應該可擔大任」
朱朗聞言,也是目露思索,他當然知道楊展,但他之所以記得楊展卻不是因為他是什麼武舉出身,也不是因為什麼治軍嚴整,而是因為他搶了張獻忠的銀子
石龍対石虎,金銀萬萬五,張獻忠的沉銀之地在被打撈了數百年後,在後世依舊挖掘出了巨量的金銀,楊展作為擊潰張獻忠之人,此時搶到的銀兩必然更多
有銀就有糧,有糧就有兵,楊展在未擊潰張獻忠以前便已有近萬兵卒,此時手中的兵卒只會更多
而且聽樊一蘅所說,此人還頗善治軍,一萬多經過整訓的兵卒,已經足以攪亂此時的川省了
朱朗想到此處,也是開口說道
「那楊展是何等樣的忠勇」
樊一蘅聞言,臉上卻是神色疑惑,朱朗見得樊一蘅神情,又是開口說道
「孤的意思是,朝廷若想用此人,是要給他兵額糧餉能得其忠勇,還是給他封官拜爵能得其忠勇,又或者是要給他劃分府縣作為餉地,才能得其忠勇」
在見識過明廷這麼多武臣以後,朱朗對此時大明各省的武將們早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
如焦璉一般的忠心武臣終歸只是少數特例,哪怕是李明忠,最開始都是朱朗借著丁魁楚的威逼,以官爵名利相誘,這才招致麾下
朝廷中樞權威喪失,各地武將擁兵自重,掠地取餉,既然糧餉兵員都已自有,那還為何還要聽你朝廷的指令
此時想要這些地方武臣聽令,第一要有足夠威懾的他們的武力,第二則是要封官許願,許以重利
此時的武將們已經有能力,坐上談判桌與朝廷要價了
其實若是這些武將得了糧餉官爵以後真能聽令,倒也還算好事
但現在的更多的情況是,哪怕朝廷給了糧餉官爵,武將卻依舊不聽號令
一眾武將只會認為朝廷如今只能倚靠他們,然後變得愈發得寸進尺,湖廣各將如今便是這種情況
樊一蘅聞言也是神色驚愕,未曾想監國殿下竟是如此直白,樊一蘅下意識開口說道
「楊展乃是正經的武進士,非是那等粗蠻武夫,在川省之時,此人行事也向來忠勇,應該不會如此狂悖……」
樊一蘅說到一半,忽然也是沉默下來,他在川省日久,如何不知這些武將的情形,川省之中跋扈武臣,相比其他地方一點也不少
瀘州參將馬應試進駐瀘州以後,便即刻以充餉為名,劫掠民間富戶百姓,稍有不從便立時以勾結西賊之名,斬首抄家
整個瀘州府被其弄得烏煙瘴氣,若是放到尋常之時,樊一蘅自己都會先出手,斬了這些胡作非為的武臣
楊展當初雖是頗為恭順,但在曾英戰沒以後,已經無人可以壓制,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
如今川省一片大亂,楊展就是變成馬應試那般模樣,樊一蘅也絲毫不會奇怪
朱朗看著神色沉默的樊一蘅,也是擺了擺手,開口說道
「川省情況還是樊卿最了解,孤也只是這一說,樊卿也不必掛在心上」
「孤欲令樊卿替孤入川一行,貴陽太遠了些,孤將往烏江關一行」
「樊卿入川後便可令川中諸將,前來烏江關參見,若是諸將能來自然是好,若是有人不願來,樊卿便問清這些軍將的要求,看看他們想要何等條件,才願配合朝廷在川省行動」
樊一蘅聞言也是立即起身,恭聲應命
播州城外明軍清軍已經開始對峙,樊一蘅入川要時間,聯絡川省各將同樣要時間
此事卻是拖延不得,樊一蘅只是在城中待了半日,第二日一早,樊一蘅便在數十親衛的護衛下一路向北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