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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士子

  第284章 士子

  時間進入九月,昆明城中卻是變得一日比一日熱鬧

  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城中的明軍士卒開始輪休,另一部原因便是各府應試恩科的士子們也陸續抵達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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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量的人員湧入城中,也讓昆明城中變得愈發喧囂繁盛,數月前大軍圍城留下兵火痕跡,此時已經蕩然無存

  滇省此次恩科主要分為兩場,第一場在各處府縣舉行,應試之人只要能夠找到鄉里甲長作保,拿到當地府縣出具的作保文書,便能參與縣中考試

  這一步的目的主要目的是要確保參考之人出身清白,避免混入來歷不清之人

  恩科縣試的題目也簡單,第一場仍是考傳統的經義,從四書五經中選取內容,給出上句令應試士子寫出下句,然後默寫四書五經中的某段內容,最後再從四書五經中取出某句,令應試之人解經釋意

  這等考試內容極為簡單,選取的也是四書五經中常見的字句段落,基本只要識字,正經蒙過學,看過四書五經的人都能答上來

  哪怕是正統科舉中最初級的童生試,都比此次恩科縣試難上好幾倍,恩科預試的目的基本就是選出識字的人

  而恩科預試的第二場就有些偏離傳統科舉了,預試第二場考的卻是數算,不過考的也只是最基本的內容,只要加減乘除這幾項弄清楚了,基本就能通過

  這兩科考過以後,各縣的士子便能獲取恩科的考試資格,前往昆明參與正式的恩科考試

  張煌言等人原先擔憂滇省之中會無人前來參考,為了防止最終應試人數不足,此次恩科預試不僅試題出的極簡單,而且各縣還不限制人數,一縣之中只要達到標準分,無論多少人都可前來昆明參考

  只是張煌言等人終究還是低估了做官對滇省士人的吸引力,雖然此次朝廷所招的軍屯官只是些九品甚至不入流的雜官,但那也是官,在朝廷放開報名限制以後,滇省之中的識字百姓皆是湧現出極大的熱情

  恩科預試結束以後,滇省三司一番統計,卻是發現此次最終獲取參考資格的士子竟然達到兩千五百多名

  這還是因為軍屯之事拖延不得,恩科預試匆匆開考的結果,如果將恩科時間放長,恐怕最終參考的人數還要更多

  只是參考的人數雖多,但這些參考之人的質量卻是頗為感人,兩千五百名取得正式恩科資格的士子中,舉人一個沒有,秀才也是寥寥無幾,絕大部分皆是經年連考,卻連縣試府試都通不過的老童生,剩下一些則是縣衙書手或是民間的識字百姓

  張煌言等人對此心中也有所預料,對此倒是沒有多少失望,此次所募的軍屯官官階太低,又是武職,那些能在科場上殺出來的精英士子,怎麼可能會自毀前途前來考這些雜職流官


  實際上滇省士林之中,已經有人把這次恩科稱為雜流科舉,胥吏恩科了

  只是不管滇省士人如何冷眼旁觀,此次恩科終歸還是在滇省三司與朝廷大軍的支持下有條不紊的推進下去

  八月初各縣預試完成,九月各縣士子抵達昆明,九月十五恩科在滇省貢院正式開考

  此次恩科連考五天,待第五日放闈以後,一眾參考士子皆是如同逃難一般,從考場中湧出

  此時恩科已過,還未放榜,一眾參考的士子也是居於城中,如今城中各處皆是三五成群的參考士子

  南屏坊,華豐樓,二樓窗邊,十餘名士子圍坐在桌邊

  這些士子出身滇省各縣,有的是昆明本地之人,有的則是從千里之外赴考而來,如果不是此次恩科,這裡面的許多人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

  此時桌邊的這些士子,有的相識有的不相識,但無一例外皆是此次參考恩科的士子

  一眾士子圍坐桌邊,桌上各色菜餚擺滿,燉土雞,蒸湖魚,銅鍋里的菌子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一眾士子圍聚桌邊就著酒菜吃喝起來,只是一眾士子卻是比樓下的劉旺兩人斯文許多

  二樓窗口,正對著不遠處的盤龍江,此時江岸橋上遊人如織

  張儒義身著錦袍,端著酒杯,看著窗外江邊的行人,忍不住開口說道

  「此次恩科端的是古怪,第一科的經義自是正理,第二科的數算卻當真是讓人頭大」

  「那數科考題,方田與米穀粒分等題倒還算簡單,但那均輸幾題就當真是複雜難解,又是每縣運糧多少,又是里程時日,還要算得糧車數目,算完以後直讓人頭暈腦脹」

  「我等若是為官,自當是以教化百姓為先,這等繁瑣雜務自有胥吏佐官負責,朝廷何苦拿這等瑣碎雜務為難我等」

  一旁一個身著麻布儒衫的士子聞言,卻是忽然開口

  「朝廷此次恩科取士,主要便是要選任各處軍屯官吏,我等最終要做的,恐怕就是這等督促耕種,運輸糧秣的繁瑣雜務,此時不考這糧秣運輸,若真上任時,反倒要手忙腳亂」

  「在下縣中的生員們,皆諷稱咱們此次的恩科為胥吏恩科,根本不屑於此」

  「科舉正途才是正道,咱們這些人,終究還是沒法和正經出身的士人相比」

  麻衣士子說到此處,臉上神色感慨,仰頭將杯中酒水喝盡,繼續說道

  「在下十五歲過縣試,當時族中人人道喜,家中亦是傾力供養,但說來慚愧,在下之後連應十餘年,卻皆是過不得府試」

  「十五歲是童生,如今還是個童生,胥吏恩科便胥吏恩科吧,此次朝廷恩科取士,不拘一格,已是我等這些人最好的機會」


  「若錯過了此次,我等此生恐怕便再無機會得入仕途」

  場中一眾士子聞言,臉上皆是神色戚戚,此次前來參考恩科的士子,基本上皆是這種情況,連年應試,卻是連生員功名都遙不可及

  如果沒有此次恩科,他們這些人最終的結果恐怕也只能是放棄舉業,家中情況好的繼承家中產業,耕治農桑,境況不好的就給人代寫書信謀生,又或者在村中給幼童當蒙學教師

  他們這些人連給大戶人家做塾師都做不了,真正有志科舉的人家,誰會請一個童生來做塾師

  但說起來容易,真的要放棄科舉時,誰又肯甘心

  他們這些人為了舉業已經花費了十幾年的時間,誰知道下一次會不會就連過府院,拿到生員功名,二十多的童生已經算老,但二十多的秀才可並不算老

  而此次朝廷的恩科卻是給了他們一個全新的出路,他們比不過那些科場精英,難道還比不過那些平頭百姓不成

  九品怎麼了,九品那也是正經的官身!

  這才是此次會有如此多士子參與恩科的原因,科場這條路實在是太難走了,他們這些人被擠落橋下本已絕望,但此時天上忽然懸下一根稻草,自然所有人都想拼命緊緊抓住

  金維新與薛大觀乃是此次聚會的召集之人,此時兩人見得場中氣氛低落,相視一眼,也是立刻轉開話題

  金維新看了一眼場中眾人,便朗聲說道

  「此次那數算題雖是瑣碎繁雜,但終歸還是沒有超出數書的範疇」

  「諸位遠來可能不知,就因了此次恩科,先前昆明城中的帳房先生們,可是紛紛被城中的士子們請走授課了,甚至一些帳房先生,自己就去報名了恩科,這在城中也算一樁奇事」

  「此次恩科要考數科早有公告,在下可是早早就尋人去買了數書來學,諸位總不會考前連這數書都沒學吧」

  眾人聞言也是微微點頭,由於要考數科,滇省之中原本極為冷門的九章算數,一時間卻是被人爭相傳抄,變得炙手可熱

  眾人開考以前,無論先前是否接觸過數算之學,幾乎都從別人處傳抄查看過一些篇章

  此時一眾士子雖是抱怨數算之題,但其實各個都心中暗喜,覺得自己提前押中了題目答得不錯,至於是不是真的答得不錯,那就沒人知道了

  金維新見得場中神色恢復,也是繼續開口

  「數算此科不提,其實此次實務策論一科卻同樣大為可觀,若在下沒有記錯,這策論一一科,第一道題便是涉及胥吏之治」

  「鄉有劣紳勾連胥吏害民,以飛灑詭寄等術暗轉糧賦,損公肥私,盤剝害民,問我等若治一地,當如何對治此事,這題目當真辛辣切實,直指要害」


  一旁的薛大觀聞言,也是接口說道

  「此次出題之人深諳地方形勢,必是朝中的積年大吏,地方重臣,若非在下曾跟隨家中長輩治事,知得些胥吏手段,恐怕是連題目都看不懂」

  一旁的張儒義聞言,也是開口說道

  「我當時也弄不明白那飛灑詭寄到底是何術,考完以後回去問家父,這才知得這些胥吏竟奸猾如此,當真是該殺」

  「不過當時在下雖是看不懂這題目,但此題要答卻也不難」

  「無論飛灑詭寄是何手段,但只要知得是胥吏害民的手段即可,既是胥吏害民,那便對這些胥吏重刑處置,然後再對那些劣紳按律懲處,以儆效尤」

  「這等劣紳胥吏之害,終歸還是教化不足,世風日下之故,所以為官首務,當是教化一地百姓」

  「只要百姓士紳人人知得禮義廉恥,自然便會宵小絕跡,不治而治矣,所以此題只要往教化萬民方面去答,便可解題」

  張儒義端著酒杯侃侃而談,下方的一些士子聞言也是開口附和,加強教化乃是許多問題的標準答案

  此次許多弄不清題目意思的士子,也皆是按照這個模板在答題,金維新薛大觀兩人雖也是面帶微笑,但卻皆是沒有應聲

  桌邊角落,一個身穿儒衫的青年坐在椅子上靜靜聽著眾人討論,青年身著儒衫,但這衣衫卻是洗的發白,顯然已經不知穿洗了多少次

  陳佐才聽得張儒義所言,此時卻是忽然輕嘆一聲,開口說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利字當頭,又豈是幾句教化可撼」

  一旁的張儒義聞言,臉上卻是神色不滿,開口說道

  「這位兄台所言卻是大謬,正因世風日下,世人為利所惑,所以才更要推行教化」

  「孟子言捨生取義,禮義所在,連生死尚可拋卻,又何況區區小利,只要教化鋪展,人心恢復,自可正本清源,令得這劣紳胥吏不敢再行害民」

  張儒義說完,一旁的士子也是紛紛開口附和,他們皆是按著這個路子在答題,此時自然是開口擁護

  而陳佐才見得場中人人聲討,也是苦笑一聲,拱手告罪,而後便又是默默坐在角落,不再多言

  場中眾人聲討,而一旁的金維新看著角落裡的陳佐才,眼中卻是閃過一絲讚賞

  教化到底能不能讓人舍下私利暫且不論,但出題考官既然如此清楚這些劣紳胥吏害民的手段,那這考官就必然是深諳地方情狀的幹吏

  這等地方大吏,熟習底層積弊,必然精擅實務,那出題之人此時想看到的,就必然不可能會是什麼加強教化的虛言,而是想看實實在在的應對法子


  這題若是往所謂的加強教化,沐易民風方面去答,此題在考官處就必然不可能有高分

  場中的士子又是討論了一番幾道策論題目,張儒義此時又是開口說道

  「此次的策論題目雖然皆是切中時弊,但最重要的還是最後那道關於軍屯之制的策論,此次恩科,恐怕還是得在這道策論上分出高下」

  一旁的士子聞言,也是開口說道

  「這軍屯之制古已有之,卻是沒什麼可多言,聽說東虜韃子此時已經打進了川省,此次朝廷在滇省設立軍屯,恐怕還是為了支應前線戰事」

  場中的士子聞言,也皆是點頭,朝廷在滇省設立軍屯的目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只要往這方面去答,應該便不會有錯

  原本坐在角落中沉默不言的陳佐才,此時卻又是開口說道

  「朝廷設立軍屯固然是為支撐前線戰事,但同時也是為了以屯待賑」

  「沙賊興叛以來,於滇中殺掠甚慘,自昆明以東至永昌府,千里兵火,遍地流民,此次朝廷收勛莊以設軍屯,賜下田土糧種,亦是為使流民有所歸依,令滇省早日得定」

  場中一眾士子聞言皆是一愣,而後越想越是覺得此言有理,一些未曾想到此節的士子心中更是暗叫可惜,若是答題時能夠兼顧此點,必然能得高分

  金維新看著角落裡的陳佐才,也是微微點頭,開口說道

  「這位兄台所言不錯,朝廷行事必是思慮萬全,軍屯一事涵蓋諸方,又豈是專為一事而設」

  金維新從一旁的友人處聽得陳佐才的名字,對著陳佐才點了點頭,又是繼續開口

  「陳兄所言卻與在下不謀而合,軍屯一事看似在軍,但在下卻以為這軍屯一事,反而重在這一屯字」

  「畝收六斗,以糧代役,這方是此次軍屯最為核心之處」

  一旁的張儒義聞言,卻是開口反駁

  「金兄所言卻是差矣,軍屯之制為道,軍屯之法為術,道為本,術為末,此中先後不可不察」

  「況且朝廷所立的軍屯之法亦是早已有之,自一條鞭始,以銀代役便已是常事,此次軍屯不過是將銀換回糧,變為以糧代役罷了,這與先前也並無區別」

  金維新看著場中不以為然的眾人,臉上只是帶著笑意,卻是也沒有再開口反駁

  場中之人大多數都是童生,甚至有的乾脆連童生都不是,只是普通百姓,但金維新卻是實實在在的生員,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生員,他乃是昆明府正經的廩生

  滇省三司宣布軍屯之制以後,卻是在滇省之中掀起渲染大波,府學之中亦是議論紛紛,在聽過身邊師友長輩的議論之後,金維新也是立刻察覺了這軍屯的核心之處


  而此次參考以後,金維新對自己的心中的判斷卻是愈發篤定

  此次恩科策論部分的幾道試題,話里話外幾乎都指向士紳侵奪糧稅,致使朝廷糧賦不足,令生民日艱

  此次策論題目所表露的傾向,再配合朝廷此次所施行的軍屯之制,朝廷的目的已然是呼之欲出了

  他報名恩科之時,身邊的師友都對其極力勸阻,府學中的教諭師長皆認為金維新只要稍加磨礪,未來必然可在科場一顯身手,此時去報這恩科乃是在自斷前程

  但金維新卻還是毅然決然,報名參加了此次恩科,朝廷與清虜爭奪西南,最重要的是什麼,是錢糧,而西南的錢糧要從哪來,必然是滇省,是軍屯新制

  他此時已然認定朝廷的軍屯新制,未來必然會推向整個滇省

  而如果未來朝廷要在全滇推行新制,朝廷會用誰,當然是此時參與軍屯改制的恩科士人,這乃是一飛沖天的機會

  滇省之中不是沒有看出此事的士人,但他們的顧慮卻是太多了,滇省士紳瞻前顧後不敢下注,但他金維新卻敢,想要青雲直上,又不想承擔風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金維新掃了場中的士子一眼,開口說道

  「此次恩科若能僥倖得中,諸位最好還是往臨安軍府任職」

  「這是自然,若能得中,自然是要去臨安府」

  場中眾人聞言,也皆是紛紛點頭,臨安府被朝廷打為罪域,直接從滇省之中划走,變為臨安軍民府,歸由滇省提督府管轄

  臨安府此時雖然改制為軍府,但臨安府中的建制卻並沒有撤銷

  臨安府下轄的各處縣衙依舊如故,而這些縣衙之中上至縣令縣丞,下至百戶千戶軍屯官,將全都由此次恩科選出的士人出任

  這也是為何此次會有生員參與恩科考試的原因,普通的生員舉人哪怕奮鬥一輩子,也沒有幾人有機會做上這七品堂官

  堂中眾人說到此處,臉上也是神色興奮,又開始談論起臨安軍民府日後是否會再次轉隸會滇省三司

  而若日後臨安府又轉回正常的府縣,那他們這些人是否也能連帶著一舉轉回文臣的身份

  樓中一眾士子揮斥方遒,飲酒縱論,直到月上中天,這才三三兩兩盡興而去

  九月二十日,李定國以火藥轟破蒙自洱革龍木寨,擊潰沙定洲殘兵,俘獲沙定洲湯嘉賓等叛軍主將

  沙定洲等人被押送返回昆明,沙定洲於城中凌遲處死,萬彩雲湯嘉賓等人則是五馬分屍,城中百姓爭相食其血肉

  隨著沙定洲等人被處死,滇省叛亂也終於徹底平定


  九月二十五日,恩科放榜,恩科頭名金維新,第二名陳佐才,第三名則是薛大觀,兩千五百餘名應試之人,最後只取中前二百人

  張煌言在恩科放榜之後,卻是沒有多做耽擱,直接便帶著此次恩科的前一百人以及滇營之中選出的軍屯官趕往臨安

  張煌言抵達臨安府後,便立刻將這些新科士人放入各處縣衙,隨著各處縣衙開始安置流民,劃給田地,臨安新制也正式開始推行

  滇省之中叛亂平息,開始漸漸恢復安定,而川省之中的明清兩方的戰事卻正到激烈之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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