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直臣
第42章 直臣
大殿之中群臣下拜,丁魁楚臉上神色驟變,猶豫片刻後,也是只得躬身下拜
「臣,不敢」
堂中眾臣此時皆是躬身下拜,待聽到上方的請起之聲後,這才坐回原位
只是此時場中的輕鬆氛圍已經蕩然無存,所有人皆是正襟危坐
一眾大臣坐回原位,但目光此時卻全是集中在前方面色鐵青的丁魁楚身上
丁魁楚臉上神色陰沉,只是猶豫片刻,便立時起身開口
「殿下心懷天下,欲興復社稷,此乃大明之福,天下之幸,老臣自當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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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殿下說這蘇觀生是賢臣,老臣卻是絕不敢苟同」
「這蘇觀生只是一介破落監生,雜流出身,逃亡中於半途幸遇先帝,刻意奉迎,先帝為其蒙蔽,最後竟讓其靠著花言巧語參與擁立,一躍而上,驟然而為朝廷閣臣」
「這蘇觀生實乃是佞幸小人,禍國奸佞,老臣羞於與此輩為伍,臣寧願掛雲帆,盪江海,亦不願與此等奸佞同殿為臣」
「若殿下仍欲用此奸佞小人,老臣請辭」
丁魁楚臉上神色慷慨,朗朗之聲響徹大堂
堂中群臣見丁魁楚面上滿臉正色,心中亦是不由暗暗點頭,他們寒窗苦讀數十載,在科場上幾經搏殺,這才熬到了這麼一個官位
但這蘇觀生呢,一個監生出身的雜流士人,未經鄉試,未經會試,竟就靠著半途偶然遇到了先帝,然後就一舉入閣輔政了,如果這樣也可以,那他們這些年如此苦熬,又是何苦來哉
丁魁楚見眾臣皆是頷首,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絲精芒,盯著上方的年輕藩王
若是別人他還不好動手,但這蘇觀生身上,卻是哪哪都是破綻,他根本不用思索,便能直攻此人要害,讓群臣排斥此人
他為官十數載,一路累官至兩省總督,之前不用,那是因為大勢在握,根本不用此多此一舉,當真以為他不懂這些黨同伐異的手段嗎
蘇觀生臉上驟然赤紅,死死盯著一旁的丁魁楚,正欲開口駁斥,他是奸佞小人,那是誰在見了桂王詔書以後,竟還敢妄然興兵,攻殺朝廷大軍的
如果說他是奸佞,那這丁魁楚就是反賊!
呸,他蘇觀生一心忠於桂王,忠於朝廷,乃是實打實的忠臣賢臣,什麼奸佞
蘇觀生正欲開口,但卻是看到上方王爺投來的目光示意,嘴邊話語停住,只得暗自忍耐
年輕藩王掃了一眼殿下群臣,臉上神色平靜,開口道
「不許」
「本王說過了,如今朝事艱難,中樞重臣一律不得請辭,這話我曾與幾位大人說過,今日當著滿朝群臣,本王再說一次,中樞重臣,一律不得請辭」,年輕王爺神色淡淡
「國事艱難,是以本王這才招攬遺賢,欲圖興復我大明社稷,丁大人瞿大人呂大人已然在朝,陳大人何大人亦在途中,不日將至,蘇大人也已押銀趕至」
「如今朝中群賢畢至,正是上下齊心用命,以圖振作之時,各位大人如何能輕言離去,是以請辭之言,丁大人以後莫要再言」
年輕藩王神態誠懇,但卻沒有起身,反而是端坐在椅子上,意味深長的看著下方的丁魁楚
丁魁楚臉色數變,幾度欲言,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丁魁楚神色陰沉的站在堂下,心裡不斷回想著上方藩王剛才的言語,心中卻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對
這桂王看似是在說不許他請辭,但言語之中分明是在暗示,現在他內有蘇觀生帶來的錢糧,中有瞿式耜等地方實力派,外有正在趕來的陳子壯等國朝大臣,朝中諸方勢力匯聚,已然隱隱聚成大勢
既是如今已群賢畢至,那稍微少上那麼一賢,不是也無礙大局嗎
如果這桂王真是這個意思,那這桂王哪裡是在挽留,分明是在威脅他丁魁楚
丁魁楚數次欲圖開口,但最終卻又沉默下來,他不敢賭,如果他真的再度請辭,那桂王萬一真的允了他的所請,讓他辭官歸家,那才是真的棘手
如今雖然督府上下都是他的人,督府錢糧兵員也在他的心腹手中,但這桂王此時已經拉攏了李明忠,又得了廣州錢糧,已經可以完全獨立於督府之外,維持自身的運轉
桂王手中此時有兵有糧,不要說他沒有想過擁兵自立的想法,就是他真曾有此打算,此時也根本不可行了
桂王這小賊,不知不覺間竟已隱隱成了氣候!
此時如果他真的辭去了官位,不說從龍之功不翼而飛,就是能否繼續控制住粵省的兵糧人事,也是未知之數,他實在不敢冒險
年輕藩王看著下方臉色不斷變化的丁魁楚,眼底閃過一絲精芒,他知道,這丁魁楚怕了
堂中丁魁楚久久不言,而上方的年輕藩王此時卻是再度開口
「至於蘇大人一事,看來丁大人與蘇大人間確實是成見頗深,君子和而不同,彼此所行所見亦難免不同,只是諸位大人皆是我朝中肱骨,國家重臣,亦當和氣相處,如此方為社稷之福」
丁魁楚聽桂王竟將那蘇觀生比作君子,瞬間怒不可遏,就要再次開口駁斥,但還沒開口,上方的年輕藩王就再次開口
「不過丁大人今日亦是無錯,丁大人不平則鳴,可見心中無私,可謂直臣矣」,年輕藩王輕聲嘆道
丁魁楚看著上方目光真摯的年輕藩王,臉上神色錯愕,嘴巴微張,卻是久久無語,不知該如何應對
瞿式耜看著上方神色感慨的年輕藩王,嘴角忍不住一抽
丁魁楚,直臣?
這話恐怕連丁魁楚自己都不信
這桂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真是個不要麵皮的,如今為了保住這蘇觀生,他竟連自己都騙!
場中眾人看著上方神色感慨的藩王,一時間皆是有些無語,連丁魁楚這當事之人也不知如何應對,場中竟陷入了一股奇怪的沉默之中
只是眾人還未想到如何應對,上方的年輕藩王就又再次開口
「此次倒也是正巧,今日就是諸位大人不來府中,小王亦準備請諸位大人過府商議」
眾臣齊齊側目,看著上方的年輕藩王,不知這藩王又想整什麼么蛾子
「小王本是遠藩宗室,位卑德薄,承蒙諸位大人不棄,議為監國,此時國家危難,諸位大人再三進言,小王亦不敢再辭」
「只是如今國事維艱,小王於朝政又素來生疏,如今既已準備繼立新朝,那中樞各員就應早日議定,如此方可不誤國事」
下方一眾官員聽到上方王爺話語,眼睛皆是齊齊一亮,耳朵皆是紛紛豎了起來,連那丁魁楚臉上也是收回了神色,有些緊張的盯著上方的年輕藩王
眾人知道,桂王這是準備趁著此次群臣聚集,順便把新朝的人事議定出來了
實際上也是時候了,如今是十日,再過兩日就是第三次勸進,按流程勸進完畢,便該正式監國了
如今正該是確立中樞位序的時候,這件事可不能等到桂王即位監國以後,不然桂王監國大典上眾人該如何站位,又該讓誰率領百官朝賀
眾人目光皆是炯炯有神的盯著上方的年輕王爺,他們千里奔波,為的可不就是這一遭嗎
「小王此前偏居桂省,對朝中人事亦不熟悉,但幸賴朝中還有諸位老成持重的大人,朝中之事,小王亦不敢擅專」
「內廷之臣,我欲以王坤為司禮監秉筆,此人於先帝時便為司禮監秉筆,精熟朝務,與朝中諸位大人亦是相熟,以此人出任,亦不需與眾位大人再相磨合」
下方丁魁楚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這桂王果然上鉤了,議定群臣之時,竟先將這王坤任做了司禮監秉筆,有王坤在內,王府對他便再無秘事
然而丁魁楚卻未發現,上方的藩王此時正悄然盯著下方的自己
當年輕的藩王發現丁魁楚臉上露出的那一絲喜意時,臉上也是悄然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外朝諸臣,我欲以丁大人領銜,瞿大人呂大人共相參議,先行定下六部督查院各處員額名單,等陳大人何大人抵達肇慶,若無異議,便照此辦理,諸位以為如何」
年輕藩王聲音平淡,但下方的眾人心中卻是齊齊一動,桂王這意思很明顯了,既以丁魁楚領銜,那新朝確立以後,首輔恐怕就是這丁魁楚了
而以瞿式耜呂大器共相參議,便是要以瞿式耜及呂大器為次輔,但這次輔之位究竟是誰,就看兩人各自的手段了
讓陳子壯何吾騶兩人閱定後再確定名單,這是在確立兩人的地位,這兩人恐怕也是要入閣的
實際上這也符合眾人的心裡預期,丁魁楚雖然官聲有瑕,但在粵省實力雄厚,手下掌握全省兵員財用,今日城下揮手間招來萬軍,更是彰顯此人在粵省恐怖的影響力,讓整個中樞的官員都是驚顫不已
如今朝廷立於粵省,以此人為首輔,眾人心裡也早有預期
瞿式耜呂大器更不用說,瞿式耜自身本就是桂省實力派,又是實實在在的首倡之臣,自然當得一個次輔之位
呂大器也不差,帶著閩省中樞千里奔赴肇慶,手握隆武正統大義,自然也能爭一爭這次輔之位
只是看著桂王所說,恐怕還是更偏向於瞿式耜一些,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誰讓人家是首倡之臣呢
陳子壯何吾騶入閣也在情理之中,這兩人是粵省士人領袖,又是經年的中樞重臣,如今朝廷既立粵省,自然該讓兩人入閣,以安粵省人心
至於蘇觀生,殿下更是提都不提,想來殿下應也是知道,此人雖頂著壓力押銀入朝,但終究還是一個監生出身的幸進之臣
如今肇慶諸臣,哪怕再次,也起碼有一個舉人出身,舉人,那同樣也是科舉正途,眾人是斷不會讓蘇觀生此人再次入閣的,是以桂王也很明智的不提蘇觀生此人
眾人心中一番思量,覺得桂王這番布置合情合理,眾人也挑不出什麼錯來,於是齊齊看向上方首位的那幾人
要挑錯那也得上面那幾人來挑啊
上方幾人面色各異,丁魁楚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他籌謀已久,雖然中途生了些枝節,但這首輔之位終於還是落在自己手上了
瞿式耜呂大器李永茂三人則是相視一眼,眉頭微皺,但還未等他們發話,丁魁楚就已經恭聲開口
「殿下聖明,臣遵旨」
眼見丁魁楚出聲,下方群臣竟有三分之一也齊齊出聲,對著上方的桂王高呼聖明
瞿式耜三人見此情景臉色微沉,但最終也只得齊齊下拜,口稱遵旨
而隨著瞿式耜兩人開口,朝中剩餘的群臣也終於不再猶豫,一時間大堂中全是一片聖明之聲
經過了城頭一事,瞿式耜呂大器也看清了丁魁楚此人的本性,此人為了手中權勢當真是不擇手段,毫無下限,這等人物若為國家首輔,日後朝中恐怕必然多生事端
只是此時滿朝大臣皆在,他們也沒辦法反駁了,一方面這丁魁楚確實實力雄厚,在粵省根基極深,此時看場中形勢便知道了,三分之一的人皆是唯其馬首是瞻
另一方面則是桂王已親口喻定,他們亦不好反駁,不然他們要怎麼反對,無論他們怎麼反對,恐怕在別人眼中都會變成,是他們這些人想要與丁魁楚爭這首輔之位
見眾人齊齊下拜,沒有異議,朱朗眼中也是閃過一絲滿意神色
他掃了一眼一旁神色有些難看的蘇觀生,心中一動,又是開口說道
「閩省所來諸臣眾多,各位大人千里奔勞,忠勤王事,實在是我大明的忠義良臣」
「本王聽府外之人言說城中官員日多,糧餉不濟,竟至不得飽暖之境,這如何可行」
「是以這才令蘇大人星夜押銀入朝,以解朝中諸臣凍餓,是不是啊,蘇大人」
「啊,是,臣自接令以來,憂心忡忡,一日不敢耽擱,諸位大人皆是我朝中棟樑,如何能令眾位受此凍餓」
「因此老臣這才星夜兼程,將廣州藩庫中的秋銀押解入朝,是以才一時倉促,疏忽了個中手續,令朝中受驚,實在是罪該萬死,請殿下責罰」
蘇觀生神色一扼,一時間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老夫押銀入朝是給這群蟲豸發餉的,老夫怎麼不知道
但蘇觀生反應也是極快,只是略一猶豫,瞬間就明白了桂王的意思,直接開口應下
「蘇大人此次也是事出有因,當引以為戒,以後可莫要如此疏忽了,此次蘇大人帶了多少秋銀入朝」,年輕藩王擺了擺手,開口問道
蘇觀生眼中一轉,臉上神色不變,開口說道
「老臣此次押解廣州藩庫本年春秋兩季庫銀,共計兩萬兩白銀」
「既是如此,那先取出五千兩,發給城中諸臣,務必令城中眾臣皆得飽暖,不可寒了我大明忠臣之心」,年輕藩王輕嘆一聲,開口道
「是,老臣回去後便將秋銀髮往戶部」,蘇觀生也是立刻回道
下方群臣眼中也是閃過一絲滿意,看著蘇觀生的神色也少了一絲敵意
畢竟發錢嘛,誰不喜歡
他們這些人能夠千里跟隨至肇慶,自然皆是頗有身家,不然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的抵達肇慶
實際上就是沒有朝廷的糧餉,也不會影響他們這些士人風流,但誰還嫌銀子多不成
「殿下聖明,臣等感激不盡」
是以下方群臣皆是相視一眼,而後又是起身下拜,齊齊高呼聖明
眾人看著位於丁魁楚等人下方的蘇觀生一眼,眼中若有所思
桂王寧遠拋出五千兩銀子,也要保住這蘇觀生,看來是真準備將其引為心腹了,此人雖然無法入閣,但以後還是不要招惹的為好
是的,朱朗此時拋出五千兩銀子就是用來堵住朝中這些人的嘴的,朝中眾人此時拿了銀子,那日後眾人也不能再拿此次蘇觀生未得朝廷調令,擅自領軍入朝的事情再說事
如果誰還要揪著此事,那就讓他先把發給一眾大臣的五千兩銀子拿回來!
丁魁楚眼見群臣下拜,臉上原本欣喜的神色也是收斂起來,心中微微一沉,
經過兩人這一唱一和,這蘇觀生在朝廷就站穩了腳跟,以後恐怕也無法輕易將其從朝廷驅逐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