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決定
第19章 決定
書房,瞿式耜看著手中的書信,眉頭緊皺
許久,瞿式耜才放下書信,看向等在堂下的吳繼嗣,開口說道
「這封書信發給丁大人和呂大人了嗎」
「未曾,王爺說了,上次行事孟浪,思慮不周,竟引得前朝的大人們齊齊前來,是以王爺讓卑職先把書信發給瞿大人」,吳繼嗣回答道
「那丁大人和呂大人呢」,瞿式耜皺眉問道
「王爺說了,待瞿大人看過書信後,由瞿大人決定是不是要把這封奏疏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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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瞿大人覺得可以發,那卑職就把剩下的兩封信投給丁大人和呂大人」
「若瞿大人覺得此事不可,那請把書信交還卑職,就當這封奏疏從沒有發生過」
吳繼嗣從袖中取出兩個信封擺在桌面上,信封與瞿式耜手邊的一模一樣,只是上面寫的卻是丁魁楚,呂大器的名字
「王爺讓我決定?」
瞿式耜聽到吳繼嗣話語,非但沒有高興,反而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是,王爺交代過,瞿大人是桂省舊臣,久歷封疆,處事精熟,所述所言,必當恰當」
「王爺說國家板蕩,正是群策群力,齊心用命之時,若是瞿大人覺得如今朝堂穩固,瞿大人可總理朝政,協調陰陽,凝聚上下人心,那此封奏疏便無鬚髮出」
「若瞿大人覺得此時國事維艱,左右有所掣肘,或可收攬遺賢,待朝堂群賢必至,則邪氛自消,家國人心也自可凝聚」
吳繼嗣不偷偷瞄了眼手中的小抄,確認自己沒有遺漏話語,這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
王爺交代的話太多,時間也太緊,要不是他老吳有幾分急智,還真應付不過來
瞿式耜聽完話語,卻是久久不言,閉目沉思
桂王的意思很明顯,所謂桂省舊臣,便是認為他是可信之人,似有引其為心腹的意思
但瞿式耜卻並不為桂王這種暗示而欣喜,他久歷宦海,聽過的奉承暗示許諾數不勝數,知道最不可信的便是所謂的期許人言
桂王后面的意思則更加明顯,他不了解朝中的局勢,但國家動盪,此時朝中必須上下一心,以圖國家興復,這是他桂王對朝堂的要求
而這封奏疏就是桂王在向他問政,在問他瞿式耜,你到底能不能把握住朝堂的局勢
如果不能,那就按奏疏中所言,趕緊招在野的眾臣入朝,平衡局勢
瞿式耜看著窗外的天空,目光悠遠
他能把握住朝堂的局勢嗎,他怎麼可能把握的住朝堂的局勢
丁魁楚掌握兩廣總督府的錢糧,如今朝堂上下的開支運轉,全靠總督府維持,丁魁楚有兵有人,他拿什麼制衡丁魁楚
丁魁楚已經有幾次在向他試探,丁魁楚已經準備想做新朝的內閣首輔大學士了,而給瞿式耜開出的價碼則是吏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
這個條件對瞿式耜來說,自然不可謂不豐厚,從一個桂省巡撫,一舉入閣,更是身兼吏部大天官,當真是一飛沖天
但國家名器,當經朝野共推,如此方是正制,不然何以服天下人心,這是可以私相授受的東西嗎
瞿式耜想反對,但他根本無法阻止,因為桂王繼統的事情,必須要丁魁楚同意,才有可能推行下去
在桂王繼統,與丁魁楚違例升任首輔之間,他只能選擇前者,大統正,則人心方可聚,枝葉方可修
瞿式耜凝視著遠方天空,思緒卻已經從這件事上移開,不自覺的飄散開來
這桂王行事與先前簡直判若兩人
調焦璉入京的事情,丁魁楚呂大器等人幾乎認定了是他瞿式耜在暗中籌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全然是桂王自己的主意
想起桂王當日在堂中與三人言語爭論的模樣,他忽然想起一句話來,智足以拒諫
再看看如今這封奏疏,以及眼前這送信之人都未發覺的隱藏在背後的機謀
這些隱藏的手段極為老辣,完全不似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手段,拋開他瞿式耜自己的得失,若只是旁觀這封奏疏,連他這個積年老吏都忍不住暗中叫好
他忽然覺得桂王和印象里的一個人竟如此相像,如果忽略了朱朗的樣貌,他簡直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已經大行的崇禎皇帝
一樣的藩王繼統,一樣的機謀百出縱橫群臣,兩者行事機心竟如此相像,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朱朗正在王府焦急的等待著前朝的消息,卻全然不知道瞿式耜這個被他認為是可疑的忠臣的人,竟把他比作崇禎,如果讓他知道瞿式耜的想法,恐怕他又要破口大罵
「上一位陛下淪陷了我大明的半壁江山,不知這位殿下又會把我大明帶到何方」,瞿式耜心中輕嘆一聲
瞿式耜晃了晃腦袋,終於是散去了漫無邊際的遐想
瞿式耜臉上恢復往日的端凝神色,臉上再沒有絲毫猶豫,開口道
「既然如此,就請吳護軍把剩下的兩封信,給丁大人和呂大人送去吧」
「是」
吳繼嗣臉上不動聲色,但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才是王爺真正想要的結果
「還有一事,有勞吳護軍先將信送給呂大人,然後再給丁大人送去」
瞿式耜眼底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又恢復了往日那種封疆大吏殺伐決斷的氣勢
「是,王爺說了,卑職此行但聽瞿大人的吩咐,瞿大人如何說,卑職就如何做」
「那卑職先行告退,這就去給呂大人送信了」,吳繼嗣行了一禮,低聲說道
瞿式耜對著吳繼嗣點點頭,而後將守在門邊的張同敞叫了進來
「同敞,你與吳護軍同去,吳護軍遞了書信,你就立刻把呂大人請過府來,不要耽擱」
「是」
張同敞低聲應了一句,也沒有多問,便隨著吳繼嗣一起離去
府衙大堂,丁魁楚神色陰沉的走入大堂,卻發現堂中瞿式耜,呂大器兩人竟早已等在堂中
丁魁楚看著一臉淡然的呂大器,心中不由一沉
時隔三日,三人再次聚在府衙大堂,身前也同樣擺著三封書信
丁魁楚從走入大堂,便面色微冷,一言不發,而瞿式耜臉上則是神色平靜,看不出任何表情
三人各自喝了一口茶,場中便沉默下來,過了片刻見還是無人說話,呂大器清咳一聲,打破場中的沉默
「兩位大人應該也看過桂王殿下的書信了,兩位大人覺得此議如何」
「萬萬不可」,未等瞿式耜說話,丁魁楚便朗聲開口
「桂王殿下行事為何如此輕率,眼下正是續統繼絕的關鍵時刻,桂王為何總是多生事端,此事萬萬不可行」,丁魁楚沉聲說道
「如何可言輕率,桂王殿下書信只是先發給我等三人,並未公示前朝,如今也只有我等三人知曉此事,桂王如此行事可稱謹慎,何來輕率之言」,瞿式耜開口道
丁魁楚神色陰冷的掃了一眼瞿式耜,卻並未搭答話,而是看向一旁的呂大器
「此時朝廷頭一等的大事,便是確立桂王的法統正位,此時中樞不穩,若又招重臣入朝,恐怕又會招致朝堂動盪,我認為此時不可多生事端」
「這兩位大人自然是國家名臣,中流砥柱,但事有緩急,我等三人還是需先確立桂王大義名分,重立中樞,再招攬賢臣入朝也不遲」
丁魁楚看著呂大器,特意在三人這兩字上加了重音
丁魁楚的意思很明顯,這兩人皆是先朝重臣,一旦現在招人入朝,必然會分薄他們三人的功勞,不僅對他無益,對呂大器也同樣不利
但呂大器卻是避開目光,沒有回應,丁魁楚看著呂大器的反應,臉色又是陰沉了一分
「丁大人此言差矣,正是此時中樞不穩,所以才正要招攬重臣入朝,以安天下人心」,瞿式耜同樣朗聲開口
「陳大人國家名臣,何大人先帝重臣,此二人皆是粵省人望所在,此時招入朝中,必可安粵省人心,丁大人以為如何」
丁魁楚神色陰沉,冷冷注視著瞿式耜,卻並沒有答話
其實在看到呂大器先行一步抵達堂中時,他就已經察覺此事恐怕已經難以阻攔
桂王提的這兩人實在太刁鑽了,這兩人就如瞿式耜所說,是粵省人望所在,本身又出身粵省,此時這兩人入朝,才是真正的眾望所歸
如果先前沒有桂王這封奏疏,他還可以故作不知,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但現在桂王把這件事擺在了檯面上,哪怕他手握重兵,也沒有多少轉換的餘地了
說到底丁魁楚依舊是文臣出身,並不是那種刀頭舔血,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軍頭武將
出身文臣是他的優勢,但這個身份同樣也會對他造成限制,他無法像那些武人一樣肆無忌憚,他必須顧及士林清議
桂王要召粵省人望重臣入朝,伱丁魁楚為什麼要反對
桂王是大明未來的監國皇帝,你丁魁楚自然不可能對桂王有意見,也就是說你丁魁楚是對陳子壯,何吾騶兩位大人有意見了
陳老大人和何老大人都是我粵省士林領袖,你為什麼對他們有意見,你連這兩位大人都有意見,是不是對我們粵省士人也有意見
丁魁楚雖是兩廣總督,手握粵省之兵,但他同樣不敢得罪整個粵省的士人群體,所以這件事在瞿式耜呂大器達成共識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反對的機會了
「我認為桂王此議可行」,瞿式耜似乎感受不到丁魁楚陰沉的神色,淡淡開口道
「呂大人的意見呢」,丁魁楚沒有回應,而是看向一旁的呂大器
「陳大人呂大人皆是中外名臣,此時入朝當可穩定人心,老夫也認為此議可行」,呂大器開口道
聽到呂大器也如此回答,丁魁楚臉色也是真正陰沉下來,他臉上勃然色變,幾度欲站起身來,但最終還是坐回座位之上
堂中無人言語,氣氛極為冰冷,但瞿式耜二人皆是面不改色,神色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丁魁楚終於是緩緩開口
「最後一次,瞿大人,這是最後一次」
丁魁楚冷冷掃視了右側的瞿式耜一眼,而後驟然起身,拂袖而去
瞿式耜臉上神色平靜,看著丁魁楚遠去的背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從始至終,臉上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呂大器看著從始至終皆是面不改色的瞿式耜,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而後心底卻是升起一絲忌憚,他這些年在就在中樞為官,自以為手段高明,但現在看來,當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
「瞿大人此事切中人心,可謂眾望所歸,但丁大人亦是封疆重臣,瞿大人以後行事或可稍有轉圜,莫要太過凌厲」
呂大器對著瞿式耜拱了拱手,不待瞿式耜回話,便自顧自邁步離去
堂中二人皆去,只剩瞿式耜一人端坐堂中,臉上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眼見兩人離去,一直守在堂外的張同敞這才走進堂中
「老師,上次調焦將軍入朝一事,丁大人便已經所有不滿,又經此事,恐怕丁大人對老師的誤會更深」
「這些事情明明不是老師所為,桂王殿下怎可如此行事,這不是要逼著老師和那丁大人……」
剛才的事情他亦是看在眼中,先前桂王說什麼讓瞿式耜決定,但實際上就是讓逼著瞿式耜出面得罪丁魁楚,來通過這封奏疏,而桂王則是躲在身後,好像與其全然無關一般
實際上桂王的計劃也確實成功了,他想要的奏疏通過,而丁大人呂大人也一致認為這是瞿式耜的又一次謀劃,桂王在其中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還說什麼桂省舊臣,這是對舊臣心腹的態度嗎
張同敞臉上神色憂慮,但還未說完就被瞿式耜打斷
「住口,爾為人臣,如何可妄議君上」
瞿式耜喝了一聲,神色嚴肅的看了一眼張同敞
「但,這……這,日後老師又該如何自處啊」
張同敞張口欲言,但想起老師的性子,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如何不知這是殿下之計,但殿下之計卻對我大明有利,既然如此,老夫又為何要阻攔」
「國事日艱,山河破碎,我大明江山已至危急存亡之刻,如今我只恐殿下手段不夠高明,心計不夠果決,此時我大明需要的是獨斷萬里的英主雄主,也只有這樣,才能收拾我大明山河,再造乾坤」
「若殿下能再興大明,收復祖宗基業,老夫縱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我只盼殿下能早日收拾山河,恢復中原,若能如此,老夫縱是身死,亦有面目於地下,見我大明列祖列宗」
瞿式耜聲音低沉
張同敞張口欲言,但看著已經兩鬢微白的中年男子,又說不出話來
堂外微風拂過,院中的梧桐樹影搖盪,發出沙沙的輕響,恍如在與天地盟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