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留守
第17章 留守
陳邦彥將教令放入懷中,就要告辭離去,他在肇慶已經耽擱了許久,桂王如今處境艱難,蘇觀生越早進京對桂王就越有利
只是還未等陳邦彥行禮,就再次被朱朗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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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從廣州而來,可能與我說說廣州眼下的情況」,朱朗目光一閃,開口道
「廣州背靠大洋,為商旅輻輳之地,各方商賈齊聚廣州城中,甚至不乏南洋夷商,廣州港中每日千帆匯聚,商船不停」
「城中百姓倚仗海貿之利,服務各家海商豪客,生計無憂,士民富庶,哪怕是在如今時節,城中仍可謂是太平景象」,陳邦彥開口答道
「那城中士卒,城防如何」,朱朗繼續問道
「廣州地處後方,對前方兵戈之事知之甚少,民眾醉心商賈,多不甚在意,是以……是以城中武備稍懈,但蘇閣老至廣州後,整肅軍紀,相信不日之後,廣州城中必可大有改觀」
陳邦彥很快意識到這位桂王殿下的真正用意,這位桂王殿下關心的顯然不是城中百姓情況,而是城中是否還有可用之軍
只是陳邦彥深知廣州城中的情況,又說不出違心之言,只得盡力找補
實際上廣州城中的情況,何止是武備稍懈那麼簡單,承平日久,又身處後方,廣州附近的衛所早就已經爛完了,所有的衛所士卒,恐怕只能在紙面帳冊上找到
各個衛所軍官不是自己投身海貿大業,就是入股其他的海商,憑著衛所軍官的身份在沿海地區大搞走私
衛所的士卒更是大量逃亡,依託廣州的海貿優勢,這些士卒根本不用擔心逃亡後的生計問題,只要進了城中,輕輕鬆鬆就能在廣州城找到活干
一邊是留在衛所天天給千戶老爺們免費耕地造房子,一邊是入城給自己賺銀子,衛所士卒們要是還不逃亡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甚至衛所的軍官們也鼓勵士卒逃亡,衛所內的士卒逃亡了,那士卒名下的口分田就成了無主的荒地,衛所軍官們就能順理成章的將土地收入囊中
你們這些士卒不逃亡,衛所老爺們還怎麼兼併田產
蘇觀生原是在贛省募兵,按理說他根本管不到粵省的事情,為何蘇觀生一退到廣州,顧元鏡這個粵省布政使就乖乖聽命,順利讓他接管了廣州城
除了蘇觀生這個大學士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蘇觀生募來的那三千軍卒,廣州城恐怕除了府衙里的三班衙役,就再也沒有可用於守城的士卒了
這種情況下,顧元鏡拿個頭來阻擋蘇觀生,除了乖乖喜迎王師入城,他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朱朗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神色
他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跨洋貿易的利益在後世都極為豐厚,更不用說在如今這個交通艱難的古代
這時期的海貿,可是十倍數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潤,廣州城的士紳百姓賺銀子都嫌來不及,誰還有心思關心你大明什麼情況
大明存在要收他們銀子,大明沒了,日後的新朝廷雖然肯定也還是要收銀子的
但沒準新朝在意名聲,一個高興就給他們免了呢,就算不會一直免,能免個幾年那也好啊,如果是這樣,那換個朝廷似乎也不錯
年輕藩王臉色沉默,場內氣氛有些凝重,陳邦彥看著滿臉憂色的年輕王爺,也不知如何寬慰
如今大明江山風雨飄搖,王爺英武雄邁,心懷天下,此時聽到廣州士民如此情況,心中定然失望,但武備廢弛這種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年輕藩王在桌前來回走動,似是心焦至極,過了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終於沉聲開口
「先生,我已收到密衛稟報,贛省已經陷落,清軍短則一月,長則兩月,必會入侵粵省」
「什麼,這……前朝的大人們可曾知曉」
陳邦彥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他們這些援贛之人雖然半途而返,但在贛省募兵期間,卻不斷聽聞清軍各種兇狠殘暴的流言,什麼滿萬不可敵,什麼三十真韃攻滅千軍,什麼韃子以飲血食人心肺為樂
配合清軍在贛省不斷的攻城略地,哪怕是他們這些心向大明的官吏,也產生了一種清軍兇悍,不可力敵的畏懼
贛州是從贛省入粵途中最後一座大城,一旦贛州陷落,粵省就對贛省門戶大開,清軍隨時可以揮軍南下
誰都知道清軍攻入贛省後,下一步必然是進軍粵省,但知道歸知道,此時真的聽聞可能不到一月,清軍就要攻入粵省,陳邦彥依舊心中顫慄
陳邦彥想起幾個月前逃難士紳傳來的江南慘況,不禁遍體生寒,難道我粵省之民也要經歷如此慘境了嗎
「此事為王府密衛偵知,這支密衛乃是先王散盡府中財用所建,乃是王府絕密,不可讓任何外人知曉」
「況且連我都能知大致偵知此事,丁大人等朝臣把控粵省軍政,就當真半點消息也不知嗎」
朱朗實際上並未亂說,除了那支子虛烏有的所謂禁衛,其餘所言皆為真實
根據前世記載,永曆即位後不久,就傳來贛省贛州被攻破的消息,奪取贛州,清軍便可長驅直入,直取粵省
也正是前方傳來贛州失守的消息,永曆君臣才在監國幾天後,便匆匆逃亡桂省,給了蘇觀生搶先擁立紹武帝的機會
而後才有永曆君臣為爭奪正統,再次重返肇慶稱帝,弄出永曆紹武爭立的鬧劇
以朱朗的估計,贛州現在應該還未陷落,但也守不了幾天了
但縱是知道贛州是粵省門戶,且如今還未陷落,朱朗也無能為力
他現在能怎麼做,丁魁楚等人不知道贛州重要性嗎,他們當然知道,但他們依舊無動於衷,把腦袋埋在沙子裡
難道這時候朱朗大談一通贛州的重要性,丁魁楚等人就會幡然悔悟,毅然決然為了大明江山,領軍出粵救援贛州嗎,別搞笑了
就算是朱朗現在初步拉攏了李明忠也沒用,讓李明忠投靠自己,不接受丁魁楚號令是一回事,讓李明忠領軍出征,和清軍廝殺又是另一回事
就算李明忠真的忠心王事,願意領軍出征,但軍餉怎麼辦
讓士卒出征,總要給拔營費吧,沿途的糧草怎麼解決,朱朗府庫里連五百兩銀子都拿不出來,更不用說數千大軍的糧餉了
「廣州如此無備,若是清軍攻至廣州,城中百姓又將生靈塗炭」,年輕藩王臉露憂色
陳邦彥看著滿臉憂愁的桂王,眼眶一紅,原以為桂王是惦記著廣州的軍卒,想調遣廣州的軍隊出征,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如此
桂王之所以詢問城中武備,是因為知道清軍即將入侵粵省,擔心廣州毫無防備,百姓將蒙受清軍蹂躪,是以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陳邦彥啊,陳邦彥,你好歹也是讀遍了聖賢書的讀書人,國事雖重,但伱何時竟忘了這天下百姓的安危
陳邦彥看著滿臉憂色的年輕藩王,愈發堅定了輔佐桂王的決心,桂王性情果決仁厚,定可為我大明英主仁主
也只有桂王爺這樣心懷百姓的仁君,才能真正振興祖宗的江山基業,他陳邦彥必就是粉身碎骨也必要令蘇閣老領兵進京,不讓那群奸臣再把持朝政,貽誤我大明江山
朱朗臉上神色憂慮,眼睛卻是偷瞧著一旁的陳邦彥,見這年輕官員雙目微紅,一副深以為然,憂國憂民的模樣,心中也不由暗暗點頭,放心了幾分
「先生,清軍將至,廣州位居粵省之中,身處後方,又為富庶之地,萬萬不可有失」
「清軍入粵,一旦知曉肇慶為朝廷中樞,必然先行來攻,如今粵省大軍雖雲集肇慶,但兵凶戰危,勝負實在難言」
「況且身處中樞,如何能抱此僥倖之想,一旦肇慶不守,廣州就是粵省最後的堅城,若廣州也為清軍所陷,粵省形勢將不堪設想」
「蘇閣老領軍入朝後,我欲以先生總理廣州事務,提前調集廣州左近糧草兵甲,修繕城牆,整理武備,以備清軍」,朱朗朗聲開口
「臣官卑位薄,恐怕難以號召廣州群臣,廣州城中除蘇閣老外,還有布政使顧大人,如今軍事緊急,可以顧大人行此整備之事,方可收守備之功,微臣可隨蘇閣老一同入朝,協助朝務」
陳邦彥聽聞朱朗要讓自己鎮守廣州,臉上卻並未顯出喜色,思索一番後反而舉薦起顧元鏡
朱朗看著一臉正色的陳邦彥,眼中越發滿意
陳邦彥只是一個六品主事,如果此時接受了朱朗的任命,那他就一躍成了主理一地軍政的大吏,但他卻因為公心,推拒了此位,可見這人確實是忠心可用
但朱朗卻並不準備如他的意,這廣州他是定要交給陳邦彥來守的
前世隆武朝覆滅以後,根據記載似乎只有蘇觀生一人自縊殉國,其餘人皆是齊齊降清
朱朗並未聽過顧元鏡這人的名字,但以他眼下布政使的身份,在紹武朝中必然也是高官大吏,這樣的人物如果也殉國而去,史書必有記載
但朱朗卻對這人沒有一點印象,也就是說,這顧元鏡極有可能也是降了清朝的
廣州在朱朗日後的計劃中極為重要,他絕不會將廣州交到一個不可靠的人手裡
「顧大人忠貞用事,固然是最佳人選,但顧大人此次需和蘇閣老一起入京」,年輕藩王神色一沉
「前朝的諸位大臣皆為封疆大吏,名重朝野,蘇閣老隻身入京恐怕獨木難支,顧大人亦為一地封疆,此時一同入京,方可與蘇大人引為援手」
陳邦彥神情一扼,桂王殿下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明顯,不是看不起你這個小老弟,而是你這官位太低,入了朝也不夠人家一個手指來摁
只有顧元鏡這個布政使也一同入京,才有資格走上牌桌,左右局勢
陳邦彥此時也明白了桂王招蘇觀生入京,為的就是平衡朝中局勢,而以他此時的官位,是無法左右這件事的
朱朗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讓陳邦彥鎮守廣州,除了是因為知道陳邦彥可靠以外,他還有另一個目的
這陳邦彥立場堅定,日後他定是要用在關鍵地方的,此時讓他能鎮守廣州城,他便有了一份封疆的履歷
有了這份資歷功勞,日後他想要提拔這陳邦彥,便能直接提上來任用,而不會讓朝中的人多嘴
見陳邦彥沒有拒絕,朱朗便取出信紙,快速寫下第二份教令,又是啪的一聲蓋下桂王金印,交到陳邦彥手中
陳邦彥神色嚴肅,恭恭敬敬對著朱朗行了一個大禮,這才接過朱朗手中的教令,朱朗這次卻是沒有避開,直接受了陳邦彥這一大禮
如今桂王府中人多眼雜,二人商議已定,朱朗又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陳邦彥便告辭離去
書房門口,桂花樹下,身穿藍袍的年輕官員拜別年輕藩王,而年輕的藩王亦是托住男子的雙手
「今日與先生相談,當真是相見恨晚,若是能與先生秉燭相談,不知何等暢快,只是國事艱難,歡時難留,匆匆之間竟又要與先生相別」年輕藩王眼眶泛紅,臉上神情不舍
「王府如今用度皆靠前朝支給,府中財用羞澀,我亦無有珍物相贈,此方玉佩我隨身攜帶多年,今日便贈與先生」
「古人言君子如玉,願我與先生之情能如此玉,風光霽月,皎潔皓然」
朱朗摘下腰間的一方方形玉佩,塞到眼前眼眶微紅的年輕官員手中
一旁的吳繼嗣看著朱朗手上的白色羊脂玉佩,嘴角一抽,但感受到朱朗凌厲的目光,只得偏過頭去
陳邦彥正要拒絕,卻已經被朱朗先行擺手打斷,看著已經被塞到手裡的玉佩,只得恭聲下拜
「微臣此去縱是粉身碎骨,也必不負王爺重託」
年輕官員神色鄭重,而後便毅然決然向著院外走去
微風吹來,滿樹桂花如雨落,在漫天的金雨中,一個神色俊朗的青年站在樹下,久久而立
直到看著院外的人影消失不見,青年這才長呼了口氣,抹了抹額頭汗水,走回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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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