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錢謙益和車夫
有關人力車的爭論,很快由民間蔓延到朝堂。
尤其是皇帝允許人力車採用黃漆黃布作為營業標識後,官員們更是紛紛注意這一點。很多科道官員和禮部官員打算上疏,勸皇帝收回此令。
作為冠服的規定之一,朝廷明確規定官民不許僭用服色花樣。柳黃、薑黃、明黃等色,是不允許隨意使用的。
官員們擔心皇帝這個許可會亂了冠服方面的禮儀,影響重製禮樂。
他們找到劉宗周、錢謙益等人,讓他們出面勸諫。
錢謙益作為禮法研究中心、也就是現在的國會禮法委員會副主任,對此事可謂是當仁不讓。
他在九月九日重陽節時,和一干好友弟子去體驗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人力車。
作為平時出行坐馬車甚至坐轎子的人,錢謙益是沒有坐過人力車的。他的弟子瞿式耜,出面招呼車子。
只見瞿式耜打了個招呼,很快就有幾輛停在路邊的人力車跑了過來。為首的劉四說道:
「幾位爺,要坐車嗎?」
瞿式耜微微皺眉,看著虎頭虎腦、面目兇惡的劉四頗為不喜。
但是其他幾個車夫相比劉四更不堪,現在還不會招攬客人。
他只能忍著厭惡道:
「找幾輛乾淨的車子來,我們每人一輛車,再留兩輛備用。」
「錢少不了你的,車子一定要舒適。」
劉四聽到這番話,兩隻大圓眼都要瞪出來了,咧著大方嘴道:
「爺放心!」
「俺們都是經過太僕寺培訓的,都有車夫憑證。」
「您可以記下車號和工號,出了問題去投訴。」
指了指人力車上的牌號、還有胸前車夫憑證上的工號,劉四示意瞿式耜可以對他放心。
瞿式耜聽到他們是太僕寺管,倒是真放下心來。
他是萬曆四十四年進士,老師錢謙益又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所以在計算磨勘後,今年被升到太府寺做寺丞。
同為九寺之一,太府寺的地位比太僕寺還要高一點。他暗暗記下了劉四的車牌號,想著這個人如果今日伺候得不好,就讓太僕寺把他的牌照吊銷。
劉四不知道瞿式耜的想法,他若真的得知道了,估計會「呸」瞿式耜一口,甚至揍他一頓。
別看他只是個車夫,卻不是沒有跟腳的。
他出身永陵衛軍戶,家裡是給世宗嘉靖皇帝看陵寢的,祖上還有人做過官。
只是他不耐軍中規矩,以衛所余丁的身份出來自己打拼。
前些年京城混亂的時候他混得還算不錯,甚至糾集了一幫人為非作歹。
當今皇帝登極後用錦衣衛嚴打,他被家裡警告,被揪回家中藏了起來。
也因為此,他躲過了前年清理城內盜賊、去年清理鄉野匪患。直到向父母一再保證走正路後,才帶著以前的小弟重新出來打拼。
但是京城的灰色行業在錦衣衛梳理下,已經被嚴格控制,他想通過偏門走正路,根本就找不到機會。
直到太僕寺招車夫,他才憑藉衛所出身的優勢,獲得拉車機會。
而且在車夫這一層身份之下,他還有一層秘密身份,那就是錦衣衛外圍人員,像王定先一樣當眼線。
如果他能夠立功,也可能像王定先一樣去衛尉寺做官。瞿式耜官做得再大,也管不到他這樣的內廷人員。
劉四想到這一點,就忍不住稱讚當今皇帝。
雖然今上登極後頗為嚴酷,把他以前的小弟都流放了幾個。
但是對衛所的照顧,也是前面幾代皇帝所沒有的。他家裡不但被定了軍士級別重新分地,軍餉都是通過順天銀行和四海糧行發放,再無絲毫拖欠。
若非陵衛的規模不會擴大,他又不想去其它地方做軍戶。說不定真會收了性子從軍,不在街面上打混。
好在現在這樣也不錯,當車夫更加自由自在。而且只要立功,也有可能做官。
懷著這個心思,知道瞿式耜等人身份可能不簡單的劉四,挑了幾個牢靠的小弟,讓他們一起去拉這群人。
他自己更是盯上了身份最高的錢謙益,親自去拉著他。
錢謙益正想了解情況,看劉四是一群車夫的領頭人,就坐上了他的車子。
「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他一陣皺眉。覺得人力車的噪音太大了,遠不如轎子舒服。
不過坐上去後,他卻覺得身子猛然一沉,還感覺有些舒適。
這把他驚得險些跳起來,詢問道:
「車子下墊了什麼?」
「怎麼會這麼軟?」
劉四也不急著拉車,同樣和他閒談道:
「坐在車上舒服吧?」
「這車子的下面,可是用上了懸掛!」
「懸掛你知道吧?」
「是當今聖上發明的,就是為了減震。」
「看到那輛車子下面的鐵板沒有,這就是板簧懸掛!」
走過去拍了拍一輛人力車座位下,和車軸連起來的橢圓形鐵板,劉四得意地道:
「聖上真是天縱之才,想出來這個減震辦法。」
「你看這個板簧懸掛,像不像兩張鐵胎弓連起來?」
「有兩張鐵胎弓在下面托著,座位上當然舒服了!」
錢謙益等人打眼望去,發現這個板簧懸掛確實像劉四所說,好像是兩張鐵胎弓合在了一起。
他們想著弓身的彈性,再想著坐上車子後感受到的彈力,頓時連聲贊道:
「妙!妙!妙!」
「我怎麼就沒想到,鐵胎弓可以這樣用呢?」
「皇上當真是天縱之才!」
鐵胎弓這種東西,他們這些聽戲看小說的都知道。甚至一些人還信以為真,以為真的能用鋼鐵做弓身。
如今看到板簧懸掛像是兩張鐵弓合起來,他們頓時相信了劉四的解釋,也感覺自己明白了板簧懸掛的原理。
一些人甚至想著,要不要做幾把有懸掛的椅子,在家中坐著更舒服些——
這種椅子有彈性的感覺,實在讓第一次坐上的感覺頗為新奇。
劉四聽他們讚嘆了一圈,又把自己受培訓時聽到的東西賣弄了一遍,詢問道:
「幾位爺,你們想去哪裡?」
「是按時間還是按里程計費?」
錢謙益饒有興趣地道:
「按時間怎麼說?」
「按里程又如何計費?」
劉四取出來一塊木牌道:
「公交協會有規定,一律明碼標價,不能坑騙外地人。」
「你要按時間的話,一個小時起步,每小時兩分錢。之後每增加半小時,那就增加一分錢。」
「要是用銅錢付帳,一分錢按十二個銅板算。」
這個換算很合理,錢謙益點了點頭。
和京報集團合辦《大同報》的他,知道《金融報》刊登的銀銅兌換價格,現在是一枚銀元可換1160文錢。甚至他的《大同報》,對這些內容都有轉載。
民間簡單把一分錢換算成十二個銅板,是很合理的事情。
不過現在分幣沒發行,銀幣的最小面值是一角,錢謙益問劉四道:
「若我沒坐夠一角錢,身上也沒有帶銅板,應該如何付錢?」
劉四嘿嘿笑道:
「那您可以把一角錢給我,我用銅板找零。」
「一角錢價值116個銅板,咱們童叟無欺。」
「若是客人不滿意,我還可以拉您去銀行換。」
錢謙益笑著指了指他,說了幾聲「狡猾」。
劉四這樣雖然是按規矩,但是在銀錢兌換上,他還是能掙幾個銅板的。
如果客人覺得吃虧要去銀行換,他還能多掙點拉車錢。
不過錢謙益對這些也不在意,又問道:
「按里程又如何算?」
「一里要多少錢?」
劉四咧著嘴回道:
「拉車一分錢起步,三里內不另外收錢。」
「然後每三里地一分錢,或者說一里地四個銅板。」
「如果客人去得遠,還是按時間好一些。」
錢謙益家中豪富,對這點坐車的小錢根本不在意。
他和劉四談得愉快,豪爽道:
「今日你們就不用拉別人。」
「這樣整天拉我們,需要付多少錢?」
劉四看了看日頭,說道:
「現在還在巳時,上午十點不到,我們還能拉八九個小時,要按一天來算。」
「聖上規定,一天的工作時間是八小時,時薪按日薪的八分之一計算。一小時兩分錢的話,一天就是一角六分錢。」
「不過日租有優惠,您只需要付一角五分錢。」
「如果中午晚上管兩頓飯,拉車時間就贈送兩小時。不需要另外支付加班費,就為您工作到二十點。」
這個時間可以說是不短,而且宵禁時間是一更三點,也就是二十點十分。等到日租結束,正好臨近宵禁。
這讓錢謙益點了點頭,又問劉四道:
「宵禁之後,你們還能拉車嗎?」
「要怎麼能回家去?」
劉四指了指身上的車夫憑證,回答道:
「當然是靠這個!」
「咱們都是登記過的,宵禁後也能掛著燈籠拉車。」
「不過到了二十二點就不行了,再拉車就會扣分,甚至把憑證吊銷。」
這讓錢謙益若有所思,知道有這個規定的話,很多在宵禁後有出行需求的人,會選擇坐人力車。
難怪這種車子這麼快就得到普及,出現在京城大街小巷。
這讓他又問道:
「我這個日租只到二十點,我在二十點之後要回家怎麼辦?」
「是不是需要另付錢?」
劉四拍著腿道:
「客人這樣說就對了!」
「宵禁之後咱們按時計價,一個小時三分錢,同樣童叟無欺。」
「聖上前些日子給做工的定了規矩,說是一天工作時間按八小時計算,八小時以上需要支付加班費、十小時以上加班費要漲錢。」
「咱這隻漲一半,可是良心得很!」
這讓錢謙益啞然,計算著劉四這樣的車夫,一天能掙多少錢。
按照今天的日租一角五分,再加上宵禁兩個小時的六分錢,那就是兩角一分。
如今的米價是七角錢一石,兩角一分能買三斗米。
這個數字驚到了錢謙益,因為按照一年三百六十天計算,這個車夫能掙到一百零八石——
介於從六品俸祿和正六品俸祿之間。
如果再考慮到現在官員的本色俸祿只有一半,那就是說:
即使這個車夫一年有一半時間休假,也能趕上從六品官員的俸祿。
這讓他無語地看著穿草鞋、披破衣的劉四,感覺要對這個人重新看待。
旁邊的瞿式耜在太府寺任職,對於銀錢數字更敏感,先於錢謙益算出了這個。
而且他更破防,因為他這個正五品官員的俸祿,也就一百九十二石,其中本色俸祿七十五石六斗。
皇帝改革俸祿後,對他這種實發六十石以上的,直接把本色俸祿數字改成銀元。
也就是說他現在的俸祿,就是75.6元——
除以360正好是0.21,和劉四今天掙到的錢一樣多。
這讓他拍著扶手大叫道:
「荒謬!」
「你們一天怎麼能掙這麼多?」
劉四莫名其妙,看著瞿式耜道:
「我們怎麼掙的多了?」
「連一輛車都買不起。」
「若有其他出路,有誰願意拉車啊!」
瞿式耜想罵他不知足,錢謙益止住他道:
「這一輛車是多少錢,你們怎麼會買不起?」
「總不能這個車的價格,比馬車還要貴吧?」
劉四卻點頭道:
「可不這樣貴嘛!」
「你想想四張鐵胎弓,應該值多少錢?」
「這輛車最貴的就是後面那兩個板簧懸掛。」
「它們可都是用好鋼做的,一般的鐵可做不來。」
「別看這輛車小,它對外的售價,是三十元!」
「我們租車的租金,一天就是七分錢。」
「如果拉不滿三個半小時,那可是會賠本!」
「拉車又不是什麼時候都有客人,實際一天也就拉五六個小時罷了。」
「費力掙個五分錢,勉強能夠餬口!」
這個收益,讓瞿式耜心裡好受點。覺得劉四即使有隱瞞,一天也就掙個七八分。最多買一斗米,養活一家幾口人。
不過錢謙益在計算租車的收益後,卻是立刻動了心。因為按照一天收租七分錢來算,只需要428天,就能收回購車所用的三十元。
這個回本速度實在太快了,讓分田之後想經營其他產業的錢謙益,感覺看到了方向。
他急忙追問劉四道:
「這輛車平時會壞嗎?」
「要花多少錢修?」
劉四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他道:
「壞的時候不算多,車行自己能修理。」
「再加上換布、上油、換車輪什麼的,一天大概要花兩分錢在車上。」
「不過車行的掌柜說還要交稅費,他們收的七分錢,有三四分都花出去了。」
「我們自己買車掛靠在車行,每天也要交四分管理費,只能省下三分。」
這就是說每輛車每天至少能掙三分錢,相比之前的七分要少一半多。但是只要這輛車能使用1000天以上,那就絕對會賺。
一千天還不到三年時間,就能收回成本。相比需要十幾年才能收回成本的田地來說,實在是太快了。
錢謙益越來越心動,想要買些車掛靠車行出租,甚至自己組建車行,進入這個行業。
這讓他有了更深入了解的衝動,吩咐劉四拉車在京城轉轉,他要好好體驗一下人力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