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餘生只為復仇而活
第411章 餘生只為復仇而活
梁自強略感意外,倒是沒想到阿財從賓館出來後,猜到他一定是把船停在這兒,便悄悄跑上他的船在這等他。
不過細想也正常。既然以如此突然的方式遇上了,總該有很多話要說吧?
「阿財我真被你搞糊塗了,你不是跑去深鵬市打工去了嗎,怎麼會在這裡,來這干多久了?」梁自強滿心疑念,將東西往船上一放,便問道。
問的時候還特意向四周留意了一下,旁邊只有海風吹起雪白的海浪,卻沒有人影,當真是個很方便的說話之地。
再遠處,是有不少的人在繁忙,人影幢幢,卻由於距離的緣故,與他們這一片的安靜並不相干。
他的話問出後,阿財那張線條很粗也很分明的臉起了一層恍然:
「本來是要去深鵬的。強哥你還記得那次,咱們在老棕樹下說話的那一次吧?」
「怎麼了?」
「在那之後,你出海打魚去了,我也去深鵬找親戚去了。在深鵬呆了有四天半,把廠也找好了。可就那四五天裡,發生了一件事。等我回來,一切都完了……」
梁自強胸口本能地緊了緊:「什麼事,是不是跟燕子有關?」
阿財把臉別向一邊,似乎在忍受一種什麼東西。再迴轉過來,面色變得平靜:
「是的。我以前告訴過你,燕子拿不到家裡的戶口本,根本沒法子跟我結婚。但是為什麼拿不到,她跟她爹娘之間發生過什麼,這些我沒有跟你講過。因為,那時候我也不知道。
燕子好像有心事,挺明顯的,我都能看出來。我也是後頭從她外婆嘴裡才知道,那些心事到底是什麼……」
兩人在一晃一晃的船板上坐下來,阿財跟梁自強講了很多。
姚燕蕾並不是潮洋鎮的人,而是在本縣另一個鎮,萬帆鎮出生的。
因為上面已經有兩個姐姐,燕子爸媽只想要個弟弟,嫌她累贅本是想送人的,燕子外婆堅持,才把她留了下來,但也因此,從五六歲起她基本都是被帶在外婆身邊長大。
直到長到十二三歲,能幹活了,才被接回萬帆鎮爸媽身邊。
十七八歲時,燕子已經出落成了十里八村都少見的漂亮姑娘,一次次被父母催著去城裡找活干,好掙錢給弟弟蓋房。
燕子找到的工作在這個年頭應當算頂不錯的了。一個從外邊回國的商人在陽海投資建成了賓館,直接參照星級賓館的標準。服務檔次高,賓館招來的服務人員待遇自然也遠比一般的旅社、招待所要高。
燕子做了三個月的客房服務員,每天整理客房、打掃衛生,工資自然多半都寄回了萬帆鎮的家裡。
三個多月後因為長相格外的出眾,賓館又把她的崗位直接調到大堂,做迎賓,工資也漲了十幾塊。
差不多也就是從做迎賓小姐開始,她發現自己被盯上了。
賓館老闆先是給她送各種小東小西,然後說話挑逗,最後直接挑明,希望她給他當老婆。
所謂的老婆,她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老闆在東南亞的一個國家是結了婚有家室的,現在無非是想玩,給自己找小的。
老闆都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比她爹都大兩歲。更何況,平時老闆對其他很多的迎賓小姐、服務員動手動腳,她又不是沒撞見過。
這樣一個男人,燕子看到不吐都算好了。就算再有錢,又怎麼可能去喜歡?平時都是想方設法避著他。
但那男人還是挺有一套的。也怪燕子自己沒經驗,不小心向其他服務員透露了自己老家的地址。
(附:那個年代招工沒那麼多講究,員工若想隱瞞,實際上是有辦法隱瞞真實籍貫、地址的。)
連燕子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老闆就派人去了趟萬帆鎮她的老家,把她爸媽、弟弟全接進了市區,安排在他名下其他的一些廠子裡做事,工資不低。
老闆在陽海不只投了賓館,工廠也有好幾家。
燕子爹娘立馬就知道自己女兒被大富翁看中了,反應跟燕子完全兩個樣。
就算清楚那男人有老婆,只是在外頭找小,也一點不妨礙燕子爹娘歡天喜地。
在他倆看來,燕子這麼年輕漂亮,翻身轉正,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當然他們最在乎的是,借著這層關係,寶貝兒子要有出息了。
那段時間燕子跟家裡不知吵過多少回,老闆在她面前又越來越露骨。她還是挺有決心的,突然就辭掉迎賓這份工,自己跑出去另外找事做了。
她跑了,可她爸媽捨不得跑啊。每回找到她,就非勸她回賓館去上班不可。
經過了好幾次,燕子也沒地方去了。想來想去,她知道只有一個地方,能夠擋得住她爸媽。
那就是遠在潮洋鎮的響鼓村,她外婆家。
外婆一發起火來,能夠把她爸媽罵個狗血淋頭。有外婆在,爸媽會犯怵,也不敢跑來逼她。
她就像小時候那樣,重新呆回了響鼓村,跟著外婆編些網,也能餬口。
直到1984年8月里的那場颱風,響鼓村海堤倒塌進了水,外婆的房屋被淹,燕子好不容易跟外婆爬上屋頂又掉了下去。
以為已經死定了的那一次,她活過來了,也遇上了鄧招財。
……
聽到這,梁自強總算有些恍然大悟。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燕子斷定她爸媽絕對不會願意拿出戶口本來,讓她嫁人;
為什麼燕子外婆寧願咬牙決定,讓燕子和阿財私奔,跑得遠遠的;
為什麼燕子平時總是心不在焉,連外人都看得出來有心事的樣子……
「後來呢,你去深鵬那幾天,發生什麼了?」梁自強問。
鄧招財出神地看了一會兒船底鋪著的一層層細浪,胸口起伏了一下,呼出一口氣,接著說道:
「我跑去深鵬找親戚,燕子就一個人留在我家裡,只等我帶好消息回來,事情一有著落,她就跟我一塊偷偷地去深鵬。可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她外婆來鯧旺村了,興沖沖地跑來找她。」
「外婆是真高興啊!燕子爸媽跟燕子鬥了一年的氣,斗不下去了,自己跑到響鼓村,向外婆認錯來了。」
「外婆把他倆臭罵了一通,他們倆從頭到尾都點頭認錯,還掉了眼淚。聽到說燕子有自己喜歡的人了,他們倆還怪高興,願意把戶口本找出來,讓燕子回萬帆鎮去跟他們拿就行了。」
「她外婆到底是信女兒的話,立馬就跑來鯧旺村告訴了燕子,叫燕子也回家去跟爸媽服個軟,說兩句好話,然後把戶口本拿到手。只要能拿到戶口本和我正式結婚,說到底她也不想燕子做賊一樣跟我東躲西躲。」
「燕子應該也還是沒真正死心吧,不管咋說那是他親爹娘啊!親爹娘都認錯了,她也就多少相信了。」
「燕子跟著外婆迴響鼓村,一家子把話說開,外婆也寬了心,讓燕子隨她爸媽回萬帆鎮拿東西去了。可誰知道,一進了自家門,爸媽就變了臉,把她關起來,說是送都送到那個老闆那裡去!」
「燕子咋想的沒法知道了。反正當天到了半夜,她爸媽起床去看,戶口本不見了,燕子也不見了……」
梁自強靜靜聽著。
「會不會其實燕子也沒真的信她爸媽,只是將計就計,一開始就是打算偷了戶口本再跑?」在鄧招財停歇的間隙,梁自強揣測道。
「沒法兒知道了。」鄧招財木然搖頭,「她爸媽屋前屋後都找不著人,找了一陣就聽到海堤那條路上有人在大叫什麼。」
「她爸媽跑過去一看,村裡有幾個人已經打著電筒在那了。海堤上的路邊有隻鞋,正是燕子的,堤坡有人滾落下去的泥巴痕跡。離海堤不遠有戶人,那家上年紀的老婆婆夜裡起來解手,剛好聽到有人尖叫然後從那路上跌下海堤,落進海裡頭。等到住海邊的幾戶人打手電趕過去,燕子已經被潮水捲走,影都撈不到了……」
「燕子……掉海里了?!」梁自強不敢置信地張著嘴,現在他終於明白鄧招財那張平靜的面容下,在強忍著什麼。
轉念他又想到一些可能,問鄧招財:「你這些都是聽誰說的,她爸媽親口對你說的?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爸媽把她藏起來了,故意跟外面說燕子掉海里去了,這樣也能把燕子外婆給敷衍過去了!」
「強哥,我也巴不得是你說的這樣!但不可能的。我不是聽她爸媽說的,是聽燕子外婆後來告訴我的。她外婆眼睛都要哭瞎了,就是不信,跑去萬帆鎮那個村的海堤看了,也問了住海邊的好幾戶人,都已經證明過了。燕子爸媽就算騙人,海邊那幾戶騙不了人的……」
聽到鄧招財這樣說,梁自強冷靜下來想了想,也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燕子偷到戶口本,想逃出去等阿財從深鵬回來就一起去登記結婚,然而逃的路上大概是跑得太慌,又是半夜,一個不小心就掉下海去了。
恍然間,梁自強突然想起自己上一世偶然聽聞到的,一句不相干的閒談。
當時是荔枝的那個殘疾丈夫跟他提起,說本鎮有個村,一個很好看的女人在村里發大水的時候,掉進水裡沒了。
因為確實與自己沒啥關係,而且也沒明確說是響鼓村,所以梁自強印象並不深。
這會兒才突然想起來。上一世人們談論的,應該就是大颱風中掉下屋頂的姚燕蕾吧?
也就是說,按照上一世的軌跡,燕子沒有遇見鄧招財,直接在那次大颱風中落水,然後就喪生了。
這一世恰恰是梁自強開著大鋼船趕去響鼓村救援,救起了燕子,也改變了燕子的命運。
可誰又知道?也就改變了短短的一段時間而已,終究,燕子還是落水了,結局一點也沒有改變。
難道是冥冥中註定的事情,自己根本無力改寫麼?就算改寫一時,也仍舊會回到本來的軌跡?
想到這,他驀地打了個寒顫。
自己的父親、大哥,還有梁子豐,已經在自己的努力之下,避免了那場海上悲劇。
難道,也……
不會的,不會的,他連忙打住自己的思緒。
細思忖,肯定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李亮跟袁小美生下了娃,林百賢娶了江秀婷,梁子豐上了大學,雷戰鬥被毒蛇咬亡……
這些因自己而起的改變,都是已經真切發生,也完全不可能逆轉回去的。
「不用說,燕子以前當迎賓的那家賓館就是雪鷺鷥賓館,那個中年老闆該就是阮儆承了!」梁自強看向阿財道,「可是這件事,最直接害死燕子的,反倒是燕子她爸媽啊!」
「不,」鄧招財搖頭道,「燕子爸媽是可恨,但我後來從燕子外婆那兒問清楚了。她爸媽把她騙回家關起來,也是被逼的。」
「怎麼說?」
「阮儆承這個披著人皮,人模狗樣的雜種,你今天上午也看到了,挺能裝也挺會說的,可背地裡要多陰有多陰!
他把燕子爸媽和弟弟安排進自己手裡的工廠幹活後,可不是讓他們幹的普通活!他故意讓他們沾手採購上的事,給他們貪點小錢的機會。
不用說,這三個全中計,一個個都貪了錢。對阮儆承來說是小錢,可對他們三個,估計都夠他們在牢里呆上大半輩子了!
就是他發了話,除非燕子爸媽自個把女兒送到他床上去,否則他們三個全得完,一輩子不用考慮出來了!
你說,不是他害死的燕子,是誰?」
「玩這麼陰?」梁自強不知道背後還有這些,「所以阿財,你從她外婆那知道這些後,就已經下了決心,要去阮儆承那個賓館找工、幹活?」
「我不去,燕子不會瞑目的!」鄧招財的視線轉向頭頂,空空落落的天,唯有一隻海燕飛過。
梁自強忽又記起,3月多他最後一次去鄧招財家串門,發現阿財家門已上鎖,人已不在,唯有軟叭叭的柳樹拖著影子站在門前,柳樹下飄動幾片紙灰。當時他以為那是阿財在替去世二十多天的母親燒紙,同時還以為阿財已經帶著燕子跑往深鵬,遠飛異鄉。
原來實際情況是,阿財鎖上門,孤身一人來到了陽海市區,找到雪鷺鷥賓館,從此成了賓館裡的一名掃廁工。
從3月多到如今的8月多。沒有音訊的這段時間裡,阿財掃了五個月的廁所,直到今天遇上。
五個月,讓一個人變了很多,說話都冷靜得不再像從前的他。或許讓任何一個人在廁所里熬上五個月,都能有同樣的效果吧。
「強哥,燕子和我的事,你是最清楚的一個。她這麼好看的一個人,不圖啥、不顧啥,鐵了心的要跟我;還有,是因為有她,我娘才走得那麼安心。她對我,是大恩!大恩不報,我鄧招財豬狗不如!」
「知道,我都知道,」梁自強酸楚地點頭,「你是想不斷地接近阮儆承,圖個好時機。可要是哪天燕子爸媽來賓館,會不會認出你,到時你不就露馬腳了?!」
「燕子爸媽從沒見過我,不認識我的。再說了,因為燕子的事落空,阮儆承可沒放過,已經把燕子爸媽、弟弟全都弄進去了。不知道要關多少年呢,怎麼來賓館?」
梁自強想想再次提醒:「你身份證上總寫著鯧旺村吧?萬一姓阮的多疑,讓人去鯧旺村打聽你呢?一打聽說不定就能搞明白,你跟燕子是認識的!」
「我沒用身份證!強哥,我們賓館現在一大半的同事都沒有身份證呢!咱們縣是跑在前,去年開始辦了,可粵西還有大把地方到現在都沒辦身份證,賓館保安隊長都沒得身份證。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哪個縣哪個村的。」
這樣想想,梁自強覺得好像還真沒啥漏洞了。
除非哪天杜子騰正好大老遠跑到濱舟區來,碰上鄧招財,但這個簡直是中彩票的概率了。畢竟隔著兩個區,以前從杜子騰嘴裡能聽出來,月海酒樓跟雪鷺鷥的關係也並不怎麼好。
當然就算碰上,也是一個眼神能解決的事。
「上午那個穿牛仔褲的男人朝他潑糞,是不是你請過來的?」
鄧招財搖頭:「不是的。但我知道他的事,他老婆易艷跟阮儆承有那事,他跑來找過阮儆承兩次了。生氣是假,他就是想鬧大點,從阮儆承身上多搞點補償。這種軟蛋,不會真對阮儆承下刀子的。要是他今天動的是刀,我肯定不會跑上去救了!」
「那他今天倒是幫了你大忙,起碼阮儆承現在開始對你有好印象了!」
「是多虧他了,但我還要等。等到有一天姓阮的對我沒一絲防備,願意單獨帶我在身邊出去辦事!」
「從上午來看,姓阮的是個聰明人,可不那麼好對付!」梁自強再次擔憂地提醒。
「沒關係的強哥。聰明人,搞不好也能栽到笨人的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