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湍流
燈火幽微,碧紗櫥內,紫鵑陪黛玉說著話:「姑娘看人還真是准呢!」
摔玉那日,賈環無故受屈,想著賈環往日行徑,紫娟原以為對方會記恨林黛玉,倒是黛玉篤定賈環不會,她雖沒反駁,心裡到底是記下了這事。
黛玉站在書桌前,聽到紫鵑的話不由一笑,黛眉微微舒展,心道:環兄弟看不上寶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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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一方短箋,寫著那首她在迎春處看來的詞。
賈環那細微的嘲諷別人雖沒發現,心思玲瓏的黛玉豈能不察。
賈環在抱廈廳所言:仰愧父母教誨,羞於長姊看護。賴上天憐憫,而今方得醒悟。既知舐犢情深,方有慈烏反哺,請母親垂憐!到晚間早已傳遍了賈府。
侍書、翠墨侍候著探春感嘆賈環變化之大,小小年紀說的話讓人敬重。
迎春屋內司祺、繡橘納罕道:「環三爺真真是厲害,璉二奶奶那樣的人物都不怕。」
入畫對著自家小姐惜春說道:「往後誰欺負咱,我也告了環三爺去!」
「你那兄弟如今倒是了得,連我都敢算計進去了!」王熙鳳躺在賈璉懷裡,俏臉含怒,胸膛起伏之間露出一抹雪白。
賈璉自然也是知道了今天的動靜,笑道:「不愧是我們府上爺們,環哥兒真是大變了!」
「人家拿你婆娘做筏子呢,你要是個帶種的,明兒請大老爺治了他!」王熙鳳毫不留情的揭短,讓賈璉找賈赦等於要他半條命。
「得空自會教訓他,今晚定先讓你嘗嘗爺兒我的手段!」聞言,賈璉不甘示弱,虎軀一震,上下其手。
一時間架子床上錦被紅浪翻,婉轉哀鳴,隔斷臥房的平兒聽著動靜,臊地啐了一聲。
此時,賈璉、王熙鳳二人感情還算和睦。
趙姨娘廂房內,如意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賈環如何懲治迎春奶麽麽,王熙鳳怎麼趾高氣昂來又無可奈何走的過程,末了衝著趙姨娘道:「姨奶奶你可不知三爺今日好大的威風,二奶奶何等人都只能吃了個癟。」
小吉祥點頭如搗蒜,似是怕趙姨娘不信。
小鵲面上也是露著喜色,今日她和如意去小廚房拿飯菜可比往日爽利多了,飯菜成色也恢復到了正常水準。
賈環連王熙鳳的虎鬚都敢撩,榮國府那些下人又怎會是傻子,哪裡還敢招惹,都默契地停下了小動作。
聞言,趙姨娘看了眼窗外,伸出兩根指頭,小聲對賈環道:「那位你也敢惹?!」。
賈環只顧風捲殘雲地掃著桌上的飯菜,見趙姨娘伸著兩根手指和自己說話,待反應過來,笑道:「母親,我明兒一早還要去西郊一趟,你要是再去鬧被夫人和璉二嫂抓了把柄,兒子我真就沒書可讀了!」
趙姨娘聞言臉色一黑,罵道:「你個沒良心的,自己惹的禍,倒是威脅起你娘來了。」嘴上說著,心裡卻盤算著等入夜如何在賈政耳邊吹枕頭風。
對付賈政,趙姨娘頗有手段,從平日裡賈政多在趙姨娘處歇息可以知道趙姨娘很受寵愛。
賈母、王夫人從丫鬟那得知賈環在寶玉面前的跋扈,又想到今日王熙鳳回話時對賈環言行舉止的添油加醋,此刻心情全寫在了陰沉如水的臉上。
她們原以為上次敲打之後賈環能安穩些,不想如今竟連寶玉都不放在眼裡了。
......
翌日,卯時中,賈環乘馬車出城到了香山腳下,囑咐趙國基、錢槐一聲,便獨自往山上走去。
天將明未明,春風微寒,草木搖曳,蟲鳴之聲不絕於耳。
遠遠地,賈環便見到山腰一處亭子裡坐著個人,不由唬了一跳,心道:莫非真有鬼神之說?一時間心裡有些後悔沒將錢槐帶上。
待走近借著晨光看清時,心裡不禁罵道:人嚇人,嚇死人!
賈環到了亭子內,見到是那日與老和尚慧靈同行的道士在自弈,心思急轉,當下拱手見禮道:「雪庵先生好雅興。」,其實,這兩日他已經有些猜測。
張子任,臨安人士,字季重,因有幾間屋舍名為雪庵,故以此為號,世稱「雪庵居士」。
張子任一身玄袍,頭上已可見不少白髮,面容清癯,眼角縱橫皺紋,蓄著山羊鬍,抬眼看了一眼賈環,調侃道:「你倒是勤勉!」,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賈環心道果然,臉上笑意難抑道:「不如我陪先生手談一局如何?」他常和迎春下棋,且記憶力非凡,自忖能陪張子任過上兩著。
張子任聞言也不回答,一顆一顆地收著棋盤上的白子,賈環見狀忙坐下去收棋盤上的黑子。
賈環執黑先行,占角開局,白棋緊隨,小飛掛角,賈環估摸著自己此時的棋力不過業餘五段,自然非這小老兒敵手。
張子任下得從容,說道:「文墨言你過目成誦,天資聰穎,榮寧二府位列公侯,往後自有富貴,你年紀小小為何執著於科舉仕途?」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高樓塌,是非成敗轉頭空,我一個年幼庶子只能希冀科舉成名,方可保全。」與張子任這等人物邊下棋邊談話,賈環壓力巨大,他努力地平和著心境,整理思緒。
張子任點了點頭,賈環這般年紀能有這個見識屬實不易,接著道:「近日坊間流言今歲科舉舞弊,華淵二子皆在其中,你如何看?」
賈環聞言,眼神微微一凝,消息很大,信息很少,手上的動作慢下許多,答:「學生曾聽聞華學士以扳倒前文華殿大學士之功晉升,然才具不足,今上大有革弊鼎新之意,所謂鳥盡而弓藏,不外如是!」說罷,飛速看了一眼張子任的面部變化。
坊間流言?賈環可不信誰敢亂傳當朝宰輔的謠言,那麼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張子任彈劾華淵之事是賈環從文墨處聽來的,剛剛將自稱換成了學生,是表明自己的立場。
張子任豈能沒察覺到賈環的小動作,他非迂腐之人,點頭笑道:「朝堂之內或有大變動,王子騰或有機會,至於賈時飛,不日便往應天府復職。」
這小老頭消息可真是靈通啊,心中感嘆,賈環劍眉微蹙思索著,華淵若倒下,自有人接替,朝廷重臣皆有機會往上走一走,王子騰借賈家之勢若升了官也在情理之中。
可惜,自己如今還沒有能力解決掉賈雨村這個二五仔,這可是貽害。
賈雨村若去了應天府很多事就難以阻擋了,金陵終究太遠。
不過從賈雨村這麼快便復職便可看出賈家、王家的權勢,也能窺見一些賈政與王子騰的交易,甚至林如海也有參與其中。
張子任見賈環蹙眉思索,也不催促。
良久,賈環緩緩開口道:「賈時飛乃是趨炎附勢之輩,非我族親。王子騰雖是我母舅,可我一個庶子又怎能見到。學生以為飛蛾逐火,終有滅亡!」。
一句話表明賈環自己的看法,賈雨村是小人,王子騰不稱職。
從紅樓夢中王子騰被調到邊疆,又被一碗藥鴆死在離京二百里的地方來看,也是個糊塗蛋。
況且武將入閣,古來雖不是沒有,可王子騰顯然不在其列,那答案大概率是皇帝的手段,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張子任聞言大笑,心中暗暗稱奇。
雖說賈環出身公侯世家,可年不過九歲便對諸事洞若觀火,屬實罕見,只能理解為文墨所言的宿慧。
「我聽文子陵說了你在府內的處境,解決好家事,你就到府學跟著我讀書吧。」張子任對賈環很滿意。
張子任站起身看了看遠處初升的朝陽,頗為豪氣地笑道:「八月院試你下場正名,莫要墜了為師的名號!」
賈環聞言大喜,這一個多月的堅持終於得到了回報,當即起身跪拜道:「學生定當竭力而為!」。
心中暗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華淵都能被傳言舞弊,何況他這舊勛貴子弟,院試正名是為了掃除隱患。
「去罷!」張子任捻須笑道,他對賈環很滿意。說罷,就轉身沿著石階小道往西而去。
賈環起身看了看漸行漸遠的張子任心道這小老頭得有四五十歲了吧,老胳膊老腿倒是利落得很,成天山溝子裡竄,可沒少苦了他到處尋訪。
望了眼天邊那勃發的朝日,賈環邁步而下,遇到一群上山修路的匠人,心情大好。
未來如何,時間、毅力會給出答案,而他的第一份答卷已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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