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0章 三流野心家
看著座椅上呆若木雞的尼古拉斯一世,面不改色的安森眯起雙眼,心底的如意算盤啪啪響。
很顯然,這位少年國王沒有決定自己去留的自由,但只要尼古拉斯表露出不受控制的想法,約瑟夫皇帝就不能用奧斯特利亞王室拿捏聯軍,除了乖乖履行和自己的約定之外再沒有別的路可走。
原本為了最大化利益,或者說至少不虧本,打贏了長戟河之戰的聯軍反而比輸了還被動;既要和皇帝達成協議,又不能背叛暗中放水,促成了這場勝利的大公們,可謂進退兩難。
而現在控制住奧斯特利亞王室,安森就能反客為主,奪取雙方關係中的主動權,還不用擔心皇帝狗急跳牆;想要對抗迫不及待把他趕下台的大公們,十五萬聯軍是他僅有的外援。
一邊是達成約定的皇帝,一邊是互相默契的大公們;位置靈活的聯軍就能以「居中調停者」的身份,搭建溝通渠道處理雙方矛盾,獲取最符合自身的利益。
不過本心而言,安森其實是不太希望小國王答應的,那會極大增加自己在幾個雞蛋上跳舞的難度:克洛維城豪門的保守派,公民議會裡的激進派,軍隊,瀚土盟友,皇帝還有帝國大公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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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家之間的立場和關係總算是達成了某種微妙平衡,國內靠反對帝國入侵的理由保持團結,大公們假裝保持中立,一旦小國王答應回去,克洛維不是沒有立刻爆發內戰的可能。
當然,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因為皇帝不可能鬆開他這最後一張底牌;小國王的性命,已經是他最後能拿來要挾聯軍的籌碼了。
嗯,算算時間,對面應該很快就會派人來打斷這場會面了…無論皇帝還是安妮王太后,他們肯定不敢拿小國王冒太大的風險。
這樣也好,話說多了容易破壞神秘感,減輕給對方造成的壓力,還容易暴露破綻;等到被對方打斷,自己再趁勢假裝惱怒,然後果斷抽身,讓他們連了解完整實情的機會都沒有……
「了不起,確實了不起。」
寂靜的空氣里突然響起清脆的掌聲,夾雜著幾分戲謔的讚美在牆壁之間迴蕩;像是深夜正要入睡時卻翻到篇足夠經驗的故事,哪怕在別無他人的臥室內也忍不住感慨一番。
愣住片刻的安森瞳孔猛地驟縮,死死盯著面前正坐在椅子上沖自己微笑的小國王,微微咧開的嘴角和迭在一起的手掌,宛若是上了年紀的慈祥長輩。
那熟悉的眼神,微笑,渾身上下自然散發出來的氣息,還有最重要的……
……法則。
「哦,看來你還記得我啊?」座椅上的「尼古拉斯」露出了一絲驚喜:「真是榮幸,我還以為你肯定早就把我拋到腦後去了。」
「不,您多慮了。」嘴角微微抽搐的安森,不由自主的張開了施法領域,雙眼變得血紅:
「就算化成灰,我也不敢忘記您…『願望』使徒,馬基雅閣下。」
聽到這個稱呼的「小國王」——或者說當世僅存的三位咒魔法使徒之一微微發愣,終於鬆開了雙手,遲疑了很久才終於開口:
「那真是太遺憾了,如果你忘記的話,有朝一日在我殺死你的時候,至少不會讓你因為有準備而感到痛苦。」
一邊說著,祂從椅子上跳下來:「還記得吧?我向秩序教會做出過承諾,如果見到你的話,就必須奪走你的性命。」
「當然。」收回領域的安森佯裝自然,甚至連雙眼的血色都完全褪去,但心底絲毫不敢鬆懈。
作為一名咒魔法褻瀆法師,自己在這位「願望」使徒面前毫無勝算,就算遠在新世界的塔莉婭能夠藉助莉莎的身體,立刻從城外的軍營趕來,那也只是兩名褻瀆法師。
在施法者這個等級森嚴的「金字塔進化鏈條」內,量變是不足以實現質變的;扭曲現實法則直接把整座城市人間蒸發,對方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此時的安森甚至完全不在乎對方為什麼會附身小國王,又是何時做的手腳,滿心盤算的只有自己能威脅對方的籌碼:一個是自己和盧恩家族,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和血魔法使徒盧恩之間的關係。
另一個,則是威廉·戈特弗里德的「願望公式」。
此前馬基雅按照和教會的約定大鬧克洛維城的時候,將他的領域直接覆蓋了整個克洛維城;自己的那位技術顧問趁機用偷來的差分機完成推導,破譯了對方的「願望」法則。
不過是不是真的破解了,其實…反正按照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說法,這就像一把破爛左輪槍,槍膛里還只有一發子彈。
你不確定這把槍究竟能不能打響,也不好說那是不是空包彈,就算運氣好二者都成立,擊發成功的概率也只有六分之一;哪怕成功了,還得祈禱秩序之環保佑千萬別脫靶。
但無論如何,它確確實實威脅到了一位使徒,或者說至少有傷害到對方的可能,如果對方真打算動手的話,那也只能……
「別害怕,我沒打算在這裡殺你。」
似乎是看穿了安森的想法,頂著小國王皮囊的馬基雅用手指戳了戳臉蛋:「我對教會的承諾是『如果我見到你』,而現在站在你面前之人,是尼古拉斯·奧斯特利亞。」
「真是令人寬慰。」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安森絲毫不敢放鬆警惕:「聽您的口吻,似乎是打算暫時饒我一命?」
「更進一步說,我對殺死你這件事沒興趣,但是對如果你死了,盧恩那傢伙會有多大的反應很感興趣。」
馬基雅歪了歪腦袋:「那是個極度無趣的存在,以前只是奧古斯特的跟屁蟲,我們都覺得某天就會被奧古斯特用某個理由幹掉,但結果活下來的卻是…抱歉,說這些你大概也不明白吧?」
不,完全理解,畢竟是親眼所見…安森在心裡暗道。
「回歸正題,我出現的理由有二,最重要的一個是名為『尼古拉斯』的小傢伙對你無比的恐懼,懇求我出面然後…殺死你。」馬基雅笑了:
「我不打算實現他後一個願望,但至少可以滿足前一個。」
這就是「願望法則」,向馬基雅許願之人就能令祂擁有相對應的能力;不出意外的話,馬基雅的本體並不在驍龍城,但依然可以憑藉尼古拉斯的願望將直接控制小國王的身體。
甚至所謂的本體究竟有多大意義,也是個未知數;咒魔法使徒和血法師不同,身體只是個「外殼」,完成了理論構建的「法則」才是本體,可以附身他人,就說明肉體對馬基雅已經不重要了。
這可比塔莉婭附身小莉莎要恐怖多了…且不談附身必須依靠血法師之間血脈聯繫這種苛刻條件,附身的塔莉婭沒辦法用出她真正的實力;但馬基雅顯然不同,籠罩周圍的領域都在警告安森,他隨時有可能死。
某種意義上,法則詭異的馬基雅堪稱「最自由的使徒」,其它使徒們如果隨意走動還會引起警覺,而祂卻可以悄無聲息的變幻位置,簡直像是個不確定的定時炸彈。
「至於第二個,則是送給你一份邀請。」
「……邀請?」
「啊,或者應該叫『建議』更合適?」
馬基雅突然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但立刻又轉回了話題:「一份真摯的建議,在合適的時間與合適的地點,來參見我們的小小聚會。」
「呃……」看著對方那似乎很不在意的表情,安森忍不住抽動了下喉嚨:
「我能問問,那是什麼場合嗎?」
「不是什麼場合,只是幾個好朋友,或者說暫時不打算殺死對方的幾個熟人之間,隨便抽空出來喝杯酒,聊聊天的聚會而已。」
馬基雅再度擺了擺手:「只有三個…嗯,算上你是四個人,我,沃爾塔格拉,約格林,就這些。」
安森一動不動,感覺身體已經徹底不能動彈。
馬基雅,沃爾塔格拉,約格林。
「願望」使徒,「交換」使徒,「存在」使徒。
當世僅有的,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只能存在的三位咒魔法使徒;按照每個進化道路只能有三位使徒的規則,所有挑戰祂們和被祂們所挑戰的,全都已經煙消雲散。
在三舊神全部隕落的這個時代,祂們…就是咒法師的頂端。
「安森·巴赫,你不是歷史上第一個試圖做出『改變』的咒法師,但我必須承認,你的觀點確實無人可及。」馬基雅沉聲道:
「對咒法師而言,變革與開拓嶄新的法則,永遠是一件難得的幸事;所以我們認為至少應該給你一個機會,一個…闡明你想法的機會。」
與以往的嘲弄和「慈祥」不同,此刻的祂顯得十分莊重,仿佛是一位神在宣告祂的旨意。
考慮到使徒的力量,稱之為神似乎也並無不妥。
「……我明白了。」沉默了片刻的安森深吸口氣:
「如果我的回答不能令諸位滿意,是不是就只有煙消雲散這一個下場?」
「或許吧,或許恰好相反。」
馬基雅搖搖頭:「我說過,無論沃爾塔格拉還是約格林,我們之間的關係僅僅是互相無法殺死對方的熟人,我無法保證另外兩人的想法與我相同。」
「至於我…原本留在克洛維城,控制住這位小國王只是想給你,或者說盧恩找點麻煩;歷史上嘗試變革之人不知凡幾,在我眼中,你和那些三流野心家也無甚差別。」
安森自嘲的笑了。
「但或許我錯了,三流野心家成千上萬,但真正能夠建立起自己的理論,搭建起最基本的框架,甚至成功使其運行之人…上一個這麼做的野心家,他的名字叫赫瑞德。」
「您過獎了。」安森擺擺手:「我何德何能,也不至於能夠與龍騎士相提並論。」
「是嗎?倒是在我看來,拿他和你比較更應該算是一種貶低才對。」
馬基雅的態度依舊十分認真:「我親身經歷過那個時代…拋開起點不談,赫瑞德所建立的『帝國』幾乎可以用簡陋形容;先是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然後用秩序之環的教義團結更多的對象。」
「沒有理論基礎,沒有預設的模型,所有事情都是在不斷試錯;我不想苛責一個沒有參照對象,案例和受教育機會的凡夫俗子,但他的成就主要集中在開創性方面,其餘實在難以啟齒。」
「更準確的說,你的很多作風更接近於我的時代,那些擁有獨特見解和想法的進化者。」馬基雅沉聲道:「不過那太過久遠,想要讓你理解難度不小。」
這倒未必…安森在心底暗道,但臉上還是依舊佯裝詫異:
「那麼,您是支持我的?」
「你可以這麼認為,但這主要是因為你我之間的法則不存在太嚴重的矛盾,甚至還有相同的部分。」馬基雅兩手一攤:
「咒法師就是這樣,法則近似各退半步,法則衝突水火不容;我們是要以自我代替世界法則的存在,除非無法消滅對方,否則根本不可能接受連底層邏輯都互不兼容的彼此。」
哦,原來咒法師之間的交流是這樣的,還是說只有這些老不…使徒們還保留著過去的習慣?
作為一名入門導師是黑法師,重要資助人是血法師的咒魔法進化者,安森別說這種高層次,就連普通咒法師圈子他也沒接觸過,對這些方面幾乎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
法則這方面,塔莉婭和求真修會的審判官們倒是普及過一些常識,所以安森才猜到了自己的法則和馬基雅有相似的地方,原本還以為這才是對方想殺自己的原因,沒想到居然正好相反。
「請問…這場聚會大概是什麼時候?」
「等到合適的時候,在最合適的地點。」馬基雅意味深長:
「最後的警告,安森·巴赫,不要有任何試探使徒的想法,盧恩的放縱讓你養成了一個壞習慣,放在其它場合,你剛剛的那番話……」
「……與宣戰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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