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3章 忠誠的誓言
「執政大人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黑壓壓的人群中,一名坐在前排的老者緩緩起身,眼神不善的看向安森:「聽您剛剛的口氣,似乎是在懷疑在座諸位來到紅月鎮,是為了搶奪您和您部下們的功勞,趁著戰爭尚未結束的機會…撈一把?」
他穿著有些陳舊的紅黑色將官服,漿洗的發白的衣領上掛著兩枚金色,一枚鑲嵌著紅寶石的徽章;沒有其他軍官那樣戴著帽子,而是很隨意的別在外套右側的肩章上,滿是滄桑的臉頰幾乎完全被灰白的鬍鬚和眉毛遮掩,頭頂卻光潔的幾乎看不到一根髮絲,在人群中宛若黑夜裡的月亮。
幾乎是在他開口的瞬間,現場的氣氛突然變得猶如廣場上突然舉起左輪的一隻手,死寂的空氣中能聽到一根根緊繃的心弦彈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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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一秒,一個眼神的動作,都變得比一個世紀更漫長。
死寂之下,面不改色的安森默默回首,迎向對方的目光;而老者也不遑多讓,毫不掩飾的和安森四目對視,等待著對方的答覆。
「呃…啊,這位是……」
「不用了!」
直接搶斷了上前打圓場的法比安,老者挑了挑眉頭,神色傲然:「施利芬·帕爾希姆伯爵,信號旗軍團司令,陸軍中將,奉命加入西線方面軍,安森·巴赫總司令麾下。」
「我對您那套什麼自由平等之類的沒興趣,也準備聽您裝模作樣在這兒訓話;說句不客氣的,在座的軍官哪怕是您身旁那位法比安准將,服役年限也是執政閣下您的好幾倍。」
「大家都是經歷過多年考驗,流血流汗為克洛維效力半輩子的人,用不著您在這兒一遍遍給我們強調服從命令,忠誠不二!」
一番毫不客氣的回懟,令在場人人屏息;不少坐前排的高級軍官更是皺緊眉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不意外表情。
沒錯,這位信號旗軍團司令施利芬·帕爾希姆伯爵,是個不折不扣的保守派加「大陸軍」學派的支持者。
事實上光聽他的頭銜和職位也不難猜到:能在國王出奔前在克洛維干到軍團司令這個位置,頂著中將頭銜的軍官無非兩種:家裡多多少少也是克洛維城或起碼中央行省的顯貴,在戰爭中憑本事和軍功一步一步爬上來。
要麼就是家世背景足夠的硬,硬到堪比路德維希·弗朗茨那種程度,入伍就是上校起步,四十五歲之前百分百能晉升將銜。
由於整合南方之後克洛維戰爭幾乎全部爆發在西線,因此前者幾乎都是駐守在這邊的常備軍團司令;戰鬥頻率夠高,傷亡造成的各種職位換血,也提供了更多的晉升機會。
而信號旗軍團和遊騎兵軍團一樣是東線軍團,雖然絕對談不上清閒但立功的幾乎確實和西線不是一個數量級,絕大多數軍官的晉升渠道都是一眼望到死;能在這裡干到總司令位置的,基本都是後者那種超級顯貴。
施利芬·帕爾希姆伯爵,就是這裡面典型中的典型。
一個出身豪門,在軍隊裡服役了大半輩子的豪門貴族保守派,看安森·巴赫這種幾乎「一步登天」,張口閉口「自由平等」的小年輕會是什麼心情…在場眾人心裡都已經有答案了。
「尊敬的施利芬伯爵,我無意質疑您和在場軍官,包括外面十萬名士兵任何一人的忠誠。」
迎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安森平靜的看向老者:「我只是認為,諸位或許並不明白這份忠誠的意義。」
「哦,那我可就更好奇了。」施利芬冷笑,扭頭目光掃向在場的軍官們:
「不介意的話還請開誠布公一番,讓大家都聽聽執政大人的高論!」
啪——
話音未落,就坐在他對面的小萊昂立刻就要起身,卻被卡爾·貝恩一巴掌按住了肩膀。
又驚又怒的瀚土王太子回過頭,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麼,就看到這位副參謀長比劃著名「噤聲」的手勢,同時又用眼神示意著什麼。
「當然,這也是我正要做的。」安森微微頷首,平靜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
「何為忠誠?對士兵而言,首當其衝自然是堅定不移的執行命令。」他看向施利芬伯爵,隨後又望向眾人:
「再多的困難,再艱巨的條件,也要毫不猶豫的貫徹這一點…我相信在座的諸位都能做到,也都曾在某一時刻用自己的行動,用你們的鮮血和汗水證明了。」
這一次軍官們不再沉默,紛紛點頭認可,就連施利芬伯爵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許多。
「但如果僅此而已,諸位現在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如果這就是忠誠,那麼早在克洛維城暴亂的時刻我就應該執行王太后安妮·赫瑞德的亂命,指揮風暴軍團鎮壓國民議會的反抗。」安森突然提高嗓音:
「如果這就是忠誠,那麼甚至連國民議會都不應該出現,因為當時手握大權的王太后始終竭力反對它;作為忠臣的我,就應當貫徹王室的命令,徹底掃蕩近百萬人,餓殍遍地的外城區;應當把所有的抗議者抓起來,亂槍打死!」
「如果這就是忠誠,諸位現在就應該放下武器,等待帝國大軍一到就繳械投降——對方可是打著為奧斯特利亞王室復位的旗號,是『真真正正』的王者之師;對方軍勢的大旗之下,是諸位都曾承諾要誓死效忠的存在!」
「如果這就是忠誠……」安森冷笑一聲,反手從腰間拔出自己的左輪,遞到施利芬伯爵面前:
「您現在就應該一槍崩了我這個『執政』…克洛維千千萬萬反抗王室暴政,決心捍衛自由與平等觀念之人所推舉的領袖,引發這場動亂和戰爭的…『罪魁禍首』!」
場面再度陷入死寂,緊繃著心弦的軍官們甚至不敢將目光稍稍挪開,生怕變成周圍人當眾的異類而被察覺。
風暴軍團軍官們則神情嚴肅,就坐在施利芬伯爵身後的阿列克謝·杜卡斯基更是全神貫注,右手揉搓著掌心的汗水,時刻準備。
一旦對方敢伸手去碰槍,他就立刻發動火騎士血脈之力,讓這位勞什子伯爵當場灰飛煙滅!
被卡爾死死按住肩膀的萊昂·弗朗索瓦也瞪大眼睛,生怕自己一個恍惚錯過關鍵的瞬間。
毫不客氣的迎著安森的目光,施利芬·帕爾希姆伯爵甚至沒有多看那支左輪一眼,冷峻的眼神沒有分毫的猶豫和遲疑。
「安森·巴赫執政閣下,我可以將這個…視作您對我的挑釁嗎?」老人冷冷道:「還是說在您眼裡,我們這些有頭銜的貴族,通通都是克洛維潛在的叛徒?」
「當然不是!」
面不改色的安森立刻大聲否認:「身為一名士兵,從未懷疑過自己戰友們的忠誠;只要他的槍口仍然對準敵人,我就會毫不猶豫的將後背和側翼託付於他。」
「不僅如此,我本人嚴格來說也是一名貴族,我曾經的戰友,上司和下屬也有許多人是貴族;我們都忠於克洛維,都堅定不移的相信,這片土地的未來必定會響徹自由與平等的天籟之音!」
「既然如此,那就請您收起這份羞辱。」施利芬冷冷道:「然後告訴我們,您眼中的『忠誠』,到底是什麼?」
「好!」
默默將左輪收回腰間,安森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然後將目光掃向在場的其他人:
「正如我之前所說,如果過去百年間克洛維與帝國的戰爭,還僅僅只是兩個國家,或者說兩個家族之間的爭權奪利,那麼當皇帝打著奧斯特利亞王室的旗號,準備入侵克洛維開始,從我們不再為國王,而是為國家奮戰開始,這場戰爭的性質就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
「忠誠…從不是無條件的服從,而應當是發自內心的,為你所守護的事物去戰鬥。」安森沉聲道:
「我們不是國王的奴隸,更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恰恰相反,我們是國家的主人,克洛維屬於每一個自古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們為克洛維的利益而戰,正是為我們自己的利益而戰;我們並不是在保護別人的財產,而是捍衛我們共同的家園。」
「那麼之前已經接下來將與我們作戰的帝國騎士和士兵們,他們就是我們的敵人麼?不…並非如此,因為他們也是被矇騙,被收買,被強迫到戰場上,為了皇帝的一己私慾,就要與和他們毫無關係的克洛維人廝殺!」
「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即便是要擴張,克洛維人也是光明正大的與他國爭奪領土,劃定邊界,奪下的土地也不是為了滿足某人的貪婪,而是服務於國家的集體利益。」
「正因如此,我們向帝國進軍,絕不是為了破壞和平,滿足我個人或者任何人的私慾;恰恰相反,我們要剷除皇帝,阻止他的暴行。」安森再度提高了嗓音:
「過去帝國的騎士們時常誇耀,秩序世界的秩序由他們守護,自七大騎士以降千百年不曾動搖;而今這些古老的血脈已經腐朽,龍騎士的子孫成為了秩序世界動亂的源頭,那麼就必須予以剷除!」
說話的同時,他鄭重其事的將右手攥拳,緊緊的按在胸口:
「捍衛秩序世界榮光,吾輩義不容辭!」
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十分自然的投向了依然站著的施利芬伯爵。
老人面色凝重的盯著安森,他先是深呼吸了幾下,像是在放鬆似的動了動肩膀,緊接著邁開腳步,離開座位。
就在他後面的阿列克謝死死盯著施利芬的背影,雙腳錯開,右腳腳尖頂住地面,上身微躬,完全是準備隨時撲上去的架勢。
始終坐在原位的萊昂用力吞下了下喉嚨,不知何時卡爾按在他肩膀的右手已經被拿開。
「啪——!」
眾目睽睽之下,怒目圓睜的施利芬伯爵站在安森面前,然後他……
十分用力的鼓起了掌。
「啪——啪——啪——啪——啪……」
震耳欲聾的掌聲迴蕩在現場每個人的耳畔,很快便連帶著其他軍官們也跟著鼓起了掌,臉上的表情或是長鬆了口氣,或是意味深長,或是表情莊嚴……
小萊昂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甚至還是鼓掌鼓得最用力的那個,看著施利芬伯爵與安森·巴赫四目相對,王太子殿下感慨萬千。
曾經的他也對帝國有著無比盲目的崇拜,認為屢屢挑釁皇帝的克洛維是秩序世界一切動亂的源頭;但安森·巴赫卻用事實告訴了他,這個世界的規則並非一成不變,理所應當。
分裂的七城同盟也能再度統一,耀武揚威的伊瑟爾精靈未必可以崛起,殖民地同樣有機會擺脫舊大陸的控制,三足鼎立的北海三國或許也將走向他們的繁榮與輝煌……
是的,皇帝強迫秩序世界所戴上的枷鎖,是可以被打破的!
看著安森與施利芬二人,萊昂的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的意向:一個是過去的榮光,一個是光明的未來;一個是堅守的傳統,一個是銳意的開拓;古老的騎士單膝下跪,舉起騎槍向身著制服軍裝的年輕線列兵起誓,將會追隨他所決定的道路……
他們是那樣的截然不同,水火不容,但因為內心的堅持,陌生之中又有著一絲的熟絡,仿佛曾經相識……
……………………
「什麼,你們倆真的認識?!」
散會之後空蕩蕩的高塔下方,一臉大驚之色的小萊昂指著面前有說有笑的安森和施利芬:「而且早就見過了?!」
一旁的卡爾和法比安四目相對,搖搖頭嘆了口氣,表情完全是見怪不怪。
「那當然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安森·巴赫執政的大名呢!」
半小時前還滿臉兇狠的施利芬伯爵,此刻慈祥的像是會在過節時給孩子們送糖果的老爺爺:
「路德·弗朗茨總主教是當年提攜過我的恩人,北港總督塞西爾大人和我常年書信往來——有他們擔保,我與執政閣下簡直就和自家人沒什麼兩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