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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焚書

  實話說,有那麼一瞬間,季覺很想甩手朝著周成的後腦勺來個大腦瓜子。倒反天罡的,你跟誰爺兒倆呢!

  可手剛抬起來,才忽然想起來,哦,他真有個爺爺。工匠大師,周重。

  自工坊最深處那一道鋒銳視線的凝視之下,抬起了一半的手,又訕訕縮了回去。為免尷尬,還假模假樣的幫周成背上的撣撣灰。

  然後,在怒視之中露出『你看我對你多好』的微笑。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不跟你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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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是堂而皇之的邁步而入,左顧右盼,才發現,周重這一次,差不多把大半個工坊的設備,全都搬過來了。深邃的地下空間裡,如今已經遍布靈質迴路,結構上三下六,層層嵌合,內外鎖閉。

  是典型又奢侈的『周天』。

  通過十二上善的徽記和諸多祭物,賦予工坊內實質性的天地概念,三重碧落,六層黃泉,上善的神髓流轉變化,防禦力的提升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對爐中的造物進行催化,形成特殊的質變。

  最適合的就是天元一系的律令和掌控。

  必要的時候,外界的周天也能夠同爐中的造物銜接連通,更便於操作。

  此刻,邁入周天之中,季覺就感受到了流轉自靈質和輝光之中的森嚴法度,即便置身其中,得不到認可,依舊被排斥在外。

  只可遠觀。

  半點內部的精妙變化和神髓都無從窺探。

  隔著老遠,就看到了那個站在爐前,背對著他的身影,枯瘦的大師背著手,漠然凝視著爐中的一切變化,控制著外在周天的配合運轉。

  自然也能察覺到,不屬於工坊的進入者。「季覺?」

  「是。」

  季覺停在了五步之外,正如所有後輩一般,恭謹點頭。

  再如何自大,他都必須承認,自己和周重之間的差距,並對這一份造詣表示出尊重。作為工匠,再如何輕蔑所有,都必須禮敬創造才對。

  「哼,到底是英雄人物,能屈能伸。」

  周重頭也不回的冷笑了一聲:「你的事兒,你的老師跟我說過了。泉城裡,我欠她一次,沒想到居然用你身上。看來我的人情,對她來說,也就這點水平和程度了。」

  季覺平靜依舊,只是回答:「吾師愛我。」「」

  周重的話語停滯,忽然沉默了。

  不知究竟想起了什麼,或者,只是專注操控爐內變化。許久,指了指旁邊的桌子,一張早已經簽好名的表格。然後,又指了指爐子旁邊的一個位置,那個汗流浹背的學徒。


  「簽名就在這裡,活兒在那邊。」他說:「能做麼?」

  季覺往前走了兩步,看著龐大的熔爐:「爐子裡是什麼?」「劍。」

  季覺微微一怔,「為什麼是劍?」「為什麼不能是?」周重漠然反問。

  季覺如實回答:「考慮到童山的風格和習慣來說,劍可能不是最好的選擇。」

  「難道拿個旗子在戰場上揮來揮去就合適了?這麼喜歡舉著長矛去沖陣的話,不如去做大群。」

  周重冷笑:「工匠不是僕人,不需要如此體貼。細節的適配無可厚非,倘若毫無見地,一味逢迎,又談何把控上善、熔鑄萬象?」

  季覺回眸,看向那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難道周大師就能確認,自己的設計比使用者的選擇更好?」「我能。」

  周重斷然回答。

  斬釘截鐵、毫無猶豫。

  自學徒時代起始,無以計數的熬煉和嘗試,成為工匠後日積月累的經驗,作為天選者所參考的無數案例乃至一次次嘔心瀝血的創作和探索..所成就的,便是這一份凌駕於不知多少凡庸之上的技藝,乃至更勝於此的眼光和本能

  獨斷專行的否決了原本的設計和方案之後,推陳出新,變更方向,再造出嶄新的面貌。即便僱主是童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也毫不退讓。

  更何況是區區學徒的質疑。

  個中細節和根據,季覺無從判斷,可這一份毫不掩飾的自信亦或者傲慢,實在是令他刮目相看。

  餘燼之道向來以成敗論所有,就算周重說的天花亂墜,最後結果不盡人意,也是絕對沒辦法交代的。

  就算不了解具體狀況,和光從周天構架的布設和諸多投入來看,童家所付出的成本也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更不是可以隨便糊弄,搞砸了之後隨便賠點抵用券就能了事的善茬。

  這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創作,照本宣科和循規蹈矩才是常態。

  周重敢為了自己的設計,在賭上積攢了一生的聲望和工坊視若生命的信譽,單純論氣魄,便已經在不知道多少人之上季覺無聲輕嘆,「受教。」

  「你又不是我的學生,教你做什麼?」

  周重面無表情,甚至懶得回頭看他一眼,「能做做,不能做就走人。」

  季覺沒再說什麼,脫下了外套來,將身上的零碎物品丟進口袋裡,交給了童畫之後,就直接拿起了角落裡的工作服套在了身上。

  筆直的向著熔爐走去

  一步踏出,就像是走進了熔爐,無形的烈火蔓延,轉瞬間充斥空氣。恐怖的高熱被封鎖在熔爐周圍的空間之中,汗水還來不及滲出就已經蒸發。


  呼吸道傳來的刺痛和灼燒感。

  空氣自溫度的變化之中扭曲,令眼前的事物遠近飄忽,時大時小,走起路來的時候,便不由自主的踉蹌開啟的熔爐的最前面,承擔給料工作的學徒已經搖搖欲墜

  頭髮捲曲,眼睛之中滿是血絲

  蹲坐在地上,身體不由自主的一晃一晃,兩顆眼睛抬起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焦距。

  此刻眼看季覺過來,便麻木的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了他,跟蹌的起身,走了兩步,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立刻就有場邊等候的學徒衝進來,將他扛起,帶到外面去了,以免干擾煉成。

  而熔爐周圍,周天構架的結點上,還有超過十幾個學徒在進行著維持和工作,彼此之間配合嫻熟,毫無遲滯。自周重的指揮和駕馭之下,周天構架變換,諸多精細操作源源不斷,倒是讓季覺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不愧是海州遠近聞名的血汗工廠,就連兼元都要挑個大拇哥的黑心作坊。

  學徒就好像工具一樣,迅速的消耗,耗完一個換一個,好像標準零件一樣源源不絕

  而能將所有諸多薄弱才能和操作統合在一處,分擔周重的壓力,執行他的需求,應該就是隱藏在周天構架之下更深的複雜靈質序列,所謂的『萬源歸流』了。

  真好啊真好啊。

  這麼好的東西,怎麼都得想個辦法毛到手。

  可惜,周重的封鎖不是一般的嚴密,簡直水潑不進。

  作為工坊里能夠傳承下去的標誌性技藝,不可能不做絲毫的保密,不止是季覺,恐怕就連周圍其他參與其中的學徒都難以洞徹全貌。

  一旦適應了這一套理論之後,就別無其他的選擇,只能在周重定下的體系里添磚加瓦,逐步向上,以期待獲得更大的權限和理論學識..想另起爐灶,無異於重新開始

  要不怎麼說黑呢。 「給料。」

  耳邊,冷漠的聲音傳來。

  那一瞬間,自周圍靈質運轉,迴路變動的引導之下,熔爐周圍,一道道裂口展開,焰光噴薄,照亮了季覺的眼瞳。季覺不假思索的抬起了手。

  五指之間,一張張紙頁升騰而起,自奔流之焰中捲曲,焦黑,灰燼消散無蹤,只有無以計數的字符自灰燼之中,升騰而起,重疊。

  墨色瀰漫,仿佛無形之筆自焰火之中勾勒,轉瞬間,洪流巨響進發,萬丈激流,自造化之中噴薄而出,充斥一切。可又在周天構架的壓縮之下,死死的封鎖在爐中。

  洪流奔涌、漣漪激盪,水波滔天。

  瀚海潮聲自激震中劇烈升騰,可那嘈雜混亂的聲響之中,驟然有一縷輕盈的鳴叫聲浮現,鏗鏘劍鳴。一掃而過。


  旋即,轟鳴潰散,化作裊裊雜響,消失無蹤。

  焰光正中,那一道隱約的輪廓,頓時清晰了一分。

  自那轉瞬即逝的波動里,季覺手背上的汗毛倒豎,感受到了刺骨的凌厲和森嚴的法度,靈質流轉之中,天元、以太、鏡和荒墟的賜福顯現其中。

  四重賜福的氣息升騰,已經有漸漸融為一體的跡象。簡直,巧奪天工。

  不,之所以不厭其煩的漫長籌備,投入諸多,採用周天的構架,就是為了這一份渾然天成的『演化』!碧落黃泉之間,上善之精粹流轉,自事象的催化之中,漸漸融會貫通,化為一體,再密不可分。

  而季覺的工作,就將作為『催化劑』的記錄冊,不斷投入其中。「給料。」

  周重的聲音再度響起。

  季覺毫不猶豫的再度伸手,非攻的矩陣自雙手之上隱現,自那足以將自己瞬間化為灰燼的高溫中恰到好處的穿過了一隙補充事象。

  頓時,驚雷陣陣,大地轟鳴。風暴的淒嘯自爐中掀起。

  這就是他的工作。 焚書。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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