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教訓好大兒
暮色時分,後禁軍入城。
四禁軍作為都城衛戍部隊,在城中有固定營壘。
梁雲留幾名從事打理軍務,分別遣人到單于台、領軍府報備,呈遞章疏入宮,得到答覆,明日常朝入宮繳旨。
陽平公苻融都督中外兵事,又加錄尚書事,權重等同於丞相,梁雲自然也要遣人稟奏。
辦完這些,他才帶著薛茂和十餘部曲,從北宮軍營趕回梁府。
府邸中門大開,梁閏夫婦和十餘名梁氏族人、一大群賓客僕婢,在門前列隊迎候。
「恭迎阿父還家!」
梁閏衣冠齊整,只是氣色不太好。
郭元君也跟著下拜,聲音柔怯,眉目恭順。
薛茂一眼便看見僕婢人群里的薛桃娘,許久不見女兒,他也滿眼牽掛。
「起身!」
梁雲聲音還算平和,梁閏不安的心稍有放鬆。
「元君先下去歇息,正則隨我到書齋!」
梁閏道:「不妨請阿父先用晚食......」
「不必!」梁雲打斷,從他夫婦二人中間走過,徑直入府。
郭元君低聲道:「夫郎快去,萬不可再與公父頂嘴!」
梁閏勉強笑笑:「放心!」
眾人回府,梁閏緊追父親而去。
脫履入室,梁雲在案幾後跪坐,回到熟悉的家中,讓他心神徹底放鬆下來,屯駐半年帶來的濃濃疲倦感湧上全身。
「今年新梅酒,請阿父品嘗!」
梁閏笑容滿面,奉上耳杯酒壺,坐在一旁親手斟滿。
梁雲卻不碰耳杯,看著他:「械鬥案一事,難道你不打算跟我解釋?」
梁閏笑容一僵:「我還道阿父怎會提前回京,原來是收到了長安消息......」
梁雲冷哼:「若非薛子初傳信,我還不知,你竟在長安胡作非為!」
「薛茂!?原來是他告狀!」梁閏暗自惱火。
嘭~
梁雲一拍案幾,震得耳杯里的酒水潑灑出。
「朝中大事,你一個小輩,怎敢妄自插手?」梁雲怒叱。
梁閏漲紅臉,有些不服氣:「械鬥案乃陽平公主持,諸氐皆有份!
此事若成,將有功於社稷!我梁氏乃大秦元勛,氐人門閥,豈能坐視白虜攫取權勢?奪我氐人根基!」
梁雲氣笑了,指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
「窺伺我大秦基業的何止白虜?就算諸氐也不能保證完全忠心!
這些潛藏在暗處的毒瘤禍患,陛下又豈會不知?用得著你來操心?」
梁閏道:「陛下自然英明神威,若不然也不會提前安排蘇膺掌控局勢,讓諸氐做了他掌中棋子!」
梁雲耐著性子:「陛下乃不世雄主,謀略之深遠,豈是汝等所能揣測?
好在此次事件有陽平公領頭,他也並非推卸責任之人。
否則,真要放任你們與慕容氏斗一斗,且不說勝負如何,若是禍亂長安百姓,觸怒陛下,你們豈會有好下場?
莫要忘了,顯貴如強德、樊世,當年是怎麼死的?
當年陛下能用王猛誅殺外戚功臣,而今,為何不能用慕容寶一條命,再讓諸氐老羌們懾服?」
梁閏變了臉色,強德、樊世兩大氐酋之死,是所有氐人權貴的噩夢。
強德出身略陽強氏,乃高祖苻健皇后親弟。
樊世同樣是氐帥,封爵姑臧侯,高祖入關中,樊世戰功卓著。
天王即位之初,氐帥們在長安囂張跋扈,民憤不斷。
王猛執政,嚴明律法,約束氐人勛貴們不得禍害百姓。
強德自恃外戚,宗族顯赫,依然我行我素。
樊世在大殿上辱罵王猛,最終二人觸怒天王,落得個斬首示眾下場。
自此之後,百僚震懾,諸氐再也不敢自恃功高,在都城為非作歹。
長安始有今日之盛。
梁閏一臉不忿:「諸氐只是想剪除慕容氏,又不是故意攪亂長安,陛下又豈會嚴懲?」
梁雲語重心長:「陛下要做的是天下萬方之君,而非一家一族一姓之主!
就算剪除慕容氏,也不可能禍及鮮卑族群!
鬧到最後,慕容氏也許不復存在,可如何安撫其他鮮卑族人?你可想過?
這其中的變數、兇險,豈是表面看去那般簡單?
陽平公不說,是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把天捅破,陛下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可你們呢?諸氐宗族呢?難道要為一個慕容氏,與鮮卑人同歸於盡?」
話說到這份上,梁閏已是冷汗涔涔,喃喃道:「可陛下他,終究是我氐人皇帝,難道不該偏向本族?」
梁雲語氣幽沉:「這天下,氐、漢、鮮卑、匈奴、羌、羯.......諸族共存,陛下要君主萬方,自然要讓諸族信服!
陛下講求『黎元應撫,夷狄應和』,提倡華夷共祖,削單于台之勢,抑制各大氐酋,逐年增多漢人軍戶......
這些王猛留下的國策延續至今,難道你還不明白,在陛下眼中,我大秦想要國祚長存,就必須做到諸族平等,而非氐人獨大!
所以,即便面對諸氐,該打壓之時,陛下也絕不會手軟!」
梁閏臉色發白,眼中充斥驚恐後怕。
現在他才明白,單于台械鬥案包裹著層層迷霧,原本以為自己看清楚內情,殊不知,他看破的只是表層迷霧,內里仍舊朦朧詭譎!
諸氐宗族和慕容氏之爭,氐人與鮮卑人之爭,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會不會在剪除慕容氏的同時,尋機削減各大氐酋實力,恐怕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
就連陽平公苻融,在此次事件里,也只是起到風助火勢的作用!
真正送風之人,唯有陛下!
梁雲搖頭:「你現在可知,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冒然入局何其兇險!
你大伯在襄陽,二伯在幽州,三伯在涼州,看似遠離朝堂,實則最安全不過!
相反,你在長安,又做了太子屬官,親近中樞卻也時時面臨險境。
這種時候,更應該謹言慎行,以保全宗族實力為重!」
梁閏起身拜倒:「是兒處事不慎,愧對阿父教誨!」
梁雲道:「往後數月,你不得再過問宗族事務,安心在太子宮當值,冬至演武過後,便隨我一同出征!」
「兒謹遵父命!」梁閏咬牙,縱使心有不甘,也不敢再辯解。
「你私自收薛茂小女為侍婢一事,我也不與你計較,但不得再有下次!
還有那梁廣.....」梁雲話音一頓。
梁閏忙道:「阿父,那強奴背棄宗族,已轉投左僕射門下去了......」
不等他說完,梁雲臉一沉:「住嘴!此事前因後果,我已盡知!
明明是你不受信諾在先,寒了人心,如何怨得了別人另尋門路?」
梁閏一臉羞惱:「可那梁廣,一介僮奴子,竟敢與我討價還價,實在可惡!」
梁雲怒叱:「身為少君卻無法做到賞功罰過、知人善用,今後還叫人如何對你信服?
周颺周孟威,自降秦以來,屢次對陛下出言不遜,陛下非但不計較,反而愈發欣賞其人!
終南山隱士王嘉,陛下年年下詔徵召他入仕,他從未理會過!
河東汾陰薛強,陛下派去召請使者,卻連他薛氏塢堡都進不去!
沒有這點容人之量,你如何成事?」
梁閏見父親動怒,跪伏在地不敢起身,一張臉通紅似火燒。
梁雲看著他,眼中難掩失望。
「梁廣之事,不許你再過問。
如此英才,不該流矢於宗族之外。
我自會想辦法,讓其回歸宗族......」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