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了了之
入夜。
高陽郡公府內。
苻亮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厚厚錦衾,一身內衫被汗水浸透,不到一個時辰就得更換一次。
他渾身高熱不退,嘴裡喃喃囈語。
今歲長安深冬有多麼寒冷,他算是有了切身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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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婢女侍奉湯藥,餵到苻亮嘴裡,一半咽下一半順著下巴流出,婢女只得不停擦拭。
過了會,苻亮腫脹眼皮狹開一條縫,意識逐漸恢復。
外廊傳來一陣匆忙腳步聲。
撫軍大將軍、高陽郡公苻方徑直走到床榻邊,低頭望著慘狀可怖的兒子,鐵青面色半晌說不出話。
「阿父......」苻亮喃喃,掙紮起身,兩名婢女急忙攙扶。
見兒子這副病懨懨模樣,苻方憤怒又心疼,他子息弱,只有這麼一根獨苗,向來是呵寵備至。
不想今日卻是遭了難。
「你養在外宅的那些奴婢,趁著火起跑了七七八八,抓回的只有十之三四。
最先起火的那處屋院,沒有屍體留下。
搜遍宅子,只有兩個奴僕一個僕婦被抹了脖子......」
苻方邊說邊踱步,嗓門逐漸拔高:「早就跟你說過,你豢養的那些個女人遲早是麻煩!
老氐、老羌還有以權翼為首的一幫漢臣,慕容家的白虜們,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
若還不收斂,你這孽子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倘若王景略還活著,你早被拖到街市斬首!
連我也得跟著受牽連!」
苻方破口大罵,兩個女婢和外室一眾奴僕盡皆俯身跪倒,不敢抬頭。
「兒知錯,求阿父息怒......」
苻亮哭喪臉,倒想擠出兩滴眼淚,可惜眼皮腫脹無淚可流。
苻方咆哮聲如雷:
「現在可好!被人擄去毆打一頓,燒了宅子,殺了護衛奴僕,還被扒光扔在西市!
若非市令認出你,及時將你送回,消息傳開,你我父子豈不成了全長安的笑話!」
苻方實在氣不過,揚手欲打,苻亮嚇得抱頭求饒。
見他滿身淤青,一顆腦袋腫脹如豕,模樣實在可憐的份上,才臉色變幻終究沒下得去手。
苻亮哭訴道:「此前那座外宅一直相安無事,直到今日晌午,兒受梁閏邀請,到梁府做客,帶回來一個奴婢,之後才出了事......」
苻方怒叱:「把事情原委如實說來,還敢有任何隱瞞,打斷你的腿!」
苻亮委委屈屈地把今日經過講述一遍。
苻方變了臉色:「薛氏劍?你當真確定那是薛氏劍?」
「兒絕不會看錯!」
苻亮忙道:「那把劍雖說短小些,可材質做工與陛下賞賜給阿父的無一差別!
正因為那賊奴手持薛氏劍,兒才信了他的鬼話,遭了暗算......」
苻方臉色難看,「難道真是河東薛氏所為?
可我父子與薛氏無怨無仇......
又或是說,那些外宅里的奴婢,有人與薛氏相關?」
「兒不知啊.....」
苻亮也滿心後怕,摸摸後腦勺,還在隱隱作痛,只差一點,他這條小命就得徹底斷送。
苻方踱步沉思。
河東薛氏極少在長安露面,近來也不曾聽說過,有薛氏子弟來到長安。
可薛氏劍技藝天下無雙,苻亮應該不會認錯。
究竟是什麼人,手持薛氏劍引誘苻亮上當?
是想救什麼人?還是單純地想給一點教訓?
「阿父,兒突然想起一事!」苻亮驚呼道。
苻方反被嚇一跳,叱道:「快說!」
苻亮咽咽唾沫:「今日從梁府帶回那奴婢,叫做薛桃娘!聽梁閏說,其父是梁後禁麾下主簿,似乎也是士族之後......」
苻方一驚,指著他怒叱:「既知此女來歷不明,你為何還敢要?若果真姓薛,只怕與河東薛氏脫不開干係!」
苻亮一縮脖子:「兒見那小婢清麗可人,本想著若是乖巧聽話,納作侍妾也不錯......
就算真是薛氏庶女,給我做侍妾也算抬舉了她......」
苻方連連深呼吸,一想到好兒子給他平白惹禍,甚至無故樹敵,他心裡這怒火就噌噌上漲。
苻亮恨恨道:「既然薛氏嫌疑最大,阿父不如上疏陛下,請鎮守洛陽的平原公苻暉,派遣司隸校尉趙遷,率兵趕到汾陰薛氏塢堡問罪?
兒懷疑薛氏在長安蓄養死士.....」
不等他說完,苻方怒火燒心實在忍不住,衝上前「啪」一耳光重重打在他臉頰!
苻亮大為驚恐,捂著臉渾身直哆嗦。
「孽子!」苻方衝著他厲聲咆哮,唾沫橫飛!
「若真是薛氏所為,叫陛下知道,第一個就把你綁了送到河東向薛氏賠罪!
你一個宗子侯爵,比得過僮奴部曲數以萬計的河東薛氏?
薛氏若與朝廷生出嫌隙,你可知是何後果?別說是你,就連我也人頭不保!」
苻方當真氣急,若非顧念這孽子乃是唯一子嗣,早就親手綁了他押赴陛下御前請罪!
苻方別的本事沒有,對於揣摩陛下心思,可謂有獨門心得。
得益於此,他才能坐上撫軍大將軍之位。
要知道,他可是越厲王苻生的親弟弟!
不久前西苑叛亂,幕後主使苻馗,可是他的親侄兒!
即便如此,權翼和蘇膺也根本沒把他列為懷疑對象,陛下仍舊對他深信不疑。
當年五公之亂鬧得最凶之時,他堅定不移地站在陛下一邊,對與自己血緣更近的叔伯兄弟們舉起屠刀。
沒有人會懷疑他對陛下的忠心!
可跟河東薛氏一比,苻方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
大秦可以少他一個宗室公侯,卻不能在南征之際,與事關河東、并州安危的河東薛氏生出嫌隙!
苻方惡狠狠地道:「即日起,你給我安安分分留在家中養傷,不許踏出府門一步!
此事不得再聲張,就當作沒發生過,陛下若是問起,就以失火為由應付!
我自會命人暗中調查!
一切等南征之後,再做計較!」
苻亮雖心有不忿,卻不敢再多話,跪在床榻上小聲道:「兒謹遵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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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左僕射府。
「南征期間,桃娘就拜託兄長照拂了!」
梁廣帶著薛茂父女拜謝權宣吉。
「舉手之勞,梁君何必言謝,快快請起!」
權宣吉急忙請眾人起身,打量一眼薛桃娘,又對薛茂拱手道:「沛郡薛氏,名門之後,在下也是仰慕許久!」
薛茂忙揖禮:「落魄之人,令先祖蒙羞,實在慚愧!」
權宣吉笑道:「君飽學之士,談吐不凡,既已舉孝廉入仕,今後定能大展宏圖,重振家門!」
薛茂行禮:「權侍郎對小女庇護恩情,我父女必不敢忘!」
小蔥兒興沖沖拉著薛桃娘的手:「阿姐生得真好看!以後你能和我住在一起嗎?」
薛桃娘牽著她的手,也很喜歡這位活潑小妹。
權宣吉夫婦相視而笑,想來今後女兒不會再孤單了。
梁廣與權宣吉走到一旁:「我們行事小心,苻亮那邊,想來查不到什麼。
只是未免意外,此事還要請權公多多參詳。」
權宣吉道:「父親入台省當值,五日後才歸家。
等大軍起行,父親也會隨侍陛下左右。
過些時日,我安排蔥兒和薛小娘到渭北莊園居住,等風聲小些再回來。
梁君放心,愚兄雖不如父親精於謀略,庇護一位小娘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高邑侯再怎麼猖獗,也不敢把手伸進我家中!」
梁廣感激道:「多謝兄長!」
等到薛茂與女兒話別,梁廣也上前,輕聲道:「桃娘暫且安心住下,等南征歸來,薛君與我便來接你!」
薛桃娘眼眸紅紅,聲音細弱:「梁外兄一定要保重,上到戰場一定要當心,萬不可受傷......
那些衫袍.....梁外兄記得穿上.....」
梁廣咧嘴笑著,重重點頭:「桃娘放心!等我回來!」
梁廣捉住她一雙冰涼小手,本想握在掌心暖一暖,她卻慌忙掙脫開,臉蛋飛染紅霜。
薛茂捻著須轉過身自顧自地走了,權宣吉夫婦笑吟吟地看著,小蔥兒在一旁掩嘴偷笑。
叫上在客堂等候的李方、王鎮惡幾人,一行離開左僕射府。
「那把劍可藏好?」梁廣跨上馬。
王鎮惡點點頭:「兄長放心,只可惜,不能帶上隨軍南征了......」
梁廣笑道:「先把此事應付過去再說。還有王氏諸君,你可叮囑他們?過兩日,我再隨你登門致歉!」
「兄長見外了,你對我一家有活命之恩,做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
薛宗長到訪一事,只有家中幾位長輩兄長知道,連姐夫賈俊都瞞著,放心好了,查不到王氏頭上!」
梁廣點點頭,心中稍安。
不管怎麼說,此事算王氏與他一同擔風險。
李方緊了緊頭上戴著的風帽,「咱們現在去哪?」
梁廣朝清冷大街盡頭望去:「今日梁後禁回府,我們也該去拜會一番!」
李方咧嘴一笑,薛茂也滿臉決然,鄧興目露振奮。
他們這些人,是時候以另外一種身份重歸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