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面子工程
第719章 面子工程
奉天城北,江家大宅。
天色已經擦黑,宅院裡晚風輕拂。
二樓書房,暖黃色的玻璃窗上,印著胡小妍的側影,細密的算盤聲劈啪作響。
青丘社已被大火焚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江家自然免不了上下打點。
以往,給老柴發紅包這種差事,向來都是由南風代勞,給點小恩小惠,也實在犯不上把算盤掏出來精打細算。
但這次不同,胡小妍正在做預算,家裡似乎準備要支出一大筆款項,用處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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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客廳里,江連橫身穿西裝,油頭梳得一絲不苟,此刻正端坐在沙發上,從早到晚,都是一副整裝待發的架勢。
宋律成挑釁江家,如今已經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可江連橫卻並未顯出絲毫得意的神情。
畢竟,殺人放火,對現在的「江家」而言,實在是「最簡單」的差事,接下來該如何收場,才是他這個當家掌柜需要考慮的問題——能平事的才是龍頭。
晚飯過後,如此靜坐片刻,南風最先趕來匯報。
「哥,剛收到電報,楊剌子他們已經到遼陽了,讓咱們放心,中途沒有任何岔子。」
王正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氣喘吁吁,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便急忙開始說明情況。
雖說江家勢大,但縱火案畢竟牽扯頗多,就算是為了照顧衙門的面子,該避風頭也還是要避風頭,起碼最近一個月,楊剌子等人也算放了個長假。
江連橫點了點頭,緊接著問:「東風和新年呢?」
王正南笑道:「都在外宅安頓好了,過兩天就能回家。」
海新年自從沈家店回來,就沒出過房門,換言之,他現在根本就「不在」奉天;而青丘社大火燃起時,張正東根本不在現場,再憑藉江家力保,自然可以免去外出躲避風頭。
「這麼說的話,現在負責查案的,是咱們這邊的老柴?」江連橫又問。
「是啊!」王正南連忙應道,「我聽說,今兒白天的時候,蔣二爺他們還跟小東洋爭執呢,等到下午以後,東洋巡警就全都撤了,估計是雙方交涉過後,東洋警務署那邊讓步了。」
江連橫沉了口氣,整個人立時輕鬆不少。
王正南卻不敢怠慢,話趕話,隨即又問:「哥,西風把青丘社的情況問清楚沒有,朴泰勛那邊還等著消息呢!」
江連橫搖了搖頭,卻說:「現在還不知道,再等等吧,應該快了。」
「要不,我去小河沿催催他們?」
「不行,你們現在誰都不能去找他,去的人越多,越招惹人眼,老實等著就行了。」
既然如此,王正南也就不著急了,終於騰出功夫,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著,一邊追問:「哥,官署衙門那邊,還沒派人過來找你呢?」
江連橫瞥了一眼落地鍾,已經臨近七點,不由得喃喃自語道:「估計應該快了,我都坐這等一天了,就等著上面派人來找我問話呢!」
果然,這話說完沒多久,就見袁新法快步走進客廳,在江連橫身邊低聲耳語道:
「東家,大帥府那邊派人來找你過去。」
「來了幾個人?」江連橫下意識地問。
袁新法急忙回道:「就來了一個人,是常副官。」
聞聽此言,江連橫的臉上才終於顯出一抹得意——這次報復青丘社,已經十拿九穩了。
倘若大帥府只來了一個人,那就是「叫」他過去問話,說明老張並未大動肝火;倘若大帥府來了好幾個人,那就是「帶」他過去問話,計劃雖不至於立刻崩盤,卻也免不了要受到大帥的一番敲打。
江連橫提了口氣,拿手一抹油頭,旋即邁步走出大宅。
常副官也是江家的老熟人了,乘軍用汽車來的,江連橫自然也得跟著上去,江家的司機和保鏢便只好開著空車緊隨其後。
車廂內,常副官神色輕鬆,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跟江連橫扯閒話。
其實,他也有點好奇,西塔高麗街的縱火案,到底是不是江家在幕後指使,於是話里話外,便總想著套詞。
可江連橫卻是裝糊塗的高手,任憑對方如何試探,嘴裡橫豎都是那幾句話——不知道,剛聽說,怎麼可能?
好在江家距離帥府不算遠,路上沒過幾分鐘,汽車便已抵達目的地。
江連橫火速跳下汽車,藉口不敢怠慢大帥,於是連忙快步朝大青樓走去。
…………
大帥府二樓書房,老張忙完了一整天的公務,難得清閒下來,此刻正身穿長衫便裝,戴著一副圓底眼鏡兒,負手立在屋內,仔細端詳著書架上的一座玉雕——老猿獻桃。
少頃,警衛員敲響房門,進屋通報說江連橫來了。
張大帥沒有回身,嗓子裡咕噥一聲,既像是在咳痰,又勉強稱得上是對下屬的回應。
警衛員立正敬禮,房門關上沒多久,再推開時,便是一張謹小慎微的臉了。
「大帥,您找我?」江連橫帶上房門,垂手立定,後背拱成了一道彎。
張大帥摘了眼鏡兒,目光在玉雕上停留了一會兒,方才轉過身,上下掃了一眼江連橫,鼻孔一粗,沖書桌前撇了撇嘴。
江連橫不敢磨蹭,立馬規規矩矩地站了過去。
張大帥提著長衫,緩步走到書桌前,坐下來,指了指房門口,嗓音沙啞地問:「小江,現在這屋裡就咱們倆人,你跟我說實話,西塔那把火,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去放的?」
江連橫一怔,沒想到老張會問得這麼直接,可左思右想,見眼前的情況如此,便只好點頭承認下來。
「砰!」
張大帥一拍桌面,當即質問道:「媽了個巴子的,你他娘到底是咋想的?」
「大帥息怒,大帥息怒……」江連橫急忙躬身賠罪。
顯然,老張並未動用真怒,倘若是真想嚴辦江家,又怎麼會把江連橫叫到書房,還特地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數落一通?
不過,雖說沒動真怒,但心裡總歸還是有些不滿。
張大帥擺了擺手,隨即訓斥道:「我息什麼怒,你小子到底想幹啥,你是不是感覺老子整天特別閒,願意跟那幫小鬼子扯毛淡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東洋領事館都跑來問我了,你是不是也得收斂收斂了?」
「是是是,大帥教訓的對!」
江連橫並不急於辯解,只管低頭認錯兒。
張大帥緊接著又罵:「小江,你別以為給我搞了點情報,就能在奉天胡作非為了!老子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要讓你給我辦事的,不是給我捅婁子的,你把我當成給你擦屁股的老媽子了?」
「沒有,沒有!」江連橫立馬跪下來,「大帥,這我怎麼敢吶!」
張大帥仍不解氣,叨叨叨連罵了三五分鐘,直到嘴裡的唾沫噴光了,嗓子緊著冒煙兒,才將將停下來,潤了口茶,靜思片刻,終於抬了抬手。
「行了,別擱那跪著了,起來吧!」
「戴罪之人,不敢起身。」
「他媽的,你小子還跟我整上詞兒了!」張大帥嗤笑一聲,滿不耐煩地命令道,「讓你起來就起來,別跟我這扯毛淡!」
江連橫應聲起身,不辯解,等著問話。
張大帥把氣捋順了,人也隨之冷靜下來,臉上的怒容漸漸轉為困惑,抬手給江連橫指了把椅子,隨後才問:「小江,你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這事兒辦得不像是你的作風啊!在西塔高麗街放火,會有什麼後果,難不成你不知道?」
「知道。」江連橫把頭壓得很低。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放火?」張大帥問,「你總得有點原因吧?別告訴我就是因為點私仇!」
「唉,大帥,那群高麗棒子實在是太欺負人了。」江連橫嘆了口氣,竟佯裝委屈起來,「他們在西塔地界兒橫行霸道,到處收購田產、販賣煙土、強並店鋪不說,還殺咱們華人,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啊!」
「他們還殺人了?」
「是,有個十六七歲的小年輕,挺好個孩子,就因為犯錯得罪了他們,結果……唉,瓢兒都讓人給摘了。」
江連橫說的都是實話,每一件事實都經得起查證。
張大帥一聽,頓時變了臉色:「他媽的,這幫狗仗人勢的東西,跑咱東三省來裝犢子了,早就應該教訓教訓他們!」
江連橫隨即附和道:「大帥,您身居高位,很多事雖然有所了解,但是感觸不深,青丘社那群高麗棒子作惡多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簡直就是罄竹難書啊!」
張大帥咂了咂嘴,卻說:「我當然也知道那幫高麗棒子不是省油的燈,但問題在於,小東洋就是打算拿他們當馬前卒,誠心噁心咱們,拿他們當鉤子釣魚,你這一把火,燒得倒是痛快了,小鬼子能善罷甘休麼?」
「大帥,容屬下多嘴問一句,現在這案情……是由哪方負責查辦的?」
「交涉已經結束了,查案、審案都由省府執行,但最終宣判,需要由雙方協商,你打算怎麼辦?」
江連橫恭敬道:「大帥,人我可以交,而且現在應該已經在衙門裡受審了。」
張大帥一愣,頗有些感慨地笑了笑,說:「你小子心狠吶!」
「大帥,我只是按線上的規矩辦事,誰也挑不出毛病,而且——」江連橫突然把天大的罪過,愣說成了難得的功勞,「大帥,依我來看,這場大火對咱們奉天當局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哦,好事?」張大帥應聲皺眉,一時間不得要領,「這話怎麼講?」
江連橫說:「大帥,最近這些年,西塔始終沒興旺起來,就是因為小東洋總在其中指手畫腳,強說那是爭議地段,其實所謂的爭議,無非就是因為當年西塔地處荒郊,連個街市都沒有,後來高麗棒子在那扎堆,蓋了幾間房,小鬼子藉口說那是他們國民的財產,所以總想強行接管,現在大火燒光了半條街,他們這藉口也就站不住腳了。」
張大帥點了點頭:「繼續往下說。」
「所以我覺得,咱們不如以賑災救濟的名分,抓緊破土動工,在高麗街興建公寓住房,既能給大帥您增添善政仁心的好名聲;又能以公產為屏障,阻止小東洋步步蠶食;同時還能藉此監控、管理那些從半島來的不法僑民;可謂一舉三得——」
話到此處,江連橫頓了頓,方才低聲請示道:「大帥,您覺得呢?」
這一番陳明利害,再仔細琢磨——這把火好像不僅燒對了,而且還燒晚了。
張大帥愣了片刻,嘴角漸漸翹起來,不禁笑道:「誒,小江,別說,你還真別說……有點意思啊!」
江連橫不敢貪功,只低聲說:「還請大帥定奪。」
「不過,要拿省府的稅收,去給半島僑民賑災……恐怕百姓會有怨言吶!」
「這不礙事兒,如果大帥能信得過屬下的話,我可以出面牽頭,以民間慈善的名義籌款賑災,只要大帥能簽發公文,命令市政公署批地開工即可。」
聞聽此言,張大帥轉怒為喜,當即朗聲大笑起來。
「小江啊,還得是你小子!我就說麼,這顧頭不顧腚的事兒,也不像是你的作風啊,敢情你自己全都琢磨明白了!」
「沒有沒有,只不過這些年跟在大帥身邊,耳濡目染,受了薰陶,確實學到了不少。」
「好小子,又他娘的在這捧我!」張大帥笑道,「那行,明兒一早,我就給市政公署打電話,讓他們給你開具公文,務必要抓緊動工,等那片房子蓋起來以後,你可別光想著收租,也得給我盯著點那幫高麗棒子!」
「那是當然,屬下拎得清楚,收租只是業餘,監控那些二鬼子才是根本。」江連橫笑著應承下來。
張大帥雖然樂呵,但並未提早慶功,轉而卻又沉吟一聲,似有三分疑慮。
江連橫急忙問清緣由。
張大帥說:「不過,咱們在這打的如意算盤,小鬼子那邊就未必能接受了。畢竟是二十幾條人命,我跟吉田總領事交涉過了,他雖然同意不插手調查,但該有的說法,還是要有的,可以不是真相,但不管怎麼說,也得讓他們能夠交差才行。」
江連橫笑著問道:「大帥,如果在小東洋眼裡,這二十幾個人該死呢?」
老張聞言,不由得眉間一喜,卻問:「怎麼,你連這事兒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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