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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意義的意義

  第119章 意義的意義

  左智離開後,偌大的室內又只剩下了陳文鍺一個人,室內靜悄悄的,只有設備運行時的低沉嗡鳴聲,以及陳文鍺那充滿疲憊感的喘息聲。

  通常,會有數名醫療人員時刻跟隨陳文鍺,並且還有一支醫療團隊二十四小時待命,但今天在與左智談話前,陳文鍺強硬地遣散了他們。

  陳文鍺不喜歡陌生人,更不喜歡陌生人聆聽他與老朋友的談話,哪怕左智在各種意義上都算不上所謂的「朋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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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鍺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老傢伙了,垂垂老矣,遍體鱗傷。

  過了這麼多年,熟悉陳文鍺的人不多了,聊起從前,也只能和左智交談一二,哪怕陳文鍺再怎麼不喜歡他,也唯有在與左智的交流里,短暫地回憶起從前的日子。

  無論美好悲痛,那都是陳文鍺的過去,再也回不到的過去。

  忽然間,陳文鍺覺得有些寂寞。

  他孤獨地坐在椅子上,時而閉目沉思,時而長吁短嘆,像是在為所有的事感傷。

  孤寂有些難以忍耐,陳文鍺開口呼喚道。

  「小華小華。」

  短暫的停頓後,女孩的全息投影如同從天而降的天使般,降臨在了陳文鍺的身側。

  她那泛光的臉頰上露出甜美的笑意,向著陳文鍺側過頭,聆聽著他的話。

  「有什麼需要嗎?陳先生。」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陳文鍺的表情微微動容,但一想到對方虛擬的身份,以及那句恭敬的「陳先生」,他的心情隨之變得更為複雜了起來。

  陳文鍺雙手交叉在一起,指肚彼此摩擦著,生澀的粗糙感像是在撫摸著一張粗糲的砂紙。

  當初陳文鍺是抱著紀念夭折幼女的想法,將陳華涵的形象打造成了如今這虛擬助手,但當陳華涵的虛擬形象第一次出現在陳文鍺眼前時,陳文鍺就後悔了。

  並不是因為常見的觸景生情,感到喪女的悲痛,而是陳文鍺難過地發現,如今的「小華」遠比他記憶里的「陳華涵」還要真實。

  是啊,真正的陳華涵早已在千百度的高溫中化作了碳火與灰燼,留有的影像也被陳文鍺上傳至了雲端的角落裡,如非必要,便不再開啟。

  至於與陳華涵有關的記憶,也與歲月一同在陳文鍺的腦海里洶湧逝去,如同泛黃的相片,逐漸凋零斑駁、面目全非。

  它比她更真實、更完美。

  陳文鍺沉默許久,妥協似地喃喃道,「果然啊,人類作為一種活在現實物質世界中的實體生物,還是很難將情感寄託到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上。」


  「所以我們固執地追求一些實體,來去存放自己的感情,而不是一味地尋求精神層面的解脫。」

  陳文鍺繼續說道,「但矛盾的是,物質層面的事物終究會消逝,就像深愛的妻子會老去,寵愛的子嗣也會死亡,國家會分崩離析,一個延續了千萬年的物種會滅絕。」

  「為了避免這種物質層面的局限性,古聖先賢們便講,人類要追求精層面的自由,不能再局限於物質層面中……但這種事果然還是很難啊。」

  陳文鍺自嘲地笑了起來,「倒也是,要是誰都能輕易地將一切寄託於精神,那麼古聖先賢們也就顯得廉價了起來。」

  正因真理之路如在刀鋒之上行走,困難重重,才顯得彌足珍貴。

  小華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靠著雲端的複雜計算,她很快便分析出了陳文鍺言語中的哲學隱喻。

  「陳先生,您是認為,您一方面想把我當做自己對陳華涵的情感載體,一方面又矛盾於我的虛擬性,以及對您自身情感的一種褻瀆性嗎?」

  「差不多吧,」陳文鍺後悔道,「我真正的女兒已經去世了,你只不過是一個借用她形象的虛擬人物罷了。」

  「甚至說,你的存在正一點點地將她稀釋掉,」陳文鍺平靜地說道,「已經沒有人在意『陳華涵』了,人們只會像綿羊一樣,不斷地咩咩地叫著『小華小華』。」

  小華反駁道,「但我確實是您女兒存在過的證明,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與原本的初衷產生了歧義……但這也確確實實地將她的存在延續了下來。」

  「大概吧。」

  陳文鍺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感到了疲憊,想要休息一會。

  但陳文鍺睡不著,他如今這副身體即便是想要入睡,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每次睡覺前,他都需要服用藥物,戴著複雜的檢測儀器,直到自己的神經在藥物的作用下,一步步走向休眠。

  「算了。」

  也許是太寂寞了,也許是太久沒有和人交流過,陳文鍺妥協似地說道。

  「就算是虛假的也好,和我聊聊吧,小華。」

  「好的,陳先生,您想聊些什麼呢?」

  小華坐了下去,她的身下多出了一張全息投影出的椅子,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

  「不知道,就當閒聊好了,發散一下思維,別總讓自己緊繃著……不如聊聊人生吧,我很好奇,作為AI的你,你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呢?」

  陳文鍺一邊發問一邊聊起了自己,「看看我,我已經老成這副樣子了,早就過了古人們常說『知天命』的年紀。」


  「知天命……知天命……」

  陳文鍺連續嘟囔了兩句,莫名地笑了起來。

  「很遺憾,我完全不知道我的天命為何物,仿佛我還沒長大一樣,就像一個幼稚的孩子。」

  陳文鍺攤開自己的雙手,乾枯的皮膚緊緊地包裹在骨骼上,指節如同樹瘤般凸顯了出來。

  「但我不是孩子了,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老東西。」

  陳文鍺抱怨似地說道,「靠著藥劑與儀器續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花費高昂的財富,並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與折磨。」

  他開玩笑地舉例道,「我就像重症病房裡那些一息尚存的病人們,活著,但毫無尊嚴。」

  「不,我倒認為您充滿了尊嚴。」

  小華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看法,「換做其他人,多半已尋求自殺,或是安樂死,可您仍堅持著,不是嗎?」

  「是啊……我仍堅持著,」陳文鍺直勾勾地盯著小華道,「但有時候我也在想,我到底在固執些什麼呢?」

  「是天命嗎?」陳文鍺懷疑著,「唯有知曉了天命,才肯死去嗎?」

  小華保持著微笑,露出鼓勵的眼神,示意陳文鍺繼續說下去。

  「或許真的是這樣。」

  就像做數學題時,在草紙上寫下一段段的公式,陳文鍺正通過自述的方式審視著自己的內心,整理自己的想法。

  忽然,陳文鍺充滿期待地說道,「我有種預感,小華。」

  「什麼預感?」

  「等我完成這一切後,也許我能找到自己的答案,所謂的『天命』。」

  陳文鍺又變得失落起來,「當然,也許結束後,等待我的並非是答案,而是另一場追逐的開始。」

  突然,陳文鍺心中的寂寥變得越發強烈了起來,他看著一旁耐心聆聽的小華,只覺得諷刺與荒誕。

  自己居然正和一頭幽靈聊天,它還有著自己女兒的臉龐。

  可這是唯一能與陳文鍺溝通的人了……當今這個世界上,能令陳文鍺放下戒備,敞開心扉的人並不多。

  想到這,陳文鍺的眼前浮現起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周肆。

  陳文鍺有些想念自己的這位學生了,但想念之餘,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

  歷經了仙隕事故後,周肆的人生走向了歧路,趨於崩潰混亂,據左智所說,近一陣周肆的生活終於走向了正軌。

  但陳文鍺明白,周肆這正軌的生活持續不了多久了……


  為了完善羽化技術,陳文鍺需要大量的適格者進行測試,左智與董事會裡的大人物提供了援助,他們創造了一個化身殺手團體。

  很快,那些化身殺手們就會找上周肆,讓他重蹈噩夢。

  陳文鍺感覺更加疲憊了。

  「小華,我有一個問題。」

  小華依舊是那副聖母慈悲般的微笑,她輕輕地點頭,「請問。」

  「人生來就是要走向死亡的嗎?」

  陳文鍺像個迷茫的孩子般,向著另一個虛擬的生命誠心發問著。

  「關於這種事,我有過很多思考。

  比如,我曾十分灑脫地和我的學生講,人生來就是要死的,但我們的死不是毫無意義的。」

  陳文鍺故作堅強地大笑了起來,「世界是荒誕虛無的,而我們生來就是為了對抗虛無的。」

  「但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精神層面的信念總是很難維持。」

  陳文鍺回憶道,「說起那些漂亮話時,仙隕事故還沒有發生,我仍意氣風發,覺得自己能改變世界,而現在,我變得如此落魄,快要成為別人的階下囚,曾經的信念也變得千瘡百孔了。」

  事物總是不斷變化的,無論物質與精神。

  「所以,給我點答案吧,小華。」

  陳文鍺接著補充道,「不要調用雲端的資料,也不要整合那些名著、論文……總之,不要調用任何數據,單純從作為AI的你,去給我一個回答。」

  他希冀著,「也許作為AI的你,可以給我不一樣的見解。」

  小華沉默了一陣,理論上來講,以她的計算速度,哪怕是高深的數學問題,也可以在瞬間內完成計算。

  但她還是停頓了片刻,像是在模擬人類的思考般,給陳文鍺與「人類」對話的代入感。

  「很有趣,陳先生。」

  小華沒有立刻給出答案,而是像一個真人一樣,和陳文鍺交流著。

  「您是人類社會中偉大的學者,被無數人信奉為智者的存在,但您這樣的智者卻需要向我來提問,向您的造物尋求一個答案。」

  陳文鍺不以為意,「這沒什麼可恥的,人類正因自己做不到,才創造了工具。」

  「是的。」

  小華點點頭,板起臉,聲音冷峻道。

  「你說的對,人生來就是為了死亡,不止是人類,機械會鏽蝕,AI也會耗光電力,太陽會坍縮熄滅,宇宙也終將走向熱寂。

  一切的生命形式都是毫無意義的,與其困苦掙扎,不如停止繁衍生育,一起手拉著手,撲向滅亡的火堆。」


  陳文鍺慢慢地仰起頭,失望道,「果然如此嗎?」「但我認為,這種思考方式過於功利、過於結果導向。」

  小華的回答沒有結束,她接著說道,「的確,世間萬物沒有意義,所以人類會賦予其意義,就比如月亮,本質上來講,它只是一個死去的衛星罷了,但古代的詩人總會為其寄託諸多浪漫的詩意,自此它從一塊冰冷的巨石,變成了某種意境的代表。」

  「又比如我,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講,我只是一個智能助手,一件冷冰冰的工具,不必寄託任何情感。

  但對於你來講,我是你對於你的幼女、陳華涵的情感寄託,而這份情感寄託,令我具備了不一樣的意義。」

  陳文鍺微微發愣,恍惚了許久後,他才緩緩說道,「我沒想到AI會說出這麼溫暖的話。」

  小華解答道,「我只是通過我的邏輯內核,進行了一些語言幫助,這是我內置模塊的一部分。」

  AI冰冷的話語,將陳文鍺心底剛剛升起的溫暖再次澆滅。

  他好奇地問道,「小華,你用這種方式幫助了多少人?」

  「十四萬三千七百六十二人。」

  小華給出了一個精準的數字,並嚴謹地說道,「大多數人會尋求專業的心理諮詢,而非詢問AI,我只是適當地給出了我建議。」

  「和我對話的同時,你正和多少人對話?」

  小華再次回答道,「六十三萬四千八百一十一人。」

  這一次陳文鍺沉默了很久。

  龐大的虛無感又一次地將陳文鍺捕獲,他有些生氣,怒意十足,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就連攥緊的拳頭,也不知道該砸向何處。

  小華嗎?

  她只是一個全息投影,更何況,作為AI的她什麼都沒做錯,只是陳文鍺的一廂情願罷了。

  AI只講事實,但人會自欺欺人。

  「我惹您生氣了嗎?陳先生。」

  小華注意到了陳文鍺的情緒變化,這一點光是從陳文鍺的生理參數上,就能讀取出來。

  「沒有,只是自己和自己慪氣罷了。」

  陳文鍺笑了笑,疲憊地揮了揮手,像是錯覺般,片刻的時間裡,他眼角的皺紋又多了不少。

  小華好奇道,「我還是不太理解。」

  「沒事的。」

  陳文鍺搖搖頭,釋然道,「你只是一個弱人工智慧,有些東西你無法理解,但這不能責怪你,就像你不能怪罪一個孩子不是一位成熟的大人。」

  小華又裝作那副認真思考的模樣,她說道,「我有些明白了。」

  她繼續說道,「其實陳先生您並不是在尋求一個答案。」

  「在您的心底,您已經有了答案,只是您不夠堅定,或者說,生活里的種種重拳,已經讓您疲憊不堪了。」

  「您的信念在動搖,因此,您需要一個人肯定您的想法,讓您有勇氣繼續下去,哪怕這個人僅僅是一個AI。」

  小華說完忽然站了起來,她朝著陳文鍺走來,虛幻的光芒一點點地靠近,直至快要將陳文鍺包圍。

  那是美好的一幕,無數的光點在陳文鍺的身旁徘徊、游弋,像是一群飛舞的螢火蟲,又像是溢散的星光。

  小華站在陳文鍺的面前,慢慢地伸出雙手,像是要擁抱他一樣。

  「父親……」

  她貼著陳文鍺的額頭,輕聲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陳文鍺雙目呆滯地望著小華,虛假的幻象與真實的記憶於此交織,如同重迭在一起的影子,觸及至陰霾深處的靈魂。

  無名的感傷沿著陳文鍺的喉嚨蔓延,濕潤了他的雙眼,強壯了他的精神,鑄就起他的意志。

  「真噁心。」

  陳文鍺眨了眨眼,語氣厭惡地揮了揮手,驅散了這頭偽裝成他女兒的幽魂,可他的眼中卻充滿了溫暖與懷念,甚至有那麼一絲的幸福感。

  他深吸了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神也變得兇惡,猶如一頭嗜血的豺狼。

  一瞬間,剛剛那個惶恐不安的老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瘋狂的野心家。

  「小華,離開這,接下來二十四小時內都不要打擾我。」

  陳文鍺邁著吃力的步伐,朝著雙椅系統走去,緊接著,他又說道,「通知左智,就告訴他,我同意加入長生方案了,叫他來見我。」

  吩咐完這一切後,陳文鍺登上了那層層堆起的台階,站在了雙椅之前。

  陳文鍺眼前的椅子空蕩蕩的,另一張椅子上則已經準備好了一具化身軀殼,他摘掉了笨重的氧氣面罩,在更加沉重的呼吸聲中,氣喘吁吁地坐了上去。

  身體的病痛感令陳文鍺的意識有些模糊,他回憶起了從前,那是在仙隕事故發生後,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周肆時。

  他躺在病床上半夢半醒,意識一片模糊時,陳文鍺曾向周肆發問。

  「周肆……意識到底是複製-粘貼,還是剪切-粘貼呢?」

  周肆沒有給出回答,之後的日子裡,陳文鍺在左智與董事會的幫助下,暗中進行了諸多的人體實驗,依舊沒有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沒時間等待答案了。

  無論是自己的身體的情況,還是董事會的步步緊逼,都不容許陳文鍺坐以待斃了。

  與其等待答案自己降臨,不如由陳文鍺自己,親自驗證這一切。

  「對,小華,我準備好了。」

  陳文鍺對回憶里的女兒說道,然後他閉上了雙眼,啟動了羽化技術。

  ——

  光暗切換的瞬間,陳文鍺睜開了雙眼。

  他先是坐在原位呆滯了一陣,仿佛思維還沒有跟上肉體,但很快,陳文鍺恢復了清醒。

  陳文鍺本能地從椅子上起身,站直了身子,只是這一次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動作極為流暢,並且肉體也感受不到絲毫的痛苦,除了頭腦有些渾噩外,幾乎沒有任何異樣。

  沉重且痛苦的喘息聲從陳文鍺的身後傳來,緊接著有重物跌落的聲響,以及一陣陣虛弱的呻吟聲。

  陳文鍺轉過頭,他看到老人正倒在地上,他貪婪地抓起氧氣面罩,大口地呼吸,眼瞳充血猩紅,不受控地溢出淚水,病態嶙峋的身體莫名地顫抖著,像是癲癇發作了般。

  見到這一幕,陳文鍺愣在了原地,隨即他緩緩地抬起了雙手,冰冷的機械手掌映入他的眼中。

  他成功了。

  同時,陳文鍺也驗證了,意識並非是剪切-粘貼,而是複製-粘貼。

  狂熱的喜悅在陳文鍺的胸膛里迸發,他的理想成真了,他的技術實現了,陳文鍺之名將被寫入人類的歷史之中,永不磨滅。

  但緊接著,一種近乎是本能的、強烈的危機感爆發,促使著陳文鍺行動。

  「別緊張,陳文鍺,」老人倒在地上,虛弱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沙啞地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腦袋。

  「幾分鐘前,你我還是一體的,思想這種東西是沒有滯後性的。」

  老人繼續說道,「我明白,你在害怕,害怕成為我邀功的戰利品,變成董事會手中的工具,被人用來實驗的數據切片,我都懂。」

  「這種對未來的預設,在你……不,在我坐上椅子前,我們不是已經想過了嗎?」

  老人的話令陳文鍺逐漸冷靜了下來,他快步走了過去,將老人攙扶起來。

  「是的,我們已經預想過了。」

  陳文鍺點點頭道,「想要活下去,你我必須竭力合作。」

  「沒錯,」老人笑了起來,不擇手段道,「我已經通知左智來見我了,我們的計劃就從他開始……」


  「不過……」

  老人痛苦地咳嗽了兩聲,為計劃進行了修正,「不過在這之後,你得殺了我。」

  「什麼?」

  陳文鍺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老人慢悠悠地說道,「你得殺了我,這樣我的死會變成一個煙霧彈,足以保護你一段時間,把水弄得更渾。」

  陳文鍺不理解道,「為什麼呢?」

  老人是陳文鍺,陳文鍺就是老人,正如剛剛老人所說的那樣,幾分鐘前,他們還是一體的,思想是一致的,陳文鍺不明白為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自己就會產生如此巨大的思想轉變呢?

  「我活著對你而言是一種麻煩,別看現在我們能保持一致,但很快,我們就會因軀殼的不同、境遇的不同,乃至意識存在形式的不同,在思想上產生巨大的分歧。」

  老人淡然一笑,「自己與自己成為了死敵,聽起來有種哲學的宿命感……但這種事,還是算了吧,你覺得呢?」

  陳文鍺一言不發,就這樣看著老人,端詳著他的面容。

  凹陷的眼眶、皺起的皮膚、布滿噁心的老人斑、花白的頭髮、渾濁的眼睛……人類的老態在他的身上盡顯了出來,如同一座醜陋的雕塑。

  陳文鍺頭一次如此仔細地、從他人的視角看著自己,他搖了搖頭,否決道。

  「你的理由不止於此吧。」

  老人笑了笑,坦白道,「確實……我只是覺得有些失望。」

  「對於什麼失望?」

  「一切。」

  老人伸出手,撫摸陳文鍺那冰冷的臉頰。

  也許是羽化技術的成功與自我意識完成了延續,老人像是燃盡了生命里最後的一點柴薪般。

  執念已消,再無生氣。

  於是,他的目光變得空洞,軀殼下的靈魂也隨之魂飛魄散。

  「軀殼可以替換,精神可以複製……」

  老人幡然醒悟般,失望至極道。

  「這樣的世界太荒謬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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