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胎死腹中

  第99章 胎死腹中

  大漢營壘,主帥營帳。

  大將軍的咆哮聲如同雷霆,不斷噴薄透出,將營帳外執戟而立、兵甲鮮明的侍衛唬的一個個面色冷肅,大氣不敢喘,站的如同手中戟杆一樣直,釘子般紋絲不動。

  營帳內,韓信高高跪坐主位,面容怒不可遏,一邊痛罵一邊雙手捏拳捶著身前案牘,差點沒有將堅硬的槐木案牘給砸爛。

  營帳內,除了韓信的怒斥,鴉雀無聲,跪坐一側上首位的劉邦,環坐一圈的樊噲、曹參、酈商、周勃等等重將,盡皆靜默無言。

  營帳下,承受韓信狂風暴雨般怒斥的丁禮、張越、董泄、王竟諸將,赤著上身,五花大綁,跪在當場,面色一片慘白,微微不住顫抖著,像是遭受風暴鞭笞的禾苗。

  韓信耗費多日心血,方謀劃出這番覆滅楚軍的軍略,又加上劉邦傾力支持,將漢軍陣營一切噪雜聲音給強行壓下,方推行下去。

  實時更新,請訪問

  只以為此番將畢功於一役,將大楚軍給全部聚殲,再無餘患,哪曾想,左中右三軍,原本大漢陣營上下盡皆以為最不可能失敗的左軍,偏偏吃了最大的敗仗,六萬軍連死帶降,逃回來不到兩萬,讓韓信籌謀已久的軍略徹底破產。

  不僅殲滅大楚成為一句空話,最後收攏兵力,通盤計算,竟然不過打了一個平手!

  要不是陳平都尉見機分明,在英布五千騎軍被韓信大敗,先手失利情況下,及時派遣使者進行遊說,利用他的私心成功將之說服帶著殘軍返回封國,這一戰卻是實打實的輸了。

  如此,韓信又如何不暴怒?

  統觀左中右三軍,反而是韓信戰英布,贏得最為利索漂亮。

  韓信對英布用兵瞭若指掌,針對英布善用騎兵,並且往往採取主動進攻,以凌厲霸道的攻勢一舉將敵軍陣線打潰、然後步軍押上收拾殘局的風格,設下了騎軍詐敗,誘敵深入,然後重圍擊潰的策略,將英布最為依仗的五千騎軍給重創。

  這一戰唯一有些出乎韓信意料的,是韓信五千騎軍戰力竟然強的離譜,原先誘敵詐敗的漢騎軍,實打實的被擊敗,演變成了真正的敗逃。但卻也歪打正著,讓英布五千騎軍追擊起來更無所顧忌,順利的一頭扎進了陷坑……

  大罵一通後,韓信下令,左軍主將孔熙戰死,逃回來的丁禮等敗軍之將,全推出營帳外斬首,然後傳示各營。

  丁禮等一聽,面如死灰,完全絕望。

  「慢!」劉邦站了起來,對韓信懇切道,「大將軍,這些混帳雖然敗軍辱國,罪不可赦,但眼下終究用人之際,不妨暫且寄下人頭,戴罪立功。後面如若再敗,定斬不饒!」


  樊噲、曹參諸將也忙起身,單膝列跪在帳內,進行求情。

  韓信陰沉著臉,靜默無聲。

  諸將心頭疏忽一寒,這一刻再無懷疑,韓信是真動了殺心!

  諸將忙求情之聲更懇切了。

  半響,韓信猶豫著點了點頭,最後余怒不息,還是喝令推出去,重責四十軍棍。至於張越,中了項昌一箭,四十軍棍下去怕就打死了,劉邦再做求情,待傷好後再罰。

  聞聽營帳外傳來的抽擊皮肉聲,以及丁禮諸將的慘嚎,諸將暗驚。特別樊噲、酈商等身上還背著罪責,更是大氣不敢喘。

  劉邦一掃以往的嘻嘻哈哈,回到蓆子上跪坐下,肅厲著臉色道:

  「項昌小兒的右軍戰力極強,擺明車馬正面對戰,兩萬五千步軍竟然大敗孔熙親率的五萬軍。與大楚此戰的失利,這一點是最讓我擔憂的。如找不出原因,此後那我大漢就怕難再獲勝,最終我,連帶諸位,勢必都將成為大楚階下之囚。」

  諸將或低頭苦思,或眉頭大皺,或憂心忡忡,或神色不屬,形態各異,卻無一人吭聲。

  陳平掃視了諸將一眼,上前一步,拱手從容道:「漢王,以我之見,此在於項昌在軍中推行『大秦軍功封爵制』導致。」

  陳平話音一落,不等劉邦說話,曹參擺了擺手,搶先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陳都尉言過其實,那『大秦軍功封爵制』真這般厲害,大秦何至於被我們打的氣都喘不上來?那小子軍士戰力也許的確強一些,但以我之見,最大原因恐怕是孔熙太弱。如果漢王不信,下一戰由我與那小兒對戰,看我如何將之一舉打崩。」

  曹參指揮中軍,雖然四萬騎軍全滅,還折損了萬餘步軍,但畢竟是在項羽四萬大軍的狂沖中撐了下來,「力敵霸王」的名號讓他不免空前自信。

  聞聽曹參此言,周勃、樊噲、酈商諸將立時也紛紛跟進,眾口一詞,將左軍大敗歸於孔熙太弱。

  陳平後退一步,袖手默不作聲。

  楚漢兩軍都是脫胎於反秦的叛軍,說白了都是草台班子。之所以只管飯不給酬勞將士們也是拼死力戰,就在於絕大多數都是被嚴酷秦法所逼,為了求生不得已。

  而今秦朝已滅數年,漢楚爭奪天下,連年大戰,將領倒也罷了,每一戰不是升官就是大發橫財,對於底層軍官與兵士來說,整天拎著腦袋廝殺,沒有絲毫好處,自然對戰爭變得興致缺缺,甚至開始厭戰起來。

  故而曹參諸將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們自然知道「大秦軍功封賞封爵制」對軍隊士氣的提振、軍士戰力的拔升擁有何等強大的功效。之所以異口同聲的反對,就在於這對軍隊有益、對軍士有益,唯獨對他們這些將領而言,卻是未必。


  說白了,大漢面臨與大楚一樣的問題。

  作為大漢的軍功集團、新晉貴族,曹參等將領眼下目標不僅在於戰勝大楚,打壓軍中新冒頭的勢力、保住自己的權勢地位,同樣重要。

  「大秦軍功封爵制」一旦實行,他們這些將領地位與權勢必然要受到衝擊。同為底層平民出身的他們,可太清楚那些底層窮鬼為了往上爬,為了站到這個世間的高峰,能夠做到什麼地步,那真是敢於為之拼命的,一如當年起兵造反的他們。

  最最關鍵的是,被項羽新封諸侯王這麼一攪,對於他們這些老弟兄,漢王已經大不信任,甚或大為忌憚,軍隊有新勢力冒頭,一定會樂見其成,甚至大力扶植以取代他們。

  果真,面對曹參等言辭激烈、讓此提議直接胎死腹中的反對,劉邦雙眼慢慢眯了起來,卻沒有多說什麼。

  「噹啷!」一聲脆響中,韓信將兩個半圓形鐵環丟在了案牘上。

  「楚騎軍之所以突然間戰力大增,就在於此物上。據被我俘獲的英布騎兵所言,此乃馬鐙,是項昌所研製出的。」

  聞聽韓信此話,所有將領大訝:「又是這小子?」

  陳平再次出列,拱手道:「如非這小兒,在軍師大人施展『四面楚歌』之計時,就怕楚軍已經完全崩潰掉了。此後這小兒『設伏斬灌嬰』、『一日說三王』,將垓下必死之局做活。然後推行『大秦軍功封爵制』激勵士氣,製造此物裝備騎兵提升戰鬥力,蒸餾『清毒藥』治療傷兵傷勢,讓大楚陣營整體煥然一新,最終讓大將軍覆滅大楚軍的籌劃功虧一簣,付之流水。」

  「此子,除了引軍作戰尚且不如項籍,此外方方面面都是項籍所不如,危險度已超過以前的范增。最棘手的是,此子是項籍唯一成年兒子,備受項籍重視,加上此子性情不如范增那般剛烈,讒計難入,離間他們父子非那麼容易,在此還請諸位將軍務必重視此子。」

  言罷,陳平緩步退後,再次靜默不動。

  「那怕這小兒軍略上頗有不足,也被他推行『大秦軍功封爵制』、軍中將士用命敢戰給補全了。」劉邦這時候冷哼一聲,插口道。

  眾將想到孔熙六萬軍大戰這小兒三萬軍,卻反過來被硬生生推平,心下盡皆暗凜。

  酈商上前將此物撿起,端詳半響,丟回案牘悶聲道:「此物也是並無出奇,一看就知訣竅,我大漢數萬騎軍怎麼愣是沒有一人想出,讓那小兒占了這個先手?」

  對於大漢久經戰陣的騎軍將領來說,馬鐙的確是簡單的有些發指,他們一看立時瞭然於胸。讓他們大為鬱悶的是這等一看就明白的簡單物事,事先卻無一人能想得出,否則何至於輸掉這至關重要一戰?不過值得安慰的是,此後他們大漢騎軍也完全可以全裝備起來,戰力也將大幅提升。


  不得不說這一眼透的馬鐙,一旦亮相,與項昌預想一般無二,此後騎馬不帶鐙全憑夾得緊的時代算是就此過去了。

  「對項羽親率的中軍戰力,我已經足夠重視,卻沒有想到會裝備此物,靳歙諸將及四萬騎軍的敗亡,是我的罪責,還請漢王責罰!我在此言明,根據戰前所立的軍令狀,無論多重責罰,我都甘願領受。」

  韓信一臉羞愧,起身對劉邦躬身一禮,拂袖快步出營帳而去。

  諸將看著韓信身影,張口欲言,又不知說些什麼,最終頹然止口。

  對於大漢陣營來說,毋庸置疑,靳歙指揮的四萬騎軍的全軍覆沒,這等戰損才是真正的傷筋動骨。騎兵之珍貴,確切說戰馬之珍貴,眾所周知比兵士的命可值錢多了。此番靳歙四萬騎軍徹底敗亡,漢軍滿打滿算騎軍剩餘不足兩萬,接下來與大楚的大戰中機動性上必然大為遜色,甚至有可能淪落到被動挨打的地步,畢竟項羽對騎軍的運用堪稱天下無雙。

  但要以此治罪韓信,卻未免又有些過了。

  如他預設的軍略實施真箇成功,左右軍順利合流,將大楚中軍兜底重圍,一舉覆滅,那麼即使付出四萬騎軍的代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眼下偏偏是左軍沒有達成預設的戰略目的不說,反而大敗虧輸,項籍兩萬騎軍又裝備了馬鐙這個利器,導致四萬騎軍居然全局覆沒,這就太離了個大譜了!

  故而無論怎麼算,漢軍此番都是屬於賠大發了的。

  那怕漢軍積蓄多年,家底頗厚,這一把也是賠的肉痛。

  這點自韓信請罪,一向大度的漢王,寬恕無罪話一時間愣是說不出口,也就可見一斑。

  諸將抬起頭,齊齊將眼神聚集在了劉邦身上。

  劉邦的一張老臉在這一刻好像又老了數歲,更加皺紋深刻,蒼黑難看,特別那高鼻子都有些耷拉了,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此事,我自有計較。」

  曹參略一沉吟,在其餘諸將的不住眼色下,跪直身軀,對劉邦一禮,沉聲道:

  「漢王,我們諸將商討,之所以與楚軍此戰失利,也不僅僅在於楚軍推行什麼『大秦軍功封爵制』,以及有馬鐙這個利器這等細枝末節,更重要的,是另有原因。」

  劉邦側頭狐疑看著他,不動聲色道:「哦,你且說來聽聽!」

  「我們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們這些將領原先的軍隊,被相互調換。如此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戰場上指揮起來,憑添阻力,做不到如臂使指。」

  聽曹參捅出了第一槍,其餘諸將立時跟進,紛紛道:

  「對呀,像我,對手下這些新部將,名字都叫不上來,他們善於進攻還是防守、善騎還是善射,都鬧不清楚,如何妥善安排他們行軍布陣?」


  「沒錯。我這兒還鬧出一個笑話,分派一個傢伙去守一線,那廝來找我哭訴,說他以前一直在輜重軍餵豬,根本沒有衝殺在一線過。我聽了後,哭笑不得,無奈只得將這廝給換掉。」

  「嘿,我這兒還有更可笑的,大將軍原本企圖讓我率領一支騎軍,在楚軍進攻拒馬步陣時,從後方進行繞襲。我回去一問,你們猜怎麼著?我麾下全是步軍,一個騎兵也沒有。這還打他母的個屁啊!」

  ……

  聽諸將亂鬨鬨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越說情緒越激動起來,好像如若不將原先部將與軍隊換回來,就怕下次大戰敗得還要悽慘。

  陳平心下再次冷笑連連。這顯然就是張良前番將諸將麾下的軍隊進行對調計策的後遺症了。

  新調換的軍隊不如老部下用著放心順手,這是一定的,但也不至於像這些將領所言出現這麼多問題,戰鬥力降低這麼多。這些傢伙顯而易見是在借題發揮,想將自己原先部將與兵士都給討還回來。

  對劉邦心思無比清楚的陳平,對於諸將的這番作派,暗中只有一句話:「你們想多了!」

  果真,就見劉邦大大打了一個呵欠,面色木然道:「今日議事且到這兒,都回去安歇吧。」對於諸將的提議,直接置之不理。

  諸將面面相覷,終究不敢質疑,悶悶起身行禮而退。

  「陳都尉,你留一下。」

  陳平起身也要跟隨出營帳,劉邦忽然開口道。

  讀者大老爺們,頂不住了,能力有限……此後每日一更四千字了……

  (本章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