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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濟水

  第9章 濟水

  滄浪之水清兮,浩瀚濟水,千帆競渡。

  這是張沖等人上船的第二天。

  

  昨日,他們五十人在碼頭上搬了二百石漕糧上了船,之後大夥在亭長孫遜的指揮下排成了兩班輪流划槳,一路向著祝阿縣而去。

  他們下一個補給點就在那。

  張沖今天換班,所以就和小爹一起上到了甲板上。

  他們腳下的這艘漕船是一艘長二十米左右的十六槳帆船,掛「漕」字旗,又有小旗書「濟南國曆城轉輸」。

  這會小爹正小聲和張沖說著話:

  「二子,俺昨個想了一天,琢磨你那天的話,覺得恁講得沒錯,確實是『成大事者,皆要為他人不為。』那天,咱們這五十人剛到孫亭長那,那老兒就要我們推舉出一個認糧的把頭來。」

  「自打光武皇帝罷免這漕卒,這天下轉輸就派到了俺們身上,不光要交這漕錢,還要踐役,甚至水上舟船傾覆,也要那認糧的把頭來賠。所以,每次轉輸役的時候,人人不視這認糧差為洪水猛獸,生怕破家滅門。」

  「那日恁便要去領了這差,俺是要攔著的。但恁說:『天下的人,從來都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所以天下的難事,就少有人做。」

  「而英雄之所以是英雄,不是因為他本來是,而是因為他做了英雄事,能德天下民。」

  「現在人人畏這認糧把頭,我卻覺得這是個機會。別人畏難,我迎難,我做了別人不願、不敢做的,我就有德於他們。」

  「再加上,蛇無頭不行。那孫亭長,我看也不是個能依靠的,所以這一路,還是要靠俺們自己。』」

  「那時候,聽了這話,俺還將信將疑。但經過一日,俺看明白了。這滿船上的漢子,恁最小。但大夥都愛聽你的。二子,俺算是服了。」

  吹著河風,張沖對小爹豎起的拇指只是靦腆一笑。

  他自從知道這裡是漢末,知道一場席捲關東的大起義將要爆發。

  知道這六千萬丁口的社會再過半個世紀,將十不存一,只有五百萬的時候。

  他就想抓住一切機會和資源,他不確定自己未來方向在哪裡,因為他現在的階層太低了。

  無論是打天下還是投靠一方勢力,都沒啥機會。如果不能儘快得人集眾,他不確定自己這一家還能活多久。

  所以,這次轉輸漕糧的勞役,他不僅要看看沿岸豪強分布,理解沿岸的社會網絡,更是要將這五十人的團隊牢牢抓住。

  即便踐更結束了,大夥就要散回鄉里,但這個關係還在。


  所以他才認領了這個船把頭的差事,而且一路從不偷懶,一直和榜夫們在倉里搖櫓。

  直到這會才換班,抽空上來好好看看這濟水。

  在張沖前世,因為黃河改道,這天下四瀆之一的濟水已經消失了。

  但在這會,這濟水可謂天下有數的大江大河。

  在戰國那會,天下的食貨皆從此道匯聚臨淄,使齊國臨淄成了有數的名都大會。

  後來秦漢一統,這關東的水陸海貨也靠著濟水轉輸京師,供應那些皇親貴勛,官吏學生,和他們的僕從隸妾享用,而且規模越來越大。

  前漢剛開始的時候,濟水上不過幾百艘漕船在跑。

  後來到孝武皇帝的時候,就已經一年要運四百萬石的粟豆進京了。

  要知道,這麼多的糧食能讓百萬人吃四個月,而京城領俸祿、吃漕米的,加一起也就二十萬不到。剩餘的都囤在倉中,被碩鼠所食。

  而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連一口麥飯都吃不上。

  不說這些,小民艱生,自古不都如此嗎。

  總之,自孝武以後,每年都要轉運這個數到京,再加上每年轉運口錢的,布帛的,這濟水上的船是越來越多了。

  就張沖現在看到的漕船,就已經有五十多艘。其中一半是樂安郡的,剩下的都是他們濟南國的。

  樂安郡是他們東邊的郡國,離敖倉更遠,所以更早出發。

  他們那二十艘組成了一個船隊,也是標準的十六槳帆船。他們從臨濟出發,載著粟豆,漆麻、魚鹽和去年整個樂安郡的口錢,一路逆著濟水搖櫓而來。

  濟南國的漕船也一樣,運的都差不多。只不過他們歷城有鐵官,產生鐵,所以運的鐵就多些。

  張沖他們這條船,就專運稻米,二百石的稻米用稻草綁成了兩百個擔子,碼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倉里。

  那些榜夫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糧食,有幾個睡覺都在那傻笑。

  因為夢裡啥都有!

  這會,同船的孫遜也在仆隸的攙扶下,上了甲板。

  他在下面有個獨立的艙室,上了船後,就和他那年輕的仆隸呆在裡面不出來。

  醬菜麥飯和水酒,都是張沖給他送過去的。

  真玩得花。

  他上來後,先和張丙男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走到張沖跟前,拍了拍自己的腰,感慨:

  「果然是老了,不比以前,今個上船後就一直不得力,看來下次漕役,就讓老張來帶。」


  老張,是他亭的求盜,他那個張不是大桑里張,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張,也算張沖的叔公。

  張沖有眼色的遞來一個馬扎子,邊扶著孫亭長坐下,邊開玩笑:

  「亭長,恁這是老當益壯呀,忠成侯,決勝南土壯志心;亭長,千里轉輸補供給,也不輸忠成侯呀。再說,漕運這麼重要的事,還是得亭長恁來,俺叔公怕是差了些。」

  忠成侯者,伏波將軍馬援也。

  張沖一襲話說得孫遜的山羊鬍子一顫一顫。真沒發現狗子家這個小二,說話這麼伶俐乖覺,是個好苗子。

  他擺了擺手,半是炫耀半是提點地對張沖說:

  「石崽子伶俐,叔今個就教一教恁點人事。何謂人事?就是除了國事就是人事。咱們千里轉輸累不累,苦不苦,但它有人事。」

  「俺不抱著孫子,離開老妻,車舟勞頓的,一方面是士君任事,這另一方面,就為了這。等後面,恁就看著,也別吱聲,看看恁叔咋做的人事。」

  說完,就眯著眼,不說話,任那仆隸揉著肩。

  而張沖和小爹面面相覷,弄不明白,索性站在孫遜身後,看沿路風景,千帆競渡,百舸爭流。

  此時船隊已經駛離了濟南國,進到了平原郡。

  他們下一站要到的祝阿就是濟南國、平原郡以及兗州的泰山郡的三郡交界,也是歷城的南大門。

  自古守齊必守歷,守歷城就必要先守祝阿。

  因為此地東臨濟水,西阻泰山,正處在山水襟喉之所,軍事價值極為重要。

  所以當年光武派大將耿弇討割據青州的張步時,張步就派其黨費邑屯軍歷下,又分兵屯祝阿,就是看中祝阿的軍事價值。

  但奈何耿將軍太猛,自旦攻城,未中而拔。但不管怎麼說,祝阿仍舊屬於兵家必爭之地。

  但就在離祝阿還有十里水路的時候。張沖發現,船隊都陸續開始停了下來,此起彼伏的艄公在那吆喝著號子。

  就連張沖本船的艄公也開始撐篙,另有人已經放下了石錨。

  就在張沖疑惑時,他看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此時從河道邊的蘆葦,陂塘,總之是任何你沒注意到的地方,這時候都駛出了一艘艘扁舟。

  他們三兩個一組,各自找到對應的目標,就靠過去。

  張沖剛要喊:「水匪。」

  就見到正襟危坐的孫亭長突然起了身,就對著駛來的一艘小木舟,喊道:

  「沒想到今年,還是你老蔣啊。」


  被衝著喊話的是一瘦小的漢子,貌不驚人。只是沒有頭髮,讓人一看就知道犯了髡刑。

  他這會正撐著竹篙,後頭跟著三艘小木舟。他看了眼船上的孫遜,沒多說什麼,只是讓人拋過來一條麻繩,就靠到了一起。

  張沖這才意識到兩人認識。之後,他就看到本該在倉里搖櫓的榜夫也出來了。

  他們背著二十石粟,在一個黑夫的帶領下,陸續遞了下去。

  「草,這就是在走私啊。」

  張沖立馬明白了。他不敢多話,只是看著黑夫這幫人忙活。

  這幫人是隔壁朝陽里的,算是他們這五十名役夫里的又一個山頭。

  而這領頭的黑漢子。據說是被縣裡徵發做過縣卒,在鄉里也有些手段,所以他們里的幾個,都以他為首。

  而張沖注意這人,是因為此人也有技能,是「環首刀,掌握」。應該是當縣卒的時候練的。

  這黑夫也一直不服張沖,覺得他個娃娃,懂個什麼,還當把頭。

  但要他當呢?他又覺得,傻子才幹這事。

  卸完擔子,髡刑徒老蔣和孫遜點了頭,就又領著三艘小木舟,嗖的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其他的木舟,就好像剛剛那一幕,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張衝心里琢磨著這事,他沒問孫亭長,他知道這老吏肯定不會說。

  但他肯定,這盜賣漕糧的事肯定不是一個百石的亭長能辦的下來的。

  要知道剛才,五十多艘漕船都停了,這都已經涉及了兩個郡國了。

  張沖大膽猜測了一下,他估計整個沿河都在吃這碗飯。

  而且,他還發現一事。就是那光頭老蔣明顯沒給錢啊!

  這種事竟然還有賒欠這一說嗎?

  看來,這趟漕運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張沖這裡琢磨著,那邊艄公們吆喝「起船了」的聲音也陸續響起。

  船隊終於又繼續向著祝阿駛去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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