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代都市> 犁漢> 第869章 單騎

第869章 單騎

  第869章 單騎

  東北方,殺聲四起,黑煙直上九玄霄。

  此時,周瑜帶著三千廬州子弟立於陂渠邊,靜悄悄。

  sto9.𝙘𝙤𝙢為您帶來最新章節

  他們面前的這條陂渠,是太守吳景修建壽春外的護城河時專門挖掘的。

  附近幾個陂塘的水就是通過這條陂渠被引入到了東北方的壽春。

  也許是因為因為泰山軍在下游填埋攻城的緣故,這斷陂渠的水位明顯比以前要高。

  二月末,春寒料峭,將這支廬江軍颳得旌旗獵獵。

  因為一路疾行的緣故,三千多廬江兵的隊伍拉得比較大,在前頭部隊已經隨周瑜抵達陂渠的時候,後面的隊伍還在一路煙塵往這邊趕。

  不過落在後面的也多是一些後備部隊,要帶著全軍的輜重。

  但不等這些部隊抵達,前頭部隊也是不能作戰的,因為他們的鎧甲、箭矢多在後面的輜車上,沒有這些東西,部隊的戰鬥力是發揮不出來的。

  所以,在廬江軍前部在等候的時候,一支支穿著不同顏色單衣,豎著不同族旗的隊伍也陸續推著輜車趕了過來。

  此時,五顏六色的隊伍都聚集在陂渠南岸,一副亂糟糟的樣子。

  沒辦法,這裡的三千廬江兵說是軍隊,但實際上就是廬江舒縣、居巢、皖縣三個地方的豪強聯軍。

  你可以說這些部曲能戰,但在外觀上和補給上是肯定不能和朝廷的經制之師能比的。

  當然,現在淮南地界上也沒什麼朝廷的經制之師了,像此時這些淮南兵這樣,能以一家弄一個統一的軍衣、旗幟,就已經是強的了。

  不過,真正能做到這樣的也不多,也就是舒縣周氏、皖縣喬氏和居巢范氏三家能做到統一服色。

  這一次出征,這三家中以居巢范氏最累,因為其家為淮南巨富,家中光牛群就有千數。

  而這一次原定的北援計劃是打算走水道的,但當時孫堅那邊帶兵北上淮水的時候,走中瀆水,將附近的舟船都抽調一空了。

  沒辦法,舒、巢、皖三縣只能從陸路北上,不過這樣走距離倒也是更近了,不用再繞道。

  因為運輸輜重需要大量的力牛,而三縣就以范氏的牛最多,所以當時的周瑜就以孫氏的名義向范氏借牛三百頭用以轉輸軍資。

  孫堅這人在江東的名聲實際上並沒有多好,畢竟是從瓜農之子一步步奮鬥上來的,乾的都是一些讓人覺得心狠手辣的事情。

  所以范氏當然是想拒絕周瑜的請求的。

  但孫堅畢竟是江東地面上最大的軍頭,范氏也怕自己這次拒絕了會被事後算帳。

  而且范氏是淮南豪商,當年祖輩就是范蠡、范增這些智謀之士,對於壽春的重要性當然是非常清楚的。

  一旦泰山軍真的打下壽春,那就可以在淮南之地獲得立足,到時候他們這些淮南豪強必然家業難保。

  在三千頭牛和三百頭牛之間,范氏還是知道怎麼選的。

  但即便大營周瑜出牛三百,范氏依舊派遣族將范晁來統領這些牛群,為此還讓周瑜將後勤輜重營的任務交給了他們范氏。

  而這些要求,周瑜統統答應了,對於後勤那點蠅頭小利他壓根不在乎,只想趕緊帶兵北上救援壽春。

  這會,一直落在後面的范晁讓部曲們約束完牛群後,也帶著部曲趕到了陂渠這邊。

  而當范晁一看那對面壽春的情況,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壽春分明是破了呀!

  其實范晁能看到,在場的三千廬江子弟看不到嗎?

  沒人是傻子,看著那壽春方向燒起的濃煙和蓋天的喊殺聲,他們也能得出和范晁一樣的結論。

  為了救壽春,他們從廬江倍道兼程,一路上吃了多少灰,受了多少苦?草鞋都磨破了兩雙了。

  好不容易就趕到這壽春門口了,你告訴我壽春就破了?

  老天至於這麼玩弄他們嗎?

  所以,很自然,一股淡淡的沮喪和迷茫充斥在眾吏士心頭。

  但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也未嘗沒有一種慶幸。

  如果他們要是跑的再快一點,沒準他們也要被捲入進去,不如就現在這樣,努力也努力過了,還不用捲入戰事中。


  周瑜敏銳的感覺到了廬江子弟們的心態。

  他不怪這些人,因為如果他是他們的一員,他也會有這樣想。

  對岸的泰山軍是誰?

  那是打遍了天下無敵手的存在。

  他們江東人引以為傲的大帥朱儁,南征北戰多少年,不也是折戟在了那些泰山軍手上?

  所以光是泰山軍過往取得的那些戰功,就足以讓這些廬江子弟膽寒了。

  其實周瑜還清楚一個緣故,那就是廬江兵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戰過泰山軍了。

  他們廬江這邊這些年出了不少豪傑,但不論怎麼算,陳武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就這樣的豪傑,就北上參了一次中原大戰,陳氏部曲就全軍覆滅了,這是何等的駭人啊!

  周瑜也不說別人了,就他們周氏一族,死在泰山軍手上的名臣大將都已經有一個手的數了,就更不用說別人了。

  所以廬江人對泰山軍的畏懼是很自然的,他們想隔著陂渠觀望也是能理解的。

  以周瑜的口才和威望,他至少有三套說辭能鼓動廬江子弟們隨自己一起過渠。

  比如什麼他們已經距離壽春很近了,即便不想參戰,對面的泰山軍也已經發現他們了,如果就這麼撤退,必然會被敵軍從背後掩殺。

  又比如為了漢室,廬江子弟得激發天良,更不用說國讎家恨俱在,敵在對岸,如何有觀望之理。

  甚至,周瑜也可以憑藉他們周氏的財富和威望,對眾吏士許諾激勵,只要賞格開得夠高,就一定有勇夫隨他過渠。

  但偏偏周瑜一個不取,他是個非常驕傲的人,從來不願意以言辭惑人。

  此時他,立馬橫渠,望著對岸。

  渠水映著陽光,波光粼粼,浮著金光,北岸的青草已經長茂了,將整片平原染成了綠色。

  再看那占據著視野的八公山,更是林木茂密,無數的飛鳥在空中盤旋,啼叫。

  這本來是大好山河,但只看那八公山上飄揚的杏黃旗,那橫亘在綠野地上的成群壁壘。

  周瑜心中就湧出無限怒火。

  他的叔父、族兄,朋友,都是為漢室而死,如果是以前,他周瑜一定是嗤之以鼻的,甚至會叱責他們為愚忠。

  在公族子弟中,周瑜無疑是個異類,因為他完全沒有那種維護既得利益的心態,他早就認為漢室天命已到壽數了,要亡了,也該亡了。

  如果一個人應該死,但卻遲遲拖著不去死,那就是老而不死為賊,對誰都不好。

  可當他收到一封封族人們臨死寫下的訣別書後,周瑜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真正淺薄的是自己。

  難道周氏一族就周瑜一個清醒人嗎?不是,固然有很多因循守舊之徒,但如他叔父和族兄這種的,卻完全不同。

  他們從來不是為那些劉氏而死,他們是為傳統,是為他們的榮耀而死。

  面對刀鋒,艱難的從不是活,而恰恰是死。

  那一封封訣別書,一張張音容笑貌,讓周瑜明白,這一場戰爭已經不再是漢室和泰山軍的戰爭了,而是他們這些貴族的正名之戰了。

  如果這場戰爭輸了,那勝利的泰山軍就會將他們這些貴族取得的一切都打入塵埃,掃入廢墟。

  不論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成為歷史的,都會成為罪人。

  如果一切榮耀都屬於那些黔首,那他們的祖先算什麼?他們帶著族人於開山辟野,艱難開拓是什麼?

  這歷史是他們這些貴族開創的,這文明是他們書就的,三皇五帝以來,這浩蕩兩千年,哪一本史書寫的不是他們的故事,和你們這些黔首有什麼關係?

  等周瑜明白這個層面後,他就明白為何叔父他們要死戰了,因為這就是名教之戰啊。

  此刻,就在這陂渠上,風颳在周瑜的臉上,是冷的,但他的心一片火熱。

  望著那依舊戰鬥的壽春城,就算是只有他一人過渠,那他周瑜也要向前戰鬥!

  周瑜沒有說一句話,在三千廬江子弟的面前,他控著戰馬沖入了渠里,義無反顧的向著對面的壽春城衝去。

  剛踏上岸,周瑜撤出一面軍旗,那是絳紅色的,是屬於大漢的!是那個穿鑿天下,雖遠必誅的大漢。


  大漢可以滅亡,但他不能這樣亡,被當成歷史的罪人而釘在恥辱柱上。

  他周瑜要讓天下人明白,大漢的精神應該在我們這一輩延續下來,它所代表的秩序和傳統,不應該被拋棄。

  他也要讓對岸的泰山軍明白,這這中國大地,到底是誰家天下。

  不是你們!

  沖!

  ……

  望著周瑜擎著絳紅色的漢軍旗沖向對岸。

  三千廬江子弟震驚了,沉默了。

  一騎,一旗,在那滿綠的曠野上,如同一頭憤怒的野牛,向著遠邊的巨人衝鋒了。

  人群中,率先說話的是范晁,這個商賈本色重於武人氣概的軍將,訥訥說了句:

  「美周郎,氣性何其大也!壽春已失,無堅城憑藉,就這樣衝上去,豈不是死路一條?」

  但忽然一聲暴喝炸響,卻是一個滿臉絡腮鬍的軍將,抽出刀,怒罵:

  「閉嘴,今日國讎家恨在前,所有人都隨周郎抽刀跳渠死戰!而有敢說個不的,今日我老喬就讓他人頭落地!」

  范晁被這一怒罵給嚇住了,知道那老喬所屬的喬氏不僅剛和周瑜聯姻了,還同樣和泰山軍有血海深仇在。

  他相信自己真的再多一句嘴,那老喬一定拿自己人頭正人心。

  而隨著老喬的一聲怒吼,橫渠上,無數「嗆啷」聲此起彼伏,那是三千廬江子弟抽刀聲。

  他們早就被周瑜感染了,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周瑜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去尋死。

  但當這一切發生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卻只有一個念頭:

  「不就是一死嗎?難道他們廬江人怕死嗎?難道就只有你周郎一人與那泰山軍有仇嗎?且等我們,弟兄們這就隨你一起復仇!」

  是的,這三千廬江子弟中與泰山軍也有仇。

  那些死在中原的鄉人、朋友、仰慕的豪傑,難道不是一樁樁仇恨嗎?國讎是什麼,他們不在乎,但這些他們一直記在心裡。

  於是在老喬的帶頭下,橫渠上,三千廬江子弟瘋了,他們沒有任何的隊形,前赴後繼的沖入陂渠,向著那高舉著大漢旗幟的少年騎士衝去。

  此時,混亂中范晁都快哭了,這些人怎麼這麼不理智?都想去死嗎?

  范晁想帶人撤,可看到越來越多的范氏部曲也衝下了陂渠,尤其他還看到主脈的幾個郎君也嗷嗷的衝下去的時候,他徹底無奈了。

  終於,他也抽出刀,帶著哭腔喊道:

  「沖,乾死那幫北侉子!」

  說著,自己也縱馬衝下了陂渠。

  ……

  壽春城西,碧野無垠。

  兩名背旗哨探從西南面向著軍旗下飛奔而來,負責西面攻城戰事的泰山軍營將史路。

  史路是樂隱的學生,當年在中人亭大戰中,隨樂尚、費曜等安平豪傑一起投降了泰山軍。

  之後史路一路積功,現為徐晃麾下的右營營將。

  當哨騎奔來時,史路正打算移旗入城,因為隨著北面那邊破城後,他們西面這邊也被攻破了。

  他要趕緊帶兵入城,不然功勞都讓沛國兵占了,那他史路不是丟大人了。

  可也就是這個時候,哨騎奔來了,在史路皺眉中,飛快匯報:

  「營將,西南面五里外發現了敵軍的援軍!此時已要過陂渠了。」

  此言一落,史路愣了一下,繼而臉色微變:

  「來將旗號是何?眾有多少?步騎幾何?」

  一連三個問題,哨騎一一作答:

  「來敵是廬江兵,軍將旗號有三大旗,為周、喬、范,另有各家小旗無數。而只檢點敵軍旗幟,敵眾在三千至五千之間,其中牛聲多,馬聲少,敵騎似乎不多。」

  確定這些情報後,史路迅速做出了反應。

  他對邊上的扈將吩咐:

  「你去和前部的徐邈說,敵援軍已至。讓他立即叫沛國兵回防城牆,不可繼續追擊。還有讓徐邈率所部立於西城下列陣。」

  扈將得令,迅速帶著一支銅批箭直奔前頭的徐邈部。

  再然後,史路又對那報信的哨騎下令:


  「你現在立即去北面的中軍,向徐帥匯報這個情況。」

  等吩咐完這些後,史路左手抽出環首刀,右手夾著馬槊,對左右的扈騎哈哈一笑,豪氣道:

  「某家正愁這軍功少,這就有送死的來了!兒郎們,隨某家沖,殺出個軍功第一!」

  不用史路多說,隨在他身邊的二十騎同樣左手槊,右手刀,躍馬而上,向著西南衝去!

  壯志豪情,直衝霄漢!

  千古風流人物,周瑜。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