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累了,拍不動了,如此而已(5600字)
這天,大雨瓢潑。
現場不得不停工。
陸嚴河坐在屋檐下,聽雨。
在電影中飾演他妹妹的是周若。
她今天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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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是一個非常清秀、文靜的女孩,乍一看上去,像個學生,而不是演藝圈的女明星。
她的氣質跟於孟令很像,都有那種書卷氣。
實際上,她也確實出身名門,爺爺和父親都是外交官,外公是協和胸外科領軍人,母親是教授,做凝聚態物理研究,一門高知。
周若除了是演員,還是一名畫家。準確來說,她畫家的身份更為出名。
在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其畫作入選了好幾個頂級大展,成名頗早。
上大學時,一邊學美術,一邊成為了自己當時男朋友的短片攝影作品女主角,意外在網絡上走紅,備受關注,也因此意外踏上演員之路。
當然,她的演員路,其他演員根本無法複製。
她也基本不以演員職業謀生。
畢竟,她一幅畫的價格就是六位數起步。
真算起來,有點像陸嚴河知道的另一個女演員,何賽飛。其實她明明已經是影視演員,但她的身份仍然以戲曲演員為主核,仿佛隨時可以離開影視圈。
周若來演他的妹妹,也讓他頗為驚訝。
但是,劉畢戈說,周若是看了劇本以後,主動來聯繫的。
周若家世背景擺在這裡,她願意來演這部主旋律電影,龍巖當然敞開大門歡迎。
周若坐在他一米開外,同樣托腮看雨,眼眸清徹,又有如雲如霧的韻致。
「哥,你每一次拍戲,都是這樣準備的嗎?」
劇組裡,大家都以角色關係稱謂相稱。
這是劉畢戈的要求。
無論戲上還是戲下。
陸嚴河回過神來,對周若笑了笑,說:「也不是,不同的戲,不同的角色,準備的方式不一樣,這一次也不是我專門想要這麼準備,就是在琢磨劇本的時候,自然而然地進入了這樣的狀態。」
周若點頭。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雨幕。
「你好奇怪,明明是在用感性演戲的人,卻又那麼理性地去調整你的表演方式。」
陸嚴河笑了笑。
「我不是科班出身,也不知道學院派怎麼演戲,自己琢磨出一套適合我自己的東西。」
周若:「真厲害。」
-
開機拍攝一個星期之後,陳梓妍又來了。
她是來看陸嚴河的狀況的。
當然,她沒有這樣說。
汪彪跟陳梓妍說,陸嚴河的狀態似乎穩定住了,沒有往更危險的方向發展。
陳梓妍還是想要自己看看,眼見為實。
來了之後,陳梓妍發現陸嚴河的狀態確實還不錯,沒有那種「與世隔絕」的孤僻狀態了。
陸嚴河對她淺淺地笑,說:「我沒事。」
他清楚陳梓妍為什麼又來劇組。
「《焚火》在日本上映,票房好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兩周時間,拿下了四千多萬美元的票房,把所有人都震驚到了。」
陳梓妍帶來的消息,讓陸嚴河微微失神。
「這麼厲害嗎?」
「對。」陳梓妍點頭,「這一次《焚火》在日本上映,日本數十位漫畫家、作家都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宣傳了這部電影,思琦在背後下了很大的力氣。」
《跳起來》的作品集在日本出版是難得比較順利的。
加上劉家鎮、明音等人的作品陸續在日本出版,陳思琦跟日本出版界的關係一直很緊密。
陳梓妍說:「龍巖根本沒有想到,《焚火》在日本會獲得這麼高的票房,他們現在準備去日本舉行主創人員見面會,加把火。」
陸嚴河點頭。
「可惜的是,《焚火》在北美的票房不高,綠谷不肯做大規模發行,估計頂多就五百萬美元左右的票房了。」
「龍巖不肯降低報價,綠谷也不會為他們去冒險,兩三百家的影院能夠拿到五百萬美元左右的票房,其實已經很不錯了。」陸嚴河說,「那《焚火》的海外票房,是不是也有七八千萬美元了?」
「差不多,日本的票房太爆了,占了海外票房一半以上。」陳梓妍說,「原本是真的有希望去衝擊一億美元以上的海外票房的。」
陸嚴河想到了當年的華語電影《赤壁》,吳宇森導演,也是在日本意外大爆,上下兩部,每一部都在日本拿到了五千多萬美元的票房,在韓國也爆出了平均千萬美元級的票房。
在他看來,其實《焚火》當時打的旗號,跟《赤壁》很像。
畢竟東亞文化都受中華文化影響,《焚火》這樣一部建立在中國傳統文化之上的東方玄幻特效大片,對日本和韓國觀眾而言,肯定是有吸引力的。
只要讓他們知道這部電影上映——
通過漫畫家和作家圈來做宣傳,打開知名度,恰好與《焚火》這部電影在日本和韓國的主要受眾重迭度極高。
「陳思琦也是再一次證明了她的市場營銷的敏銳性。」陳梓妍笑笑,「她啊,現在在電影營銷這一塊已經是國內頭部了,國內的大製作,估計都會優先找他們來做電影營銷。」
陸嚴河聞言,點了點頭。
「龍巖的宣發團隊也很有意思,他們想要從跳起來這邊拿到那些幫《焚火》做宣傳的漫畫家和作家的聯繫方式,說是要給他們寄答謝周邊。」陳梓妍笑,「陳思琦直接給黃太發了消息,讓她管好自己手下的人,如果繼續有這樣越俎代庖的想法,以後龍巖的單就不接了,太剛了。」
陸嚴河聽了,也笑了。
他說:「她怎麼這麼直接?」
「思琦又不怕。」陳梓妍說,「跳起來的影視營銷本身就是供不應求的狀態,他們走精品路線,人家拿麻袋裝錢來砸他們,都很難砸動。他們可是對業內放了話的,接單之前要先看片,進行評估和審核後,才決定接不接。這種不走量、不走純乙方的頂級營銷團隊,就是市場上的香餑餑,都在搶。」
陸嚴河點頭。
所以說,無論是從事什麼崗位,做什麼工作,都要儘可能地把自己做到「其他人無可取代」的位置,你才有更多的話語權和選擇權。
「龍巖啊。」陳梓妍笑著感慨了一句。
「龍巖啊。」陸嚴河也笑了。
陳梓妍問:「對於《定風一號》這部電影,有什麼需要我這邊提前準備的嗎?」
陸嚴河搖頭。
「行,《那些年》那邊已經開機了,一切正常,陳寅親自去劇組盯著了。」陳梓妍笑著說。
陸嚴河點頭。
「還有一件事,你的專輯已經錄得差不多了,但是實體專輯要趕在你九月份生日前製作發售,有點困難,我的想法是先配合你生日,以電子專輯的形式在各大平台上線,因為我們這個活動也是以生日為主題,去送給所有粉絲們一個禮物嘛。」陳梓妍說,「你覺得怎麼樣?」
陸嚴河點頭:「可以啊。」
陳梓妍說:「等發了專輯以後,我們就可以策劃演唱會的事情了。」
「演唱會?」
「你不是之前想要做演唱會嗎?」陳梓妍對陸嚴河笑了笑,「巡迴演唱會可能做不了,但可以做單場的演唱會,怎麼樣?」
陸嚴河心想,他當時想要做演唱會,是打算在演唱會上跟陳思琦求婚來著。
其實,也差不多了。
可以了。
那就策划起來吧。
陸嚴河笑著點頭,「好,那就暫定明年做一場演唱會。」
這個時候,周若從他們前面走了過去。
陳梓妍眼前一亮,有些驚訝地說:「這個女孩——」
陸嚴河轉頭看著陳梓妍。
「怎麼了?她在電影裡演我妹妹,叫周若。」
「我知道,我認識她。」陳梓妍說,「她很美,很有辨識度,非常有電影感的一張臉,之前我想過要簽她,但是她拒絕了。」
陸嚴河有些驚訝。
還有人拒絕陳梓妍。
「她長得是真好看。」陳梓妍再次說。
在演藝圈裡,從來不缺美女。
能夠讓見人無數的陳梓妍短時間內重複夸好看的,卻屈指可數。
「我覺得她的氣質跟於孟令很像。」陸嚴河說。
「可是於孟令是那種女詞人的清冷婉約感。」陳梓妍說,「周若身上更有一種山鬼的飄逸和幽靜氣質。」
陸嚴河聞言,點點頭。
「她這個氣質,獨一無二,尤其是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下,一定是大導演們最心動的。」陳梓妍說,「這幾年,她也演了很多電影,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女性形象,還真沒有見過她演那種很現代化的女性角色。」
在《定風一號》里,周若飾演的妹妹,也是一個進步女學生的形象,是一朵白色蘭花般乾淨和純潔的女生,她被迫害而無辜慘死的結局,也是陸嚴河在電影中受刺激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陸嚴河說:「但是,我聽說她並沒有把演員當成一份全職職業在做,她似乎都沒有簽經紀公司。」
「是的。」陳梓妍點頭,「她基本上只跟幾家固定的電影公司合作,她的一個同學幫她兼任著經紀人的工作,除了在電影裡,基本上是不能在其他場合看到她的,她可能知名度和人氣沒法兒跟當紅的明星比,但是她有一批很喜歡她這個調性的粉絲的,在她的粉絲小圈子裡,沒有人可以跟她相比。」
陸嚴河笑著說:「我感覺,你現在還是很想要簽她。」
「是的,你沒有說錯。」陳梓妍點頭,「我看到她就跟看到一塊稀世寶玉一樣。」
陸嚴河問:「梓妍姐,那你要不再去問問?」
「算了,我想問也沒用,她根本不需要經紀公司,她跟演藝圈的交集,還真的就是演戲而已。」陳梓妍說,「她甚至都不算藝人。」
陸嚴河明白陳梓妍的意思。
「而且,我現在的身份也不適合再去簽她了,如果不是我來親自負責她的工作,其他人來做,我覺得也無法明白要怎麼樣去發揮出她身上這最珍貴的地方。」
陸嚴河聽到陳梓妍對周若竟然有這麼高的評價,一時間,他心裏面竟然有點吃醋的感覺。
-
在《定風一號》,演員幾乎全是演技派,沒有一個不會演戲的。
但是,劉畢戈仍然常常不滿意。
他不滿意的,恰恰也就是大家都太會演了。
他常常叫停,把演員們拉到監視器後面,讓他們回看拍攝的片段,然後說:「演得太好了,但好得太四平八穩了,就是那種下一個地方該吼出來、下一秒,果然吼出來了,它很符合我們對這一幕的預期,但我不想要這種百分之百符合的東西。」
演員們對劉畢戈說的話感到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劉畢戈又很難跟他們講清楚,只能夠一遍遍地重拍,然後陰差陽錯的,有某幾秒拍出了他滿意的,趕緊把演員又叫過去,告訴他們,他要這樣的。
其實說白了,就是他要百分之九十的、四平八穩的好,也要百分之十的、不那麼符合表演審美體系的東西。
不是說——克制永遠是高級。
在汪洋大海上突然掀起一陣失控的風暴,是比高級更廣闊的一種震撼體驗。
劉畢戈要那種一瞬間的、拳頭一樣砸到岩漿里一般火花四射而甚至忘記痛苦的東西。
陸嚴河心想,比如《霸王別姬》里蔣雯麗跪下之後斜起眉梢之後的那一挑眼,比如《建國大業》里張國立聽到票數結果那一瞬的眼神,比如《一代宗師》里章子怡說出「葉先生,我心裡有過你」後的那一抬眼、一滴淚。
那都是完全在成熟表演體系里、但又不能被所謂的表演體系給精確描述的表演。
表演體系,是規範,是模式,是審美標準。標準之外,才是是無法複製的藝術。
劉畢戈的要求太高了。
每個演員都被他折騰得要死要活。
包括溫生明。
溫生明一個抬頭看向陸嚴河的動作,劉畢戈硬是從陽光明媚的下午,拍到了暮色四合的黃昏,最後,劉畢戈說:「溫老師,我沒有拍到我想要的那個瞬間,明天還要繼續拍這個鏡頭。」
溫生明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現場。
大家都以為他生氣了,畢竟是這樣大牌、這樣一個地位的演員。
但是,第二天,溫生明又一聲不吭地來了。
對於劉畢戈那近乎變態的、對鏡頭的要求,陸嚴河早就充分體會。
他知道,他作為演員,也許已經給出了百分之百的東西,但偏偏不符合劉畢戈腦海中的那個樣子。
那有什麼辦法,只能繼續一遍遍地給,一遍遍地去夠那個不知道邊在哪的靈魂深處。
常常演到收工時,人完全虛脫,精神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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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逐漸炎熱了起來。
但是,在片場是不允許開空調的。
劉畢戈要求現場對應那個時代的軍統情報站,做了一比一的複製。
人在不同的環境下面是什麼狀態,這是生理反應。
在情報站里的戲,對陸嚴河來說是最難演的。
因為是一層面具之上,還有另一層面具,一層表演之下,還有另一層表演。
那個分寸之拿捏,並不在陸嚴河的舒適區內。
陸嚴河敲門進溫生明的辦公室,此時,他已經接了監視任務,要以工作名義,去接觸他、熟悉他。
這麼一個動作,敲了一個小時,陸嚴河都沒有進得去這個門。
因為劉畢戈覺得陸嚴河敲門敲得不對。
「你是一個無名小卒,突然敲門去見副站長。」
「你心裡揣著心事,你惶惑不安,又被逼著,不得不做。」
「你沒有那麼好的演技,你渾身都不對勁,但你還要讓自己不露出馬腳。」
「你沒有猶豫嗎?沒有退縮嗎?沒有被站長逼著的不得已又不得不嗎?」
「你能表現出來嗎?」
劉畢戈一句句地問陸嚴河。
陸嚴河本來就有點耐不住,現在更是恨不得拿針把劉畢戈的嘴巴縫起來。
「你讓我靜一靜。」
「你靜一靜有什麼用?」劉畢戈不依不饒,跟在陸嚴河身邊,「他有時間靜一靜啊?他有一個地方去整理思緒嗎?整理思緒有用嗎?這是可以設計出來的嗎?」
「你能不能閉嘴!」陸嚴河煩躁地罵劉畢戈。
周圍的人都懵了,驚訝地看著他們。
劉畢戈:「你以為他想聽這麼多人說話啊?他想找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靜一靜,他有這樣的地方嗎?這裡是龍潭虎穴,他是要去監視副站長,萬一被副站長的人知道了,甚至直接被副站長知道了,他能有好下場嗎?」
「你去死吧!」陸嚴河受不了劉畢戈這唐僧一樣的刺激法——
儘管他知道劉畢戈是在幫他找狀態,他仍然受不了。
「別煩我了!」
劉畢戈猛地推了陸嚴河一把。
「我幫你找狀態呢,要不是你演得真爛,誰願意陪你這麼耗啊?」
陸嚴河一個踉蹌。
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滿臉不知所措地看過來。
陸嚴河那一刻的自尊心,如煙塵四起,嗆他眼睛。
劉畢戈看到他,忽然大吼一聲:「各部門準備,十秒之後開拍!」
一群待命的人正以為要出事了呢,突然接到指令,手忙腳亂地就位。
陸嚴河低著頭走到走廊盡頭,自己的出發點頭。
隨著一聲開始,陸嚴河走路姿勢有些僵硬、又有些急促地走過來,他的眼神有些許失焦,看著那扇門,又像是沒看到。
他還是平時那個稍微有些拙樸守正的樣子,可眼神像一頭在忍受炎熱的狼狗,是藏著勁兒的。
然後,慢慢,那點勁兒一點一點地消磨。
鏡頭完全是跟著他走,中間沒有任何停頓。
一氣呵成。
走到門口,抬手的同時、像是一下呼吸不過來似的猛地半吸了一口氣,屏住,屈指落下。
咚。
咚咚。
他收起手,上半身微微側傾,眼神再次失焦。
這一次是因為他的感官全部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走廊盡頭的光在他眼眸上凝成一抹灰了的光斑。
「進來。」
陸嚴河直起身,動作沒有任何停頓,但是他卻在動作過程中,給了人一種一瞬的停滯感,是猶豫和退縮了嗎?
門開了。
他沒有思考的時間。
站長的秘書就站在他走過來的地方,看著他進了副站長的房間。
-
「好,咔!」
劉畢戈長吁一口氣。
他在眾人安靜的期待中看了剛才拍的這一條。
「可以,過了!」
陸嚴河悠悠地吁了口氣。
劉畢戈走過來,臉上帶著笑意。
陸嚴河伸出一隻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
「我演不動了,你別跟我說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也不等劉畢戈的回覆,垮著臉就走了。
劇組的工作人員看到這一幕,紛紛議論。
「陸嚴河是不是生氣了?」
「剛才導演是有點過分啊。」
然而,第二天,就像之前溫生明一樣,陸嚴河好像沒有任何事發生一樣地來了。
沒別的,他就是累的。
真的拍不動了。
人力不能及也,強撐也達不到劉畢戈的標準。
只能回去休息。
如此而已。(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