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出謀獻策
兆衡長得又高又瘦,細長的眉眼之下,帶了淡淡的青色。靜坐一隅時,恭順沉默,很容易叫人忽略他的存在。
自打在城門口見到梁婠,他垂下的眼裡就布滿陰雲。
昔日若非梁婠害得王素倒台,他也不會失了靠山,更別提險些丟了性命。
自那以後,別說他仕途無望,就是活著也是東躲西藏,要不是彭城王起兵造反,他也不能重拾機會……
這一筆一筆的,他時時刻刻都不敢忘。
她梁婠從前是寵妃、皇后、太后……他無能為力,只能吞聲飲恨,可如今她流落至此,還單單來了平蕪,又怎麼不是老天賞給自己的機會呢?
只要把她弄到手,還有什麼仇報不了,又有什麼氣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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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眼的那一刻,兆衡的眸中只剩溫和的笑意。
「梁氏固然有點手段,可也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眼下她不但沒了倚靠,身邊還只有一個婢女。即便留下,也盡在殿下的掌控之中,又能翻出什麼天?說不定這麼留著她,還真能派上什麼用場。」
平蕪刺史蹙了蹙眉,不敢苟同。「她一個失了勢的廢太后,能有什麼用?」
說完,咂摸著嘴,若有所思盯著兆衡:「兆大人該不是對她起了什麼心思吧?」
兆衡笑笑,沒否認:「我有沒有起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等這梁氏無用了,殿下肯不肯成全我?」
平蕪刺史撇嘴搖頭。
彭城王與琅琊王並不認為兆衡是色慾上頭,相反,他們對兆衡與梁氏之間的舊怨是心知肚明。
彭城王滿不在乎地笑了:「區區一個女子,有什麼不肯的?只要你們盡心盡力為我辦事,我又怎會虧待你們?」
彭城王側妃出自兆衡母舅一族,兩人雖是遠親,但關係多少較外人近些。現下正是彭城王用人之際,有了側妃引薦,再加上兆衡極擅迎合,倒也混得一席之地。
聞得此言,兆衡站起身,躬身一禮:「兆衡在這裡先謝過殿下了。」
彭城王擺手笑笑,毫不在意。
琅琊王可沒他們那般玩笑的心情,總不敢掉以輕心。「我總覺得這個梁氏不簡單。」
彭城王斂了笑,輕輕頷首,眸色很深。
「無妨,來者是客。」
*
梁婠住進王府已有三日,每日最多見的人便是彭城王妃范氏,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庭院。
至於彭城王高瀾,也僅在初來平蕪的當天,於城門前見過他一次。
梁婠心底不得不佩服高瀾的淡定。
倒是她主動向彭城王妃提過幾次見面相談,卻都被高瀾以繁忙為由拒絕了。
這天,用過午膳,范氏陪著她坐在庭院裡品茶閒聊,不想高瀾來了。
范氏柔聲見禮,梁婠只是起身。
高瀾走近後,對著梁婠象徵性行了一禮。
梁婠受寵若驚。「彭城王何須如此,我如今,唉……」
她垂下眼重重一嘆,怨怨哀哀。
高瀾慢條斯理地:「無論如何,這該有的禮數不可廢。」
他大大方方坐下,梁婠也跟著落座,倒是范氏忙著命人添茶加水。
幾番寒暄後,高瀾依舊只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梁婠心底笑笑,索性先挑明。
「來府上叨擾也有數日,一直想跟彭城王單獨談談,奈何彭城王諸事纏身,總不得空。」
高瀾一愣,打了個哈哈:「都是些瑣事瑣事。」
梁婠面帶微笑瞧著他裝模作樣。
高瀾望范氏一眼,范氏會意,帶著婢女退下。
庭院裡安靜下來,只余枝葉搖動的窸窣與清脆的鳥鳴。
高瀾笑微微地:「皇后有話不妨直說。」
梁婠抬眉看過去:「實不相瞞,我是從宮中逃出來的。」
高瀾頓時失了笑:「逃出來?」
梁婠點頭:「對,梅林中的火,其實是我自己放的。」
高瀾倒吸了口氣:「為何?」
「為何?」梁婠放下手中的杯盞,坐直身子。「他高灝忘恩負義,背棄我在先,死了還留下遺詔,想拉我陪葬,你說我豈能如他所願?」
高瀾擰起眉,只瞧著梁婠不說話。
梁婠也不遮掩,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過去。「彭城王若不信,可仔細瞧瞧……」
高瀾疑疑惑惑接過,打開信函一看,卻是臉色大變。「這——」
梁婠咬著牙,滿是恨意:「他高灝本就是亂臣賊子,當日他犯上作亂,殺了永安王,還逼我寫下廢帝詔書禪位於他,後來更是強行……」
說著,提起袖子掩住面,低低哽咽。
高瀾眉頭擰得很緊。「既然如此,您當日為何不在朝堂上——」
梁婠苦苦一笑:「我不是沒想過揭發他,可你也知道,他的擁護者眾多,就連永安王都不是他的對手,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如何?」
她輕輕拭掉眼淚,又道:「況且,我與廢帝的命皆捏在他的手中,怎由得我不答應?後來,他怕我鬧事,便哄騙我,說待他登基,就立我為後,事已至此,我不信也得信,索性也就認命了,誰想……誰想他竟翻臉不認人,不但沒有兌現屬於我的皇后之位,還廢了我的太后之位,活著,囚禁我,就連死了,也不放過我,對了,就連廢帝,也是他派人暗殺的……」
說罷,又低聲哭了起來。
梁婠擠出些眼淚,拭淚的同時,再用餘光悄悄看過去。
高瀾沉著眉,看看掩面低泣的人,又看看手中的信函,似乎在思索這些話的真假。
昔日,梁太后與長廣王的傳言,那可不要太精彩。
他沉吟一番,傳聞也罷,倒是這信,可以拿來一用……
高瀾猛地拍下信函,大怒:「真想不到,這個高灝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先前我以為他只是受奸臣蠱惑,誰曾想——唉,可憐廣寧王就這麼喪命了。」
梁婠放下袖子,眼睛濕濕的:「如今,我願全力襄助彭城王起事,不單是為了撥亂反正、替自己報仇,更想,更想有一個長久的容身之處,適逢亂世,什麼都是虛的,唯有尋一個可靠的郎君託付餘生才是真的……」
頓了頓,又道:「我很有誠意的。」
她說著話,眼淚就掛在睫毛上,瞧著楚楚動人。
高瀾有一瞬失神。
梁婠無視黏在身上的目光:「彭城王稍等片刻。」
說罷站起身。
高瀾回過神,細細打量那柔曼的身姿,忽地,他想起自己似乎承諾過兆衡——
他蹙起眉。
思索間,梁婠托著小巧的木匣去而復返。
「讓彭城王久等了。」
高瀾笑了下。「無妨。」
也罷,待他日自己覺得膩了,再送給兆衡就是了。
「這是……」
「太后印璽。」
梁婠打開小匣子,抬眼瞧他:「現在你總該信我是逃出來的吧?」
高瀾看梁婠一眼,表情嚴肅。
梁婠也看他:「對了,我還有一事相告。」「何事?」
梁婠放下小匣子,重新坐下,放低了聲音:「燕州一帶暴雨連綿,周軍休了戰。可月州——據我所知,周君回洛安平亂只不過是對外的說辭,實則是重傷在身,不能上陣。眼下他分身乏術,哪還有精力對付我們?」
高瀾訝然:「你如何得知這些消息?」
梁婠聲音淡淡的:「你且先告訴我,這消息對你、對平蕪可有用?」
高瀾沒說話。
自然是極有用的。
燕州一帶的情況,他早有耳聞,周軍的確暫停戰事,忙著治災救災。
至於周皇帝,究竟是回洛安平亂,還是悄悄養傷,卻無從得知。他不是沒派人探聽過,可這位新帝實在神秘。
高瀾暗暗琢磨,不過,聽聞這位周君自小身體就不好,興許這養傷還是真的。
梁婠見人沉默,又道:「彭城王不如趁這時,向周君示好,達成協議,好騰出手來專心對付晉鄴。」
高瀾嘴唇緊抿,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梁婠:「我如何能相信這消息是真的?」
梁婠搖頭:「坦白說,這消息是否屬實,我也不能確定。」
高瀾不悅:「不確定?你這分明是在耍我——」
梁婠笑了:「你別急嘛,我雖不能確定這消息的真偽,但你可以試探一番。」
高瀾皺眉:「什麼意思?如何試探?」
梁婠略想了想,道:「我聽王妃說,前些日子你們狩獵時,俘獲了十來個周兵,我倒是覺得,你不如派使臣拿著議和書去月州城,屆時再將這十來人一併帶去,以示誠意,若是他們拒絕,你也沒什麼損失,若是他們接受,這事不就成了?」
高瀾吸著氣,只覺不可思議。「這麼容易?」
梁婠失笑:「我又不是哄著你同他們交手,只是建議你去求和,成與不成的,單是試一試,你又沒損失,怕什麼?再說,我有何理由要騙你?」
高瀾靜下心,視線在太后印璽上停留片刻,又重新看向梁婠。「我倒是覺得今日才算真的認識皇后。」
梁婠微微一愣,搖頭笑了:「難道彭城王以為前朝後宮的鬥爭不如前線戰事殘酷?是,兩國交戰,人命堪比草賤,可晉鄴呢?你該知道,並非只有真刀真槍才是危險。再說,想要在皇城裡頭活下來,沒有一顆識時通變的心,你覺得可能嗎?」
高灝沉下眉,沒有反駁。
梁婠也不再看眉頭緊鎖的人,只淡淡瞧著杯中的茶湯,已見涼了。
……
高瀾走了,梁婠握緊手裡的印璽,極淺一笑。
*
從內苑出來後,高瀾揣著一肚子思緒默默走著。
剛跨出內院,有人迎上來。
是琅琊王與其心腹。
琅琊王本欲張口,但見高瀾雙眉不展,只咽下話跟他往書房去。
書房裡,幾人坐定。
高瀾屏退侍從後,才對幾人大致轉述與梁婠談話的內容。
當然,他選擇性地略去一些內容。
待他說完,幾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琅琊王更是摸著下巴,久久不語。
高瀾皺皺眉,一個一個瞧過去,等待他們發表意見:「你們如何看?」
兆衡看他一眼,先開口:「不管周君重傷的消息是真是假,我們眼下的確最怕腹背受敵,不如就按這個梁氏說的試試,反正就那十來個俘虜,是死是活對我們都沒影響,再說了,她即便真有手段又如何,一個深宮婦人,總不能與北周有勾結吧?」
他說完,高瀾再看其他人,也都點頭認同。
高瀾道:「其實,我同兆大人的想法一致,我雖不完全信她,但試一試也並無大礙。」
話畢,幾人乾脆商議起議和一事。
派誰當這使臣又成了首要問題。
唯有琅琊王靜坐一處。
人群散去,他依舊愁眉不展。
這個梁氏是否與北周有勾結不好說,但他們似乎都忘了一件事,昔日梁氏進封淑妃,北周曾送上賀禮。
再往前算,屏州議和時,也曾聽過隻言片語……
琅琊王揣著心事,出了王府,又回到住處。
他一條腿才邁進門,側妃便迎上來,規規矩矩行禮問安。
「殿下。」
「嗯。」琅琊王輕描淡寫應一聲。
側妃見人面色不佳,心下稍稍猶豫,還是屏退左右兩側的人。
琅琊王這才微微側目,瞧她一眼:「何事?」
側妃近前,低眉順眼道:「前些日子,您不是讓妾修書一封回晉鄴嗎?」
聽得這話,琅琊王來了精神,睜大眼睛:「如何?」
側妃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這是妾的那位同族堂妹命人送來的,對了,她還給妾送來一個人,說不定能幫到殿下。」
琅琊王揚眉:「人呢?」
側妃態度恭順:「在東廂住著,可要帶來給您瞧瞧。」
琅琊王緊皺一路的眉頭終於舒展。
他搖搖頭,眸光意味不明:「你命人看著就成,再找個機會給他們帶去。」
側妃點頭:「是。」
*
這兩日的平蕪城,大街小巷甚是熱鬧,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人圍在一處議論。
也怨不得大家議論,實在是近來城中的稀奇事頗多。
聽說那位幾次在大火中逃生的文宣皇后,不但沒像傳言中所說在月台寺修行,反而來了平蕪城,住進王府。
沒兩日,彭城王又派人向周君議和,誰料那周君竟然應了。
內苑雅居里。
梁婠午睡後才起身。
青竹幫梁婠梳頭。
婢女跪坐在一旁,挑選著匣中的首飾。
她苦著一張臉,眼看將匣子翻了個底朝上,始終沒有一件能叫人滿意的。
梁婠懶懶瞧一眼:「罷了,就它吧。」
青竹嘆氣:「娘娘將就戴吧,到底今不如昔。」
梁婠登時臉色大變:「好啊,如今就連你也敢奚落我了!」
青竹垂首跪下:「娘娘息怒,奴婢不敢。」
梁婠剛起身,有人走了進來。
「這是怎麼了?發這樣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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